圣诞节之后,圣保罗的天气一天一天显得愈发炎热,处在北半球的中国,这个时节应该正是一年中天气最为寒冷的一段日子,一般人从北半球迁到南半球,最初的一段日子恐怕对这种季节的颠倒会感觉非常不适应。
临近中午,这又是一天中最为酷热的一段时间,莫里奥贫民窟中,李再安那栋小楼前的庭院里却是挤了六七个人,这六七个人中有男有女,彼此分成了两个阵营,中间隔了四五个小楼周边保镖,彼此还兀自愤愤不平的争执着什么。
一门之隔的小楼一层客厅内,李再安面南背北,坐在一张松软的单人沙发上,右手夹着一支烟卷,左手握拳支撑着下巴,面色严肃的倾听对面两对夫妇各有理由的陈述。
今天是周六,也就是星期六,而在宗教尤其是犹太教中,星期六的本意就是指的安息日,在这个日子里,任何人都不能工作,否则就要处死。
而在天主教的教义里,按照马太福音中的规定,安息日不必人人停止工作,但应该多多行善。
同样也是这一天,类似莫里奥这样由毒枭、黑帮所统治的贫民窟里,各个贩毒组织、黑帮的主要人物会放下手头的工作,集中处理掌控区内发生的一些“民事、刑事”问题。
像莫里奥贫民窟,这里是巴诺罗毒枭集团的控制区域,国家的律法在这里不好使,圣保罗的警察也无法进入这里执法,但作为一个数万人聚居的贫民窟,一些普通人之间产生的纠纷终归要有人来解决,换句话说,这里也必须存在一种秩序,而实际掌握这一地区的贩毒组织,便成为了这种秩序的维护者。
按照惯例,每逢周六的时候,莫里奥贫民窟内积攒了一周的纠纷都会由巴诺罗出面亲自调解,诸如盗窃、伤人、强奸等等罪行,他都会给与当场处理。
其中的原则很简单但却很直接、很有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也引入了一些人性化的东西,比如说伤人这种事,不可能伤人者砍了对方一刀,就判对方补回这一刀,巴诺罗以往做仲裁会先与受害者协商补偿的问题。
如果伤人者能拿出钱来做补偿,同时受害者又能接受的话,那么就用金钱做补偿,若是受害者不接受,非要补回那一刀,那仲裁基本还是会遵从受害者的意愿。
反之,如果伤人者拿不出钱来做补偿,那也没关系,一般巴诺罗会给他安排一件危险性比较高的事情去做,像是运毒、杀人等等,然后由组织上拿钱补贴受害者。
李再安不清楚这种规则是由谁最先兴起的,但从根本上来说,它对于贩毒组织立足贫民窟、收获贫民窟的民意有极大地助益,因为这种当场判决、当场执行的仲裁方式,比繁琐的司法审判更直观、更具体,同时也会给普通人一种更公平的印象──最重要的是,整个判决过程完全不收费,不仅不收费,如果犯事的人被判死,贩毒组织还会拿出一笔钱来安置他的家人。
类似这样的桥段,李再安前世也曾经看到过,比如说黑帮电影《教父》中就有这样的场面,当时只认为这是一种艺术上的演绎,没想到它却是真实存在的。
无怪乎那些立足数十年的黑帮屡禁不止,也不怪拉美地区的贩毒组织能与政府军队相抗衡,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们采取了“密切联系群众,在小范围内构建和谐社会”的基本方针。
原本这种仲裁的事情是由巴诺罗亲自出面处理的,不过这两天他老人家身体不适,估计是饮酒过量导致了酒精中毒,所以今天的仲裁就由李再安这个组织二号人物出面处理了。
别看莫里奥是个贩毒组织盘踞的贫民窟,在世人的眼里,它就是个被上帝遗弃的罪恶之地,等闲没人敢进入这种地方,但实际上,这种险恶只是对外人来说的,在贫民窟内部,实际的犯罪率要远低于圣保罗市区。
从早上八点开始,一直到现在,李再安前前后后的处理了二三十件纠纷,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就像眼前这两户人家,他们之间的争执不过是因为其中一户在原来的房子上加盖了一层,挡住了后面一户家中的光线。
李再安前后听了将近十分钟,只用一分钟就给出了仲裁:让他们两户人家换房子,人口比较多的一户换到后面去,这样他再起一层就不会影响到别人了──反正两户人家都是破破烂烂的箱式房,谁家的情况也不比另一家强。
判决完了,李再安招招手,示意站在客厅一角的史皮拿了两沓钞票过来,一沓是十万克鲁塞罗……这段时间克鲁塞罗贬值的厉害,这二十万克鲁塞罗如今连两百美元都换不到了。
李再安将两沓钱拆分开,其中十五万给了人口多的一户,剩下五万给了另一户,按照他的说法,前一户人家还要把原来修好的房子拆了,又要重新再盖起一层来,这些钱算是给他们的补偿。
而对于剩下那一户来说,五万虽然不多,但也是他的一份心意了。
这样的处理方式两户人家自然没有什么不满的,两对夫妇站起身,给李再安鞠躬道了谢,这才各自攥着手里的钞票欢欢喜喜的出门而去。
“还有吗?”等到两对夫妇出了门,李再安直起腰,揉了揉酸涩的腰眼,头也不回的问道。
史皮快步走到玄关的位置,朝门外的院落里看了看,转过身来的时候摇头说道:“没有了先生。”
“那就好,”李再安用两根手指头掐了掐眉心,想到刚才接到的一桩汇报,说道,“南区坡地通水管道胀裂的事你安排人修理一下,费用先从账上走,回头我会向巴诺罗解释的。”
莫里奥贫民窟内也通了自来水,地下的通水管道还是六七年前巴诺罗出自铺设的,天长日久的缺乏修缮维护,前几天南边坡岗上的一段出了问题,造成整个南区百十户人家断水。
类似这样的事情,也是需要组织出面去处理修缮的。
相对来说,包括莫里奥在内的诸多贫民窟,更像是一个个与主流社会完全割裂的治外之地,住在这里的人不交税也没能力交税,而国家也没将这些不缴纳税金的人当做公民,巴西利亚为数不多的惠民政策根本就到不了这里,其中甚至包括了最基本的基础设施建设。
听了李再安的吩咐,史皮转身走向门外,走到玄关处的时候,险些同拿着一沓报纸走进来的劳蒂尼撞在一起。
“先生,今天的报纸。”让过史皮,劳蒂尼等他出了门才走到李再安的身边,将手里的报纸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轻声说道。
“嗯,”李再安点点头,伸手将报纸拿过来,看似随意的翻出一份《圣保罗信报》,草草的浏览一遍。
当翻到第六、七两版夹页的时候,他浓长的眉毛微微一挑,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在极短的一个瞬间里闪过一丝狞厉。
劳蒂尼没有察觉到这种异常,她从小餐厅里端出来一副托盘,弯腰放在桌子上,正想说这是给他准备的午餐,李再安却抢先一步站起身,说道:“我出去一趟,如果有人来找我的话,就说我天黑之前会赶回来。”
“可是您的午餐……”劳蒂尼迟疑了一下,怯声问道。
“不吃了,”李再安快步走到客厅的角落里,从衣架上摘了一顶遮阳帽,急匆匆的出了门。
《圣保罗信报》是当初李再安与陈锦等人约定互通消息的地方,而今天在六、七版之间的中缝处,李再安看到了一则消息,通过简单的密钥翻译过来,其中隐藏的信息是“班长负伤,路德教会医院”。
李再安很了解自己那一群伙计的性情,如果不是事态严重,他们绝不会通过这种联系方式将消息发过来。
路德教会医院李再安知道,这家医院全名是“马丁·路德基督教教会慈善医院”,地点就在“3月25日街”上,离着陈锦他们的中餐店不远。
李再安驱车赶到25日街,将车停在教会医院对面一家“春芳茶楼”的停车场里,才下车,就看到陈锦骑着一辆山地车从西边过来,车把上挂着一大兜的盒饭。
陈锦显然也看到他了,只是没有过来说话,而是装作一副陌生的样子,径直骑着车进了医院前的小广场。
路德教会医院作为一家慈善医院,本身收取的医疗费用相对来说比较低的,所以平日来这里诊疗看病的人大都是家境不是很好的小市民。
尽管已经临近中午,医院门前进出的人还是不少,其中亚裔人居多,李再安混迹其中很不显眼。
缀在陈锦的身后上了医院大楼前的台阶,走进医院的挂号大厅,转到4号电梯口的时候,感觉到陈锦的脚步放慢下来,李再安看看四周,没什么人注意到自己,这才紧赶两步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