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李再安从后面追上来,陈锦没有走电梯,而是引领着他进了走廊一侧的楼梯间。
“究竟怎么回事?”楼梯间里冷冷清清的,上上下下的一个人都没有。
李再安从陈锦手里接过装满盒饭的袋子,迫不及待的问道。
陈锦看他一眼,咬咬牙,素白的牙齿从两片润红的嘴唇间透出来,磨得咯吱作响:“那些越南猴子干的。”
李再安的脸色一瞬间便阴沉下去,让人感觉像是随时会滴下水来。
“边走边说,”陈锦扯扯他的衣袖,朝楼梯上瞟了一眼。
安置吴兴国的病房在六楼的重症观察室,从楼梯一路上去,陈锦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整个事件的经过。
在3月25日街这个华人聚居的街区,并不是只有华人居住,这里与日本移民聚居的中心自由区类似,混居着大量的亚裔移民,越南人是其中的一部分。
只要是有人居住的地方就会有争斗,就会有黑帮势力的存在,这一点在圣保罗体现的尤为突出。
例如在中心自由区,华人的帮会就有福清、潮汕两个规模较大的帮会组织;而日本移民中最大的黑帮则是水心会,这个帮会是从日本本土发展过来的,也是山口组的直系一代组织;除此之外,还有来自于马来西亚的大马帮、来自越南的越南帮。
若是从规模上说,这些亚裔帮会中规模最大的当然要数水心会,其次便是福清帮和潮汕帮,越南猴子的帮会与两个华人帮会比起来,不仅成员少而且发展的时间也很短。
按道理,他们得被两个华人帮派压的死死地,甚至连个存身之处都找不到。
但这世上地事却不是都按照道理来的,中国人最大的本事不是团结起来一致对外,而是绞尽脑汁的坑害自己人,不遗余力的搞内斗,正如柏杨大师在《丑陋的中国人》中所说的,中国人的内斗是上帝的意思,因为中国人太聪明,人口也太多了,倘若中国人都一条心的话,这世界上就没人能玩得转了。
当初李再安入狱之前,福清帮与潮汕帮就在争斗不休,而且他们对保护当地华人利益不感兴趣,与此相反,他们绑架勒索、收取保护费的目标恰恰就是圣保罗聚居的华人,他们在华人堆里为祸之甚,一点都不次于越南帮。
这次事件的起因,倒不是因为越南帮又跑到中餐馆去收保护费了,而是因为一个外人。
过去几年里,福清帮的势力取代了潮汕帮,成了唐人街一代的控制帮会,陈锦他们每月按时缴纳保护费,倒也不再担心越南帮前去捣乱了。
没办法向街边店铺收取保护费的越南帮,开始将勒索的目标转向街区内的零散居民。
就在陈锦他们那个中餐店的后面,有一栋破破烂烂的筒子楼,三楼最尾端的一个单元,住了一个老太太,独自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孙女过日子。
她们主要的生活来源就是给一家华式糕点店糊包装盒,除此之外,老太太的孙女也在陈锦她们的中餐馆里打工,祖孙两的日子过得很局促。
即便如此,越南帮的人也没打算放过她们,而是要求她们每月缴纳一万克鲁塞罗的保护费。
一万克鲁塞罗就相当于十美元,祖孙两人一个月的生活费也不过二十美元出头,这笔钱交出去,她们也别过日子了。
交保护费日子没发过,不交保护费越南帮的那些人当然不会放过她们。
就在前天晚上,越南帮的四五个小喽啰冲进老太太家,拖了她的孙女就走,结果出巷口上车的时候,正好被经过的吴兴国拦住。
几个帮会小混混,吴兴国当然不会放在眼里,三拳两脚的就把他们收拾掉了,人自然也没让他们劫走。
不过这一切只是开始,越南人也是心狠手辣之辈,转过来的第二天,也就是昨天下午,吴兴国在中餐馆的门口遭到蒙面枪手的袭击,两个枪手朝他连开四枪。
幸好他们的枪法不怎么样,没有直接击中他的要害,否则的话,现在连抢救都省了。
“人现在怎么样了,脱离危险了吗?”说着话,两人走上四楼的楼梯平台,李再安面无表情的问道。
陈锦摇摇头,说道:“虽然抢救的很及时,但有一枪却打在了左胸上,从昨天到现在,手术已经做了两场了,现在人还在手术室,具体情况要到下午四点以后才能知道。”
李再安闻言停下脚,迟疑了一下,将手中的袋子递还给陈锦,说道:“那我就不过去了,等过两天我再来。”
这话说着,李再安扭头就往回走,才走出去两步,又停下来,问道:“那些越南猴子的帮主还是不是阮成晋?他在皮尼亚尔大街的那个按摩店还在经营吗?”
“你想干什么?”陈锦细长的眉毛一皱,回手扯住他的袖子,说道,“安子,不要冲动,你得明白,现在对咱们来说,你的计划才是最重要的。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有些事情咱们必须要忍……”
“忍个屁啊,敢动我的人,我一定弄死他全家,”李再安猛地一甩胳膊,挣脱她的撕扯,不耐烦的说道。
话说完,他拔腿冲下楼梯,陈锦拦都拦不住。
李再安并不是不知道陈锦在忌惮什么,如果放在过去,他们几个人大不了和越南帮的那些猴子拼了,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还赚一个呢。
可问题在于,现在他们有了一个宏伟的计划,而且这个计划已经进入第二步实施过程了,所以,为了这个计划,他们必须忍耐。
但在李再安眼里,这次的事情说什么也不能忍,一方面是因为他对那些越南猴子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在这件事上出头,是他在陈锦这个小团体内必须做的,这个责任无论以任何借口都没法回避。
从医院里出来,重新回到车上的李再安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圣保罗市内形形色色的贩毒组织有很多,彼此都有各自的地盘,但亚裔聚居的自由区却没有本地贩毒组织与黑帮的存在,这好像是本地黑帮、贩毒组织与那些亚裔帮派之间不成文的默契。
比如说莫里奥贩毒组织,李再安手下的一位头目就控制着仅仅毗邻自由区的市中心广场,而从市中心广场通向自由区的几条街道尽头处,那些凋敝的破旧建筑上随处可见画着莫里奥组织标识的涂鸦,这些涂鸦就是莫里奥控制的界限。
以这些涂鸦为界,向南就是自由区各个亚裔黑帮的控制区域,而向北则是莫里奥贩毒组织的地盘,双方互不侵犯。
但李再安却很清楚,越南帮头子阮成晋并不是只在自由区内活动,他有一个情妇在距离自由区半个街区的皮尼亚尔大街上开了一家按摩店。
皮尼亚尔大街这个地方比较特殊,它全场不过几百米,是个与自由区主街呈三十度走向的斜向街道,大街的西南头已经连上了自由区的主街,因而,也没法说它究竟是属于自由区的还是属于中央区的一条街道。
这个问题,估计圣保罗的市政部门都不好给出确切的答案。
不过这些对于李再安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他只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可以借机发难的由头。
驱车离开3月25号大街,李再安直奔中心区的市中心广场,负责中心区一带事物的组织头目名叫斯帕达罗,是个意大利移民后裔。
在十六个组织中层头目中,他是最年轻的一个,今年还不到三十五岁,是个打小在莫里奥成长起来的毒贩,为人心狠手辣,秉性张扬。
自从接手组织二号头目以来,李再安非常重视搜集这些中层头目的行程规律,像斯帕达罗,别看他心黑手辣,而且是个地地道道的毒贩,但他同时也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生活很有规律。
每天早上七点,他会准时出现在主教座堂,参加那里举行的晨祷会,之后在主教座堂附近的意大利餐馆吃早餐,再利用整个上午的时间将他掌管下的生意逐一巡视一遍。
午餐之后,他会到自己经营的那家休闲茶馆里享受一番高雅的“Lowtea”,而这个时间点,他应该正在喝下午茶呢。
李再安驱车赶往中心广场,眼看着就要到了的时候,他忽然又改变了注意,车子方向盘一打,绕着路边的棕榈树转了半圈,径直朝皮尼亚尔大街的方向驶去。
考虑到莫里奥长期以来与亚裔帮派之间互不侵扰的关系,再加上自己对组织的控制力还不是很强,李再安感觉自己现在还需要找到一个借口,一个至少表面看起来名正言顺的借口,一个在莫里奥与越南帮之间挑起纷争的借口。
没错,李再安就是要利用莫里奥贩毒组织的武力,将越南帮从圣保罗赶出去。
在自由区,越南帮或许有些势力,帮派上上下下也有上百号人,可相比起以整个莫里奥贫民窟为基地,控制圣保罗数个街区的贩毒组织来说,越南帮这样的帮派,不过是一团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