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下)师徒(凌·绝情)

“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这是师父对她的评价。

“道心不通透,觉悟不根坚,红尘一身锁,败絮在其间。”

师姐就要飞升了……时间过得好快。

自己来到玄青门,也有四五十年有余,境界虽已达到化神之境,依师父所说,就连师姐当年也不曾有过如此神速,百年之间,得道成仙也只是时间问题,可师父却还是每日看着她唉声叹息。

“慕雨,练的如何了?”在这人世间不可一世的绝情仙正端坐正堂之上,眉目紧闭,不动如山。

即使真仙之迹在她身上已经寥寥无几,可还是能从这残破的神仙之体看出多少曾经独断万古的影子。

“回禀师父,徒儿已感到修炼至瓶颈,不日既可着手准备突破一事。”凌慕雨恭敬地一鞠躬,自从师姐闭关后,师父就开始专心教导她,至今已有十余年之久。

“炽霞的名号定了吗?”师父依旧垂眼闭眸,在她的印象中,师父向来是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从未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过多余的情感,严厉之余,更多带给众徒的印象是强大而可靠,仿佛有师父坐镇玄青门,即使天塌下来他们也不用操心一般。

“师姐受赐名‘碧落真仙’。”

“嗯,碧落……碧如美玉,落若惊鸿,名号倒是不错。不过,炽霞那般叛逆之人竟然能甘心受他人封名。”绝情仙嘴角扬起一抹弧度,三分嬉笑,七分嘲弄。

“师父……给师姐赐名的可是天道……”虽然师父一向正言不讳,但修行之人嚼这天地大道的舌根,再怎么想也有些肆意妄为了。

“你还不了解你师姐吗?”可师父的一句反问,却怼的她哑口无言。

没错,炽霞师姐就是这般人物,与她那悲惨身世不同,生于豪门贵族的炽霞本可一生衣食无忧,荣华富贵,可她不甘愿做碌碌无为的普通人,她在做任何事时都表现出了对自己的绝对自信。

不允许失败,不允许退缩,不允许向他人低头。

她摆脱家族身份,用自己的头脑和才能创立了恢宏一时,贯通神州的顶尖商会,又利用自己的雄厚资产大力资助朝廷边疆战事,甚至亲自加入边军,一介女流却能封狼居胥,立下赫赫战功,成为整个神州历史上唯一一位也是最年轻的女宰相。

然而,即便如此也无法满足她的求胜心。

在师父绝情仙向她发出邀请后,她毅然决然放弃位高权重的地位,跟随师父踏上修仙之道,短短不过两百年,她便要位列仙班,到达无数无数修仙者梦寐以求的境界,成为扶摇天界茫茫众星中的一员。

虽然师姐性格如此强势行事雷利,可并不是个难以相处之人,相反,她可以说是除了师父以外最关心凌慕雨的人。

每每当凌慕雨向她问起那些关于她的神秘传说,她也是浅笑着摇头,说都是江湖之人的杜撰,可凌慕雨却认为这些都不是传说。

因为炽霞师姐是绝对有可能干得出来这些事的。

入门十年突破元婴,如今尽开六十四道玄脉,离师父当年的七十二玄脉全开已经无限接近,就算是放眼整个天界,师姐也是那寻求悠悠大道路上最耀眼的一颗新星。

百年之间为追寻机缘,师姐的足迹早已踏遍神州每一寸土地,斩魔神,杀妖王,禁深渊……若是没有师姐,恐怕神州可不止天魔这一等威胁。

从这等来看,师父说的也不无道理,师姐的性子她最是了解,脾气上来连师父都管束不住,难以想象以“强横”闻名的炽霞仙子会甘心受他人约束,即便那是天道。

“师父,弟子此番前来还有一事相告。”不过,这些都不是凌慕雨现在要考虑的问题。

“是为了下山一事吧,这种事你自己准备既可,丹药,法器,符箓,折纂,防具依你自己需要去拿便是。”若是普通弟子,师父可能还要多嘱咐几句,但凌慕雨从小心思缜密,与她不必多言。

“是,师父,徒儿告退。”

告别师父,回到自己的主峰,这里是独属于她的小天地,别人家的主峰都是门下弟子满座,唯有她和师姐两位关门弟子的门下是门可罗雀,无一人有机会进入峰门。

师姐是一心追求成仙大道,对收徒一事毫无兴趣,至于凌慕雨,自从来到玄青门,她便习惯了独来独往,她也乐意清净些,师父也就不再多问了。

凌慕雨将准备好的法器,符箓全部装入收纳戒中,长舒一口气,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

……

初六日,西方昴日鸡,凶,冲蛇煞西,山头火,满执位,忌诸事不宜。

临月城

“这里就是临月城,听说此处乃是离天宫皓月最近之处,潮汐之力异常旺盛,同时也会有千年难遇的日月同辉之象,传说此种异象还可能会伴随来自天界的神宝降世,乃是多少能人异士,修真仙者的必争之物!”

“老板,说得这么玄乎,这异宝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品湘楼内,几个衣着不凡,玄色宽袍,锦衣素裳,腰间拴戴马皮金麟腰带的男人,似是故意套话一般饶有兴致地问道。

在他们提问之时,几个邻桌的,甚至还有楼上的客人手中的碗筷都悬在了半空,屏息凝神听着他们的谈话。

“传说这异宝啊,乃是灵狐仙子亲手在月宫种下的追日果,在天宫成熟之际,若是天上人采摘不利,可能会落下凡尘,所以说啊,这异宝是真的千年难遇啊!能不能碰到都还得看运气哦。”

“这追日果,不仅能重塑玄脉筋骨,让无法修行之人一日冲天,而且重塑后的玄脉筋骨,四通六达,突破极为顺畅,比常人修行事半功倍,越是天赋卓越之人,得到此物就越是如鱼得水,平步登云,凡人获此物,也足以步入名门仙道,独得宗门青睐。”

“最重要的是,追日果得天界之华精,日月之灵气,与日月同寿,永垂不朽。不仅能回馈食用之人,还能将追日果传予自己的后人子孙,如此一来,一族之血脉,千秋万代,皆受蒙恩……”

吱呀!

客栈大门被突然推开,瞬间万籁俱寂,鸦雀无声,这时店老板才惊觉这一片客人居然无一人喧哗,都在听他说话,吓得他赶紧趁机溜进后房,招呼着小二们去接客,免得摊上大事。

门外刺眼灼热的日光蒙蔽了众人的眼,待到那人踏步而入,众人又是被惊艳万分——

所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形容的就是这般女子了吧。

精致如完璧无瑕般的鹅蛋俏脸,青衣白裳,将前凸后翘浑圆饱满的肉体尽数包裹,冷面秀目,仿佛那水墨丹青中翩翩走出的圣洁仙子,那外城尘土飞扬,这一身洁净缟白的衣裙却无一处污脏,明明是远道而来却毫无风尘仆仆之色,仿佛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连多看一眼都会让人感到亵渎。

“好美的人儿……”

“这么漂亮的美人,不知道是哪家的娘子~”

“小心点!这娘们来头不小……”

就连方才还专注于老板吹牛的客人们,也无一不被这位天仙下凡般的美人儿吸引住了全部目光。

“这位仙子,有何吩咐?小店住宿打尖,餐食茶点应有尽有!”店老板赶紧派了个一向机灵店小二上来接待,这低头哈腰的态度就差给凌慕雨跪下磕三个响头了。

“劳烦开两间上房,我一间,门外的母子一间……要周边没有住人的,再给那母子二人上一桌好菜,余下的全是你的赏钱。”凌慕雨拿出一块沉甸甸白花花的银子,看得老板眼睛都要直了,恨不得现在推开那小二自己上去。

“好好好!马上就给您安排!”

“门外的母子……是那两个乞丐?”

“这貌美如花的仙子能和门口的乞丐有什么关系?”

“少打听!看见她腰上的令牌没?这可是玄青门的人,那绝情仙出了名的护短,一个外姓不记名弟子在外面受了委屈,她都是要找人讨账的!不想上玄青门的花名册,就离这人越远越好!”

“二位,上房准备好了,请进小店入住吧!”店小二点头哈腰地招呼着门口的母女进屋,那低三下四的模样完全不像是在和乞丐说话。

“你……实在和我说话?”妇人怀中抱着的婴孩还在熟睡,听到突然一句喧哗,赶紧把孩子抱紧,生怕打扰到她睡觉。

“是啊,刚才那位仙子,可是指定给您一间房呢!还有好酒好菜招呼您!”

“可……可我不认识她啊……”?

“啊?这……”这下店小二也有些尴尬了,他本以为这俩母女可能会是什么隐藏高人被仙子看中,可现在看怎么也不像啊。

“你管这么多作甚!还不快请人进来!”老板这时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咋咋呼呼地把他吆喝进去,又搓着手满脸赔笑地把这俩母子请了进来。

这种客人他可不敢多问,别人可是仙家,做什么事肯定都有自己的道理,哪是他们这些凡人能窥探的?

妇人带着孩子进了客房,一批又一批的各式饭菜被递了上来,能横躺下一个成年人的大圆桌被摆的满满当当,她赶紧招呼不用上菜了,反复强调好几遍才让店家罢休。

“客官还要吃什么酒?本店好酒陈酿三百担!不好喝不收您钱的!”

“不,不用了,孩子还没断奶,我不喝酒的。”

“一壶竹叶青,一壶热茶。上完就退下,三间房之内,不要有人来打扰。”凌慕雨突然从门后闪出,又给小二一块银子,打发他走了。

妇人知道现在眼前的一切都是这位白衣仙子所做,可她反复确认了好些遍,这位仙人气宇轩昂,神色斐然,不仅美貌出色乃惊世绝艳,素手半举,鹅颈高昂,浑身上下的气质更是宛若真仙下凡,十分笃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位超凡脱俗的仙家子弟。

“敢问……仙子找我母女有何事?”

“不急,你饿了,便先吃饭罢。”凌慕雨并不着急,白玉葱指轻轻一点,飘香四溢的清酒便从壶中自行飞出,落入茶盏,桃眼微阖,一动一静,端坐品酒,这一幕更是气度不凡,神仙之骨相不鸣自现。

虽说娘俩已经饿了许久,可她还是苦着脸不敢动筷。

“我知道你也是来寻追日果的。”凌慕雨放下茶盏,一点磕碰声音也没有发出,这一句话就惊得那妇人双肩一颤,连连摇头否认。

“我,我没有!仙子,奴不过是一介乞丐,怎么敢有胆量觊觎仙家之物!”

“你怀中婴孩本是天生先天大圆满,却被人夺了机缘,寿命也大大折损,只有这追日果能救她一命,我说的可有差错?”凌慕雨不紧不慢地说道,果然,妇人在听到这番话后头立刻低了下去。

“我要杀你,不过吹灰之力,还用不了那般下流手段,这孩子本就虚弱,你再产不出奶水,饿死的先是她了。”

闻言,妇人不争气地刷刷落泪,一边不停抽噎着一边吃东西,她一个妇人家,不一会儿竟吃下半桌子饭菜。

“多谢仙子……”

“你想要追日果,便听我的话。”凌慕雨顿了片刻,待到她吃饱喝足后突然说道。

“您……为何要帮我?”

“你现在有除了相信我之外别的选择吗?”凌慕雨毫不客气地说道,“在这里的都是至少元婴境的修士,每一个在外都是名声响亮,顶天立地的人物,随便放在哪一个宗门都是长老级别,你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如何与这等人物争夺天地灵宝?”

“我……我知晓了……”妇人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向她问理由,也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得闯。

“很好,明日一早,在楼下门口等我。”说完,凌慕雨便抽身离去,再没有多言,尽管妇人心中依旧诸多疑问,恐惧害怕,但至少现在她看见了一丝希望。

……

“娘,爹去哪儿了?”我眨巴着眼睛,愣愣地看着一直盯着窗外发呆的娘亲,爹已经外出许久,明明爹说过只是出门看看外公,但娘亲却整天愁眉苦脸,心不在焉,连和我玩都不乐意了。

“慕雨乖,去找王姨玩好吗?”娘耐着性子安抚着我,显然一点也没有心情于我玩闹,我只能收起躁动的心,噘着嘴蹦跶到外面去。

“诶?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夫人在里面吗?”刚出门就遇见了冯大伯,他是爹的好朋友,经常和爹一起带我玩。

“娘亲就在里面,不过她心情不太好,你可别惹到她了。”我抱怨似的说了一句,就闷闷不乐地到院子里自己玩了。

透过窗子能看见娘和冯大伯在聊些什么,越说娘的眉头就越紧蹙一分,最后冯大伯说得激动起来,我听见什么“那些个吃里扒外的……”,“都不愿意帮忙……”,“亏凌家当年……”什么什么的……家里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娘和爹都不告诉我呢?

最后娘亲愁眉苦脸地请他离开了,冯大伯刚想走,突然和我对上了眼,又急匆匆回头和娘说了什么,娘想了会儿,把我叫进屋里去了。

“娘亲,有什么事吗?”

“慕雨啊,你想不想到大伯家里去玩几天?”冯大伯收起了方才那生气到吓人的模样,就算现在和颜悦色的,还是难以掩盖刚生气过后脖子上的红晕。

“慕雨,娘这几天也有些事,你先去大伯家里住几天怎么样?”娘也语重心长地看着我,这样子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恳求,这让我心里莫名的难安。

“我不想去……我想和娘亲待在一起!”我一把扑进娘怀中紧紧抱住,生怕她要离开我,再也看不到了似的。

“小姐,夫人和老爷最近很忙的,不要打扰他们了……”冯大伯想来拉我,可我赶紧又缩紧了几分,娘也感觉到了我的抗拒,下意识地将我护住了。

“夫人,现在不是宠孩子的时候……”

“我不要!我不要离开娘亲!”这时我心里那股感觉更加强烈了,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家里!

“我知道,我知道……慕雨乖,不去就不去了,不去了……”娘把我抱起来让我躺在怀里,我的脑袋趴在娘肩上,像只八爪鱼似的缠着她,看不清她的面庞,但冯大伯确实走了。

“娘亲,我是真的想陪你,我看你这几天都不开心,就更舍不得你了……”我吐露着真情实意,咕咕哝哝地嘀咕着,娘却笑了起来,虽然笑的很勉强,但却是我这几天第一次看见她笑,娘是个很活泼爱笑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如此忧愁。

“好,我家慕雨最心疼娘了,比你那死鬼老爹讨娘喜欢!”

“嘿嘿……娘亲,爹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讪讪的笑着,提到爹,我也有些想他了。

“放心吧,你爹很快就回来了,等你爹回来,娘就让王姨给你做一大桌子你爱吃的,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还要骑大马!要爹驼我回去睡觉!”

“行,都依你,都依你!”

……

哐当哐当!

好吵啊……叮叮当当的在做什么啊,而且为什么这么抖,地震了吗?

方才如何睡着的都不记得了,只觉得娘亲怀里很暖和,不知不觉脑袋就晕乎乎的,一躺就没醒过来。

“这是哪儿啊……呀啊!!!”睡梦初醒,眼睛睁开来才惊觉这里并不是家里,娘亲的房间变得好小,外面尽是马蹄踏步,车轮滚滚的声音。

我何时坐上了马车?

这又是谁的马车?

察觉到这一点后,我立刻精神了起来,四周一摸,娘亲不知所踪,漆黑一片吓得我惊声尖叫。

“小姐!别吵别吵!是我!是我!”外面的人似乎也被我吓到了,赶紧出声制止了我的尖叫。

“是……冯大伯吗?”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我这才止住了想哭喊的冲动,冯大伯在这里,那为何娘亲不在?

“不是说了吗,夫人和老爷这几天太忙了,把小姐接去我那里住几天啊。”

好像全天下的父母都是如此,只要是用着为孩子好的理由,就可以完全不顾孩子本人的意见和想法强行为他们做决定,不管他们答不答应,承不承认,想不想要。

“我……可我说了不想去啊!我要回家!我要找娘亲!”我止不住地大声哭喊着,听到这个消息反而比刚才闹的还厉害。

“哎哟,我的小祖宗诶!马上就要出城了,您就消停会儿吧!”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哎!小姐!不能跳!!!”

……

凌慕雨只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便看见了那对母女,这时天还未亮,甚至连晨鸡都尚未报晓,她依旧抱着孩子,明明可以留在客栈,但她仿佛生怕孩子有一分一秒离开她的视线一般谨慎。

“走吧,不要跟丢。”仙人说话依旧是那般简短明了,那声磬如铎般的话语仿佛言出法随一般不容置疑。

“仙子,会保证我们母女的安危吗?”这才是她最担心的一点,她得活着让孩子吃下追日果。

“我会尽我所能,但你也知道,此处人多势杂,我也无法保证……”

“我知道了。”无论如何,她也没有任何出路,哪怕这是一条贼船,她也必须要上。

越是靠近那落果之地,周围频繁涌动的真气四溢便更浓郁几分,七成是那追日果的,三成是那些与她们一般想法的修士们的。

“小心!”

白袖震挥,两道形式暴厥的血光被柔软衣袖震散,二者碰撞后的余波掀起飞沙走石,地动山摇,尽管气浪被仙人遮住,但地面宛若要撕开裂缝一般的震动还是让母女俩差点不稳跌倒在地。

“来者何人!此处已被我歃血门驻留,速速离去!否则……”

来者是两位分神境强者,虽然凌慕雨比他们高上一个大境界,可显然他们只是看门的,在他们背后还有更大的靠山……很可能还不止一个。

“凭你们,还不配与我叫嚣。”但凌慕雨却是毫无惧色,弹指一挥间,绿茵草地一片清晨露水被振空而起,千万颗拇指大小水球凌空整齐排列,仿佛荒野战场上鸟瞰下的千军万马,振臂推掌,水珠纤长成剑,凝水化形,从一滴水到一柄剑,从一柄剑到数以万计的剑阵,仅仅不到喘息之间。

“没有法器,也能驱使如此强大的术式?!”女子几乎可以称之为异象的法术令在场众人瞠目结舌,几个拦路虎更是面色惨白,浑身颤抖不已。

“是她……是玄青门,绝情仙的那个二徒弟!”忽然有人认出了她,此言一出更是吓得几人魂飞魄散,双股战战。

“是……那个疯婆子炽霞的师妹?那个不到五十年步入化神境的怪物?!”

“快!通知各大宗主!!”

“你们没这个机会了。”雨剑如流星坠地,不过是水凝成形的幻影,却宛如尖刀戳纸一般轻易,直接地打穿了修士们的护身灵衣,将所有在场阻拦之人戳成不成人形的马蜂窝。

“仙人!救救我!”

然而,另一边却突然出了变故,回眸一瞥,那母子俩已经被一道佝偻黑影钳住,那黑影将母女分开,一爪各擒一人。

被凌慕雨冷眼一瞪,那黢黑身影霎时抖了三抖,但还是壮起胆子大声吼道——

“万宗主还不动手,是想让所有人跟着陪葬吗?!”

轰隆一声,金芒四射,这是仙阶品级法器的威光,就算是她搞定这个,恐怕也要费些心力。

“昨日便闻有玄青门弟子造访此处,本以为会是什么无名小辈,只要下手隐蔽些,想来那绝情仙也不会知晓……可没想到,来的竟是此等恶手。”

凭空散落一地云尘,幽幽走出一位秃顶老头,黑袍裹身,脖颈以下被遮得严严实实,连脚都没有露出,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千年干尸,连一点阳光都见不得。

“你们既然知晓我的神通,为何还要执迷不悟?”凌慕雨将全身灵力迸发震出,登时便将坚固如山石般的屏障如山雨袭来一般抖了三抖,“就凭你化神境的修为,有什么资格拿仙阶法器威慑我?”

“小……小儿尽会大言不惭!堑禁钟乃我宗镇宗至,我倒要看你一介化神境,如何突破洞虚境都束手无策的仙界法宝!”

“等一会儿,我会来找你的。”

在黑影将自己带走前,这是她听到凌慕雨回过头来向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魁影老儿还不带她们走?!我看想陪葬的人是你吧!”

……

“唉……”

数不尽的忧愁哀虑,飘荡在凌府上空。老爷已经去了一个多月了,连一纸书信都未曾传过,那传说中的仙家,真的会来帮她们吗?

“娘!娘亲!”

“慕雨?!你怎得回来了?!”我只敲了几下门,娘就连忙冲出来将我抱进屋里,我从未见过娘如此生气,我不明白,明明是娘把我丢了,为何还要冲我生气?

“娘为什么把我卖了,我不想去其他地方,我就要和娘待在一起!”我一边哭一边打着娘的腿,娘却把我抱起来摔在腿上,不轻不重地打我屁股,还哭着使劲骂我短命鬼。

我从来没见过娘这么生气,但她就算生气也舍不得打我。

打完一通,她又抱着我哭。

“慕雨啊……慕雨……娘舍不得你死,娘就是自己死了也得让你活下去……”

“娘,我听不明白……”

“娘,你在吗?”

这是谁?

我挣脱娘亲的怀抱,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那是一个与我一般无二的女孩,穿着我的衣服,叫着我的娘亲,在看到我时,也被吓了一跳。

“你是哪里来的妖怪?!不准抢我娘亲!”肯定是这个妖怪迷惑了娘亲,我要把她赶走,我鼓起勇气冲上前去推了她一把,没想到她竟这般弱不禁风,一推就倒。

“慕雨!你在做什么?!”但娘却拉住了我,又赶紧将她扶起来,帮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你没事吧?”

“没事,小姐误会,我也能理解,不过……她是怎么回来的?小姐不是应该……”

咚咚咚!!!

“将军府凌家接旨!”

“这么快?!”娘如失魂落魄般紧紧抱着我,她的嘴唇抖得厉害,不停地为我弄头发,就好像这是她最后一次为我弄头发一样。

“慕雨,慕雨……别怕,慕雨,听好,待会儿千万别出声,千万别!慕雨最听阿娘的话了对吗?对不对?慕雨,我的乖慕雨……呜呜……慕雨,你记住,这件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好好活着,慕雨,乖慕雨……”

娘把我锁进一个很隐蔽的小隔间里,我看见她一直向我做噤声的手势,最后给了我一个勉强的微笑,长长的吁了好几口气,娘的面容又沉寂下来,又回到了那个无论遇到何事都处变不惊,从容大方的家母上,领着那位和我一般无二的女孩走了出去。

“抱歉,凌家对不住你,竟要令你做这种事……”

“奴婢的命是将军救的,反正横竖一死,如今能为将军府出一份力,奴婢也知足了。”

“好孩子,下辈子,希望你也能做我的女儿。”

“奴婢受宠若惊……”

门开了,进来一堆人马,为首的是一位太监,手中拿着一卷黄金卷纸。

“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臣妾代夫君接旨。”

“也罢,反正凌大将军也来不了了。”

“公公……这是何意?”

“凌将军误入亡灵谷,被尸鬼分食而死,这道旨意,本就是来给你的。”

“怎……怎么会?!”

“若夫人不信,凌将军尸首亦被带来,可亲自验证……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接旨吧。门下,应天顺时,天子诏曰,凌家世代娇纵,欺下瞒上,骠骑将军凌云志勾结下属,意图谋反,数罪并罚,当诛九族,本念其战功卓越,赐其全尸,斯人已逝,另赐其府中人矣。”

“果真……要绝我凌家之后吗?”

“夫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个道理,你比谁都懂。如果不是你夫君权势滔天,手握兵权,谁又愿意赐忠臣一死呢?幸好,夫人生的是个女娃,幸好,三皇子是个夯货,也幸好,凌大将军为了令媛执意抗旨拒婚,不然,到不得这一步。”

“这事,和慕雨无关……”

“无不无关,都已经无足挂齿了,伴君如伴虎,今日是您,明日,就有可能是我呀……白绫在此,夫人还请不要让下人动手。”

“……慕雨,随娘进屋吧。”

我看着娘带着那个女孩,替我走进了中堂。

女孩和娘亲向我这里看了一眼,娘亲的泪眼,与那我素不相识的女孩的眼睛,我至今无法忘怀,我从未想过娘有一天会离开我,也从未想过有一个我只相逢过一面的女孩会愿意为了我赴死。

整夜整夜,痛苦的呻吟和哀嚎充斥着我的脑海,我清晰地记得那一百六十多口人,每一个人的痛苦我都记得……

……清清楚楚。

……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了么,那女人找你是为何?”

昏暗阴热的洞窟内,数十个身着不同宗门衣着的修士齐聚在此,等待着异宝降世。

这团黑影根本看不清其中之人的长相,只有

沙哑如咽喉堵物般的嗓音和一双发光的红眼,几乎高她半个身子的惊悚身躯令她压力倍增,恐惧如潮水般从胸口蔓延至全身。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装什么?!那女人是什么来头你不知道吗?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说,我就先杀了小的,再杀了你!说!你到底是谁?!”

“不!不要!我……我不过是一介落魄之人,家中遭奸人所害,被迫和女儿一起流浪罢了,小女本是先天圆满之体,被奸人强取豪夺,命在旦夕,所以才来寻求仙果,救小女一命的。”

“那你和外面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

“妾身真的不知道啊!妾身与那仙子不过萍水相逢,一面之缘而已!句句属实啊!”

“还敢撒谎……”

“魁影老儿,作甚么急?”黑影即将下手之际,一抹清光闪烁,将那一双黑亮利爪弹开。

方才那黑袍道人又闪身出现,一副胸有成竹,云淡风轻的模样。

“那女人如何了?!”

“呵,黄口小儿尽会大言不惭,在我宗秘宝之下怎会有还手之力?”黑袍老道得意忘形地晃了晃手中巴掌大的金钟,“早已化为脓血矣!”

“什么?!”怎么会这样,仙人……怎么会……

“哈哈哈!不愧是蒲牢骨相,有这等法宝,就是那炽霞真人来了又能如何?!”黑影怪人咯咯讥笑着,因紧张而佝偻的脊椎都直挺了起来,继续转身威胁道,“小娘皮,趁早说了你和那婆娘的秘密,否则……”

“诶,你这厮满脸凶相,还是让我来吧。”黑袍道人摆出一脸和善的笑容,席地而坐与她四目相对。

“行,这种唱红脸的活儿还得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来做,不过你得快些,太阳要露头了,神果应该快出世了。”黑影退至一旁,显然他的心思更多的还是在宝物身上。

“小娘子,我等虽忌惮那高高在上的玄青门,可你一介弱女子,凡人无力,孤寡带儿行于闹市,那仙子如今已是回天乏术,你又何苦死守秘密呢?她寻宝物也不过是为了中饱私囊,她拿到,与我们拿到又有何异?总不能,是你想争夺这绝世异宝吧?”

众人一阵哄笑,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凡人女子会不知死活和一群老不死的修仙者争夺天地灵宝。

“若你识相,将你母子二人与那灵宝有何渊源一并说出,我等至少可以将你平安送出这是非之地。”

然而,他们并没有等来想象中感恩戴德的谢恩与回答,反而是一片沉寂,这不是他们想要的回应。

“怎么,你还真想和我们抢宝物?!真是找死……”

黑影正要抬爪向前,忽然一串奇异光彩却吸引了他的目光——

“是追日果!呃!!!”黑袍道人刚惊呼出声,自己肚腹却被一只黑雾模糊的利爪横贯刺穿。

周围两派人士也开始互相残杀,突如其来的变故却让这场争夺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谷蟠兄,可别怪我不仁,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正牌人士。”黑影发出叽叽咯咯的怪笑,刚才还直挺的腰板顿时又佝偻了下去。

“……”然而,黑袍道人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好像早就已经死亡一般不吭一声。

“嗯?!呃啊!!!”

刀锋划过黑影的腹部,黑袍道人竟硬顶住他的致命一击,还有气力反将他一军。

“你……你应该死了才对……什么?!”

面对他的,是一双极其空洞的眼眸——这是被傀儡的征兆!方才洞窟内灯火昏暗,他也未曾放下戒备,居然被那妮子给骗了!

“一出烂戏,也该落幕了。”

傀儡手中的金钟发出嗡嗡轰鸣,晨曦微光之下,洞口白衣仙子的霓裳随风飘扬,清冽濪颜如狡黠月光,与清晨朝露之色交相辉映,整个人四周散发出不可靠近的华美雅致,不可方物。

“仙家之物,岂是你等脏庸之人可染指的?”

金光闪烁,如洪钟扩音将所有黑影恶徒盖彰其中。

蒲牢,龙之第四子也,形似龙而小,性吼叫,有神力,故悬于钟上。

不消半刻,一众哀鸿遍野,黑影众客,无论何等修为皆化作脓血遍地。

“蒲牢骨相……神兽之骨,竟被拿做这等用途……”凌慕雨叹息为之不忍,蒲牢性胆小畏鲸,定是歹人以鲸吓之,将其捕获,炼化成这等邪祟之物。

“仙子!追日果!在那里!”那妇人也趁机夺回孩子紧紧抱在胸前,凌慕雨只挥手一指,那通体霞光四溢的宝物便自动乖乖落于她手。

“孩子,孩子……就快好了,娘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让你活下去……”妇人抱着怀中婴孩亲昵爱抚的模样不禁令她一阵愣神,不过也只有一瞬罢了。

“这里不是久待之地,先离开罢。”

……

“仙子,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寻我们。”

“我将你们带上,自然也是有缘由的。”凌慕雨将追日果从怀中拿出,一层薄膜覆盖着那红如晚霞落日般的圆球果实,“追日果通灵性,自设防护,需心境纯善,无瑕无垢之人才能突破其设防,吾等六欲尚存,唯有初生婴孩,才有得此纯正之心。”

“原来如此……那,仙子会……将这追日果……”她还是很担心,毕竟来到这里的人,谁不是为了这追日果?

“我只需借这果实上承载的仙家之道突破境界桎梏,这果实,我用不上它。”凌慕雨摇摇头道,不过她也无法纠结如此之多了,追日果就在眼前,她根本无法多想。

“嗯。”女人拉着婴孩的手触摸了一下那薄如蝉翼般的薄膜,霞光渐渐散去,一颗红比落日般的圆球落入凌慕雨手中,念咒掐诀,蕴藏其中的仙家道法如潮水般涌入她识海内里,该说不愧是上界之物,就连她都一时有些难以招架。

“好了。”休整片刻,凌慕雨最终还是将海量仙法容纳其中,自己多年如塞般的桎梏也略显一丝松动。

“呵,看来仙子与我在此相遇,真是天赐的机缘巧合啊。”眼见终于能救下自己孩儿,女人也是喜不自胜,长久以来流浪而紧绷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下来。

“机缘巧合……吗,你认为如此吗?”凌慕雨抬眼看向她,面容表情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令人捉摸不透。

“仙子……是何意?”

“我向来坚信,凡事有因必有果。”

“……我,我不明白。”

“我可以证明给你看,”凌慕雨将身子坐直了些,手中的果实依旧握在手心,宛若一尊大佛一般俯视着她,“五十年前,有一场非常大的雪,冻死了,饿死了很多人,齐国国君对外征战不利,多地不满其统治,意图谋反,齐国国君下令‘清君侧’,杀死了一大批有兵权的将领,顺便以此将大权独揽……”

“是……有这么回事……”

“你和你的夫君,是如何相识的?”凌慕雨突然问道。

“我们……是家庭联姻,他与我皆是望族……不过他与我皆是庶出……”越说下去,女人心里越是莫名的慌乱,她不知仙子为何要问这种事。

“我父母也是如此,”凌慕雨继续说道,“他们都是好人,家父镇守边疆多年,征战四方,上对国家问心无愧,下对百姓宽厚待人,但也正因如此,深受国君妒忌。为保全我与娘亲,他独自行万里路,前往仙家所在之地寻求帮助,可却在回来的路上被王军截杀……”

“凌家,一百六十余口人,皆被齐国王室长孙氏所害。然而,长孙氏所不知的是,凌家有一孤女,身后被仙家所救,拜入仙门,苦修数十载,终成一代天骄。”

“……”

“一年前,齐国长孙氏被外戚篡权推翻,素问历代长孙氏国君皆为天生圆满之体,可有此事?”

“你……原来是来寻仇的吗?”女人紧紧怀抱着孩子,满脸惊恐警惕地看着她,仿佛一只受伤的母鹿,手无缚鸡之力却还是想着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你看,我说过,凡事有因必有果。”凌慕雨站起身来,一柄金色锋芒长剑凭空而出,锋利剑刃直指她俩。

“五十年了……长孙氏早已更朝换代,我也不过是一介外人,我毫无所求,只求您能放过我的孩子!”

“我只恨修行苦长,不得手刃世仇,待我学成之时,仇家却只剩孤儿寡母……”

“如此,你也想复仇吗?”清冽之音穿过凌慕雨的耳膜,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师姐不在闭关,一路随我又为何事?就算是师姐,也不会令我改变心意。”凌慕雨回应地十分坚决,但她面对这对母子,却也迟迟没有下手。

“她们二人不过孤儿寡母,你真就如此执念?杀孽之心,皆是红尘未断之意,师父如此说你,可我从未相信……师妹,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师姐,我意已决。”良久,凌慕雨还是攥紧了双拳,狠下心来向那满天虚无回应道,“师姐若是想阻拦,就尽管来罢!”

“不,如果这便是你的决定的话,我不会阻拦你……师妹,我们上界再见罢。”

回音消失无踪,此间世界,又只剩下了她们三人,仿佛面对着这世间最难以抉择的时刻。

她真的该死吗?

我娘就该死吗?

凌家就该绝吗?

我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桃眼禁闭,银牙紧咬,寒芒刺破胸口,女人大叫一声,却未应声倒地,四下查看自己身躯,却未有一丝伤口。

“我限你二十年,将这婴孩抚养长大,到那时,我自会夺你性命。”

凌慕雨紧抓的玉手最终松动,那红艳如骄阳的追日之果轱辘轱辘滚动至女人脚下,女人双目噙泪,痛哭流涕,如获至宝般捧入手心,向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多谢……仙子……”

凌慕雨长吁短气,心中一块淤结堵处,似是通畅,又似是更加拥堵几分。

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正确,也不知自己如山似海般的忧愁该如何平复,为何……自己就只能这般痛苦呢?

远处,金芒冲天,震撼整个神州大地。

那是师姐飞升的征兆……

百年之后,齐国外戚昏庸残暴,长孙氏后人再起义师,推翻外戚统治,重建长孙氏王朝,立国号——齐梁。

……

“可惜,吾等还是来晚了一步……嗯?啊……没想到天不绝凌家之后……”

“你是……仙人吗?”

“天资不错,有惊世之才,可愿入我门内?”

“不……不了,多谢仙子出手相助。”

“你除了跟我走还有什么出路?在街头饿死吗?”

“……”

“我只给你十息时间思考。”

“……弟子凌慕雨,拜见师傅。”

这便是,这一切故事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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