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您就回去吧,得保重凤体啊!”
薛怜儿搀扶着皇后一直在苦苦劝说,这母子两人的执拗性子真是一模一样!
不喜奢华的皇后,又换回来那身素雅襦裙,雪花轻飘飘地落在披肩上,让贵妇人有些感到寒意,但仍咬牙在雪中等候。
掀开帐帘,全小渔终于等来她的爱子走出来了。
赵淯头戴金玉束发冠笄,身穿玄色阔袖蟒袍,最外面披着白狼大氅,颀身玉立的少年模样稚嫩却显得妖魅,深邃的双眸如山间深潭,皮肤白皙如初春山顶的细雪,活脱脱一个谪仙人。
“太子殿下好好看……”苦中作乐的薛怜儿发了花痴,不由得感叹道:“真不愧是皇后娘娘生的,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
全小渔轻轻嗯了一声,其实对于她来说爱郎好看与否,她并不在意,她疼爱赵淯,只是因为他是她的儿子。
但遗憾于目不能视的妇人还是有了一丝欢喜,毕竟讨好一个母亲最好的方式就是夸人家的儿子,她内心暗自得意:“淯儿是我生的,相貌当然不会差哪里去……”
薛怜儿听罢,转动起她那水灵灵的碧瞳美眸,最是跳脱活泼的她其实心思最细,见皇后欢喜的神情,心中暗暗猜测起来:“皇后娘娘也真是的,之前还和我大吐苦水烦恼太子,现在又一副慈母娇儿的样子,怕是……怕是整个人一颗心全挂念在太子身上了……”
刚出大帐一下子就注意到两人,赵淯惊诧之色一闪而过,紧随其来的是生气,他走到母亲身前,在全小渔慌乱不已的情况下,先是解下狼氅裹住母亲身子,然后拦腰抱起来。
“不是叫你回去吗?怎生让皇后受寒?”不愿表露心疼的少年,将这不满发泄在无辜之人身上。
被殃及池鱼的薛怜儿心中苦恼,你们母子玩这些调情把戏,她能怎么办?自己刚刚劝皇后娘娘走,皇后不走,自己也不可能强拉着啊!
“是奴的错,还望殿下恕罪。”薛怜儿马上跪下求饶,聪慧的她可不愿和这暴戾胡汗硬顶。
赵淯没再理会,紧着美妇拥去回家。全小渔连连招手让薛怜儿起身,又一本正经的规劝儿子不要迁怒他人。
又是那间婚房,全小渔捏着少年的袖子,轻轻扯了扯,保持端庄优雅:“淯儿,你放下去吧……”
赵淯气不打一出来,她凭什么非得装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凭什么非要人不敢亵渎,心生惭愧?
将母亲压在身下,撕扯掉两人所有衣服,让母亲如同一条母狗一样被自己像公狗一样骑在她的肥臀上,赵淯打算用这种狗交的姿势再次奸淫母亲。
气海中,『月华珠』周遭的小珠剧烈跳动,灼烧冲撞清冷似月的母珠,直到母珠溢出缕缕明光,小珠顿时安静下来。
同时,妇人柔柔的话也到了:“淯儿,不可以……”
趴在母亲肥臀上的逆子瞬间乖乖停止了,但少年的大手死死抓住雪白臀瓣,不肯松手。
美人回眸,可怜兮兮地,叛逆少年终于连手也松开了,他懊恼地转身扒拉衣服,准备出门,不想全小渔又拉住了他。
“不肯行房,你还要做什么?”赵淯气道。
“淯儿不能离开母后……”全小渔紧紧拉着。
“凭什么?你不是最想我离你远点,不碰你最好吗?今天一直缠着我干什么?”赵淯甩开母亲的手,想要离开。
“凭母后离不开淯儿。”妇人不管不顾,将儿子搂入怀中,又细声细语道:“还有,今天是淯儿的生辰……”
赵淯愣住了,自打流浪草原,他就没有庆贺过什么生辰,草原人都认为祭祀之日就是他的生日,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兴趣过,便逐渐忘却。
全小渔意识到自己现在光着身子,有些不妥,于是又裹住床被,从枕边递给赵淯那个玉盒和玉环。
赵淯别过脸:“我不用这个……”
全小渔知道赵淯心有芥蒂,于是放下玉盒,掰正少年的身子,宠溺地亲了一口赌气的儿子:“乖淯儿,这东西本就是你的,你想什么时候拿回去就拿回去。”
女子又将玉环戴在爱子的脖颈处,言笑晏晏:“这玉环呢,是母后在你六岁生辰那年特地去宗门宝库寻来的,好不容易徇私一回,没有想到送不出去……”
说到这里,女子想起来以前的事,略略叹了口气。
“淯儿,以后别离开母后,你要什么母后都给你。”全小渔总是絮絮叨叨地重复着之前的话,好像生怕儿子又离开她,说到最后又怕儿子误会一样,小声补充道:
“除了,除了那种事……”
赵淯哼了一声,抱胸不语。
可最终,少年还是不情不愿的留宿在房里,谁叫这是他一手招惹的母妻呢?
第二天早上,军营外。
抓耳挠心,干看了一夜的赵淯,甚至都没睡好,一起来就立马逃离了而调休放假的将士们从城中各处家中来到营地聚集,宫门戍守的将士也下了岗位陆续赶到,一时间尘雾蔽天人山人海,眺望过去好似一片铁水钢海。
赵淯到也不是孤身一人,他身边跟着七十几个紫袄皮甲的侍从亲卫,上万人分了数十个军营,等时辰到了就开始整顿行列,各指挥清点人数上报,将士们分开腿昂首站立,行伍十分整齐整肃,这帮人不仅是衣甲一致队伍整齐好看而已,还有些看不见的东西,想来因为大多数是胡人,他们那传承多年的劫掠戾气,茹毛饮血的习性,掩盖在禁军华贵的衣甲里,怎么看怎么像一头压抑着食欲的饿鬼,伪装成人的恶禽猛。
赵淯定下的是猛安谋克制,合并了从前老可汗本部,以自己原先的部落为骨架,扩充了近三万的亲军。
全军二十八个猛安,猛安就是千夫长,一个猛安管十个谋克,谋克是百夫长,每谋克手底下管一百人多少,有的管两百多,不超过三百,谋克下面是五十户,管五十人,最下面的就是普通士卒了。
这支军队身经百战,血里火里留下来的种子,历经诸子之乱、血宴之乱等等一系列大战,从未停止过征战。
这猛安谋克本就是野蛮部落制度,赵淯也省的乱搞,就着原先框架塞进就行了。
至于怯薛卫,拢共一万余人,个个都是部落头人的长子次子,擅弓马也擅步战,刀弓娴熟,皆为精壮男子。
与亲军相比,少了些忠诚,好在没有老弱,本来就是赵淯用来制衡草原诸部的办法,能用起来效果这么好已经不错了。
至于仆从军,皆是一些部落自发组织的部队,多则上万,少则不到数千,混杂着杂胡降军,裹挟着役夫丁壮,甚至有些还拖家带口的,战斗力不好说,十万众还是有的。
这便是赵淯的全部兵力了,十四万大军,是他能摧枯拉朽直入中原的底气所在,如今乱糟糟也耗费粮食的仆从军已经陆陆续续回了草原,河北易主,九边精锐只能干看着这些胡人满载而归,边防形同虚设只能固守。
因为太过迅速,四处各地还算忠心的节度方伯们甚至都没来得及组织勤王军,故而赵淯慢慢悠悠的,甚至还有闲心做一件事——
兵围天山!
……
……
大明十一年,正月初八。
虞国太子赵淯向天下武林发布邀涵,宴请各大门派于天山共定国教之位。
“盟主,虏酋狡诈狠毒,不可轻信。”
“那不去,眼睁睁看着玄女门受难?那我辈正道名声还要不要?”
“拖上一拖便可,镐京被破,地方组织勤王组织到了胡人南归,不一样没人指摘?便说我等收到消息晚了,去得慢了些……”
“可胡汗对外说的是定国教之位,届时我等大宗不至,那些山旮旯的小门小派却去了。我等这种推脱理由不告而破,有何面目对天下人?”
“好狠的阳谋!这是非逼我等去就救啊!”
“尔等既知是阳谋,如何能救?上敢着去送死吗,那天山脚下可是围了数万铁骑!”
“够了!”
郭盟主大喝一声,止住了议论声,他直视众人,等待着有人发声。
“我辈正道中人,匡扶天下,扶危济困,应有之理!”一位抱剑青年站了出来,他眉心点蕊,发上簪花,一袭青玉装扮,那张青涩脸上,张显出美貌俊朗的雏形。
楚逸,年方十六修为便已至化境,曾横压西蜀剑亭七绝剑,在亭子上刻下“蠢且愚”,以示折辱。
让这座亭子上刻下过多少字,就出过多少剑仙的剑门圣地从此避世。
虽出身微寒,行事却张狂桀骜,嫉恶如仇,更重要的是严于律己,被誉为天底下最有才情天赋之人,郭盟主亲收为徒,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武林盟主。
“小逸,你带大家先下去吧。”郭盟主沉声道,楚逸不疑有他,带着众人下去。
场中只余一位瞎子老人,和一位道姑打扮的妇人。
那妇人开口笑道:“郭盟主到是心疼爱徒,舍不得他入险。”
“没有的事,他修为虽然够了,但出身不行,不够资格掺合这等重要的决策。”郭盟主摇头,复又问道:“杨前辈可能算上一卦?”
这话问的是老人,老人破布烂衣,喉咙一颤一颤地,褶皱垂老的面皮像是老树皮,随着唇舌鼓动而活动起来:“这种事情何必要算?我已被五弊三缺害得惨了,唯想安生过完最后的日子,我看呐,不如降了。”
杨盟主皱眉,道姑思索,两人对视一眼,又行礼作楫拜于老人:“那就听前辈的!”
“只是……不知那赵淯可有明主之命?”
老人抬手示意后辈们不必过于恭谦,慢慢悠悠道:“龙不能算,算必遭遣。无论他是或不是,我都不会去冒这般风险,你们这些后生呐,净想些害我的事……”
二人纷纷认错,老人摇头,好似费了很大劲一般才回道:“不过,我却算得另一人……”
……
……
“你是说,那些宗门大派都服软了?”
赵淯看着眼前恭敬的白发花脸男子,皱眉问道。
“回可汗,龙虎山的天师府、金羽山的镗金门、青城山的妙玉观、落云山的白榆教都来了……”
这男子名为花明澄,魔道魁首,武功高强,多年来一直周旋于江湖各大门派之间,广召门徒,害得各宗各派极为恼怒,数次联合绞杀,但都让其逃脱。
毕竟人又不是城,长着脚,打不过还不会逃吗?
依着花明澄的修为,天下何处去不得?
可这打扮古怪,向来性情也古怪的男子,此时对赵淯却满是亲近之色。
赵淯看了眼他,不闲不淡道:“你是老可汗布下的暗子,我对你信不过,想必你对我也是一样,后续的事你就不必参与了。”
花明澄神色懊恼,讨好道:“可汗,我对老可汗忠心耿耿,我信得过老可汗,自信得过你!”
男子单膝跪地,原本阴柔的声音顿时掷地有声:“可汗!难道你信不过老可汗吗?”
赵淯闭目回忆起印象中的老汗,哪位老汗其实并不像中原人口中那般昏庸无能。
喇嘛教已经植根草原数百年,相比中原时好时坏的气候,草原底层过得更加悲惨,悲惨到已经完全丧失生活希望了,是喇嘛们给了他们一个虚无缥缈的来世之说,才能支持得这些如草芥一般的人活下去。
对此,赵淯也没有任何办法,毕竟他不是神,改变不了天气。而原本的巫教,已经被喇嘛挤占得毫无一点生存空间。
但老可汗不甘心,十年前的诸子之乱,正是他最后的反抗,可惜得来的是众叛亲离。
不过赵淯知道,老可汗仍旧没有放弃。
花明澄便是他的手笔,是他寄希望于魔教以后能并入草原,打断佛土扩张的最后一招棋子,只是……
“你这些年做到了吗?”赵淯转身离开。
花明澄霎时脸色惨白,这位天不怕地不怕,号称最会蛊惑人心的魔教之主,露出罕见的愧疚:“在下愧对老可汗之托……”
赵淯抱着母亲就是一顿猛亲,亲得妇人脸色通红,但不敢反抗。
“你真不阻我灭了玄女门?”少年笑容玩昧,拥着这位玄女掌门,小手不守规矩地乱摸一通。
全小渔花容悲凄,摇头不语。
她有什么立场去阻止呢?宗门与儿子可是生死之仇,她做母亲的不敢去帮儿子,做掌门的也不敢去宗门,真真是两头不是人……
“那按照原本约定好的,如若玄女满门投降……”
“你答应……答应两丁抽一而杀……留下一半人性命……”全小渔神色痛苦,但还是接话下去,确保赵淯不会反悔。
“嗯,还有,你得同我欢好一次,不许再动用秘法!”
全小渔轻轻嗯了一声,眼神躲闪:“等淯儿先履行承诺,再谈这个……”
赵淯大感扫兴,于是松开母亲,外出接见他人。
全小渔暗叹一声,清丽脸庞在淡淡的忧愁中轻轻展露,眉宇间透着一丝娴静。
该如何是好呢?宗门那边……
……
……
“这位是郭盟主,也是镗金掌门,正道魁首,素有德望。”
“这位是……”
宴会上,赵淯听着手下人一一介绍,端坐在主位,举杯遥祝,等认识够了,便另有人其人与对方商议要事。
“这国教之位,我想应该是郭盟主的了。”
“我看未必,盟主兼任国师,郭盟主做不来这种好处吃尽的举措,太过招摇了些……”
“那是妙玉观和白榆教?”
两位道士模样的中年人出声打断:“我天师府与皇室原是本家,同姓渊源,国教之位为什么不能是我们?”
众人噗呲一笑,立马有人出声讥讽道:“天师府这次连一个天师都没派下来,你觉得哪位太子殿下会怎么想?”
“你!”
场中吵闹起来,赵淯只淡淡看着,犹如在看一位位跳梁小丑,与各宗各派的利益来往之事,都尽量优待对方。
这让郭盟主有些意外,更有一股不详的预感,连忙看向主心骨。老人则在席上悠然地自下自的棋盘,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心。
等到谈妥一切,祭祀完毕,盟定相好,众人下拜受胙,坐视玄女门受难。
星光夜幕下,赵淯领着兵马突袭上山,过程出乎预料的顺利,反抗的人被绞杀,有几个武功高强的,也逃脱不了军阵捕杀。
甚至郭盟主不放心,还带上几个高手跟着赵淯,对赵淯说是保护他安全,对外则是打着劝救玄女众人的幌子,赵淯不屑,但也并不在意。
及至寅时,玄女门上下三百余口,皆为女子,在倒塌的列祖列宗祠堂外,乌泱泱跪了一片。
童姥身受重伤,跪在一位位长老尸体身后,在瑟瑟的秋风中发着抖,看着赵淯缓缓地走进,她那张满是血迹的脸庞上显出疑惑神情,轻轻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勉强抬起头,那掌门之子正冷冷地,笑着看着她。
“玄女派祭炼邪法,罪不容诛,你可有遗言?”
童姥低下头,没有再看赵淯,泪水不断顺着脸庞滑下,从下巴处滴落,一句句的重复着:“明明请落了仙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难道老祖不佑我玄门了吗?”
赵淯微微皱眉,问道:“什么仙人?”
恰在此时,天山至高处,轰然有鸣声。
众人皆惊,纷纷抬眼望去,原本乌云漆黑笼罩、繁星一点也无的天幕,正奇迹般的散开,露出了月亮原本的模样。
那是一轮金瓯无缺的明月,夺目而璀璨。
童姥眦目欲裂,泪水流淌不止,恨声道:“全!小!渔!”
瞬间,赵淯狠狠地踹了她一脚,踹得她口吐鲜血,软软地摊下去,他摁住童姥的头,厉声问道:“我给你三息,告诉我怎么回事,不然玄女满门皆诛!”
童姥似是绝望,又像是悔恨:“我等原本动了宗门底蕴,请出老祖飞升后留下的守山之法,只等你上山即刻诛杀!可你娘背弃宗门也就算了,还要反过害我们,早知道,早知道当初就该……”
后面的话童姥说不出了,因为这位神功有成活了一百余岁的老人,被赵淯活生生捏爆了脑袋。
赵淯转身疾行,没再管任何人,此刻的他满心只有全小渔!
……
……
月华倾落,天山尽头,瀑布飞梁,悬河注壑。
全小渔一身素净深白色长袍上干练整洁;白底牡丹花纹的褙子携着几缕天蓝色缎子衣袖飘飘,足下是一双红线绣蝶儿的白绫弓鞋蹬脚。
她抬头,竭力仰望悬河天幕,轻纱白裙上晾起玄妙至极的月华流光,一枚通幽月牙自眉间白蕊上浮起,驱策明火,散出一股幽沼地的腐木沉香。
“玄女派第一百二十一代掌门全小渔,叩问仙道!”
不知天地何处竟凭空升起流光溢彩,将真言道语传遍。
那繁杂纷乱的声响勾画出点点慧星银花,瞬间传耀天光:“宗祭上苍,唤吾残灵,庇佑众生,汝且散开。”
“玄女掌门全氏,叩问仙道!”全小渔低头,埋首重复,这女子黯淡无光的美眸中分明有着一分惧色,却不肯退。
气海中的『月华珠』周遭散发着柔和的太阴之光,洁白如霜,流动如水,天幕上空,太阴星宫位闪耀起来,灵动呼应。
可这护不住她。
“玄月既成,大道不易。”天上传来这样一声轻叹,天女散花,百位灵官嫦娥浮现,各自洒落人间桂花,花瓣落在全小渔身上,掰掰炸开,让她痛苦难挨,倒地蜷缩。
但遍布法伤的女子最终还是站起来,向落于她身前,面目悲天怜悯的仙人开口:“老祖,恕不能让。”
“那便依祖制,叩仙问道,败则打落九幽,成则听察仙旨。”九天玄女遗留在人间的仙灵美极了,他内里双瞳再生,形如琉璃,余发散垂至腰,其衣有文章而非锦绮,光彩耀日,烨若神人,同悲凄狼狈的全小渔相比,简直是天差地比。
九天玄女素手轻抬,点在了全小渔眉间月牙印上,回朔因果,勾动贪嗔,幻化种种诱人之物。
可神仙美惑,怎抵得上妇人的爱子之切?
于是不动如山,令仙人蹙峨眉。
但仙人总有办法,开解因果。
“请天宫位移,应有雨。”
仙言如金石晦涩顿开,却不是磨蹭声响,而是阵阵可怖的靡靡之音,金沙摩挲玉石的稀碎声,伴着这声而起,叮叮咚咚地是落雨声,灰雨落入女子身上,蚕食内力,腐朽灵识,令人神魂皆失,心志吐露出自身最大的秘密。
“缘是这般……”玄女似乎静默了一瞬,也为这女子暗藏于心的不可告人而讶然,继而口含天宪,问道于玄:
“女子贞洁还是爱人性命?选一个吧。”
仿若从九天之上传来的仙音,直抵人心。
“贞洁。”全小渔闭目,两道血痕从她脸上滑落,她做出了选择。
“凡人全氏,喜过玄关。”清冷如月的声音继续回应,九天玄女得计,仙人从来都是心想事成的,无论全小渔选择那个,都阻止不了赵淯的死亡,如若全小渔过不了玄关,自然身死道消,阻止不了仙人继续杀赵淯。
如若过了,自然更要遵从仙旨。
九天玄女的残灵与全小渔的身姿终于彻底融合,全小渔保住了性命,接下来她要去自杀其子。
她现在,是数千来第二个证得玄女之位的人,离飞升天道只差一步!
只待听察仙旨,便可得道飞升!
她也终于复见光明,心如明镜了无尘埃。
“老祖,这景色真美……”她先是浅浅笑了笑,向已经完全消失的九天玄女喃喃自语,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天山春景,幼时早已经忘却,如今隔了这么多年,终于又能看到了,这美好的年华,代表着她过往云烟。
她闭目,气海自碎,于是云烟成雨,并发出难以想象的满天青色,如同春来青雨细落四溢,让花木顷刻间盛开,生发出一股中平祥和景色来,使原本凄凉哀悼之音顿消,腐朽枯白之气弥散。
“老祖,后辈其实话语未尽,在我心中,贞洁与淯儿性命同等重要。”这是她最后的心声。
这位证得玄女之位的女子,选择了一个让仙人也阻止不了的结局。
她瞒心巧过玄关,自绝于天山尽头,终护得爱子性命。
既保护了赵淯,也无愧宗门,更不用承担以后世俗压力下的逆伦苦楚。
恍惚之中,她好像看到远处奔来的一个身影,那个身影起先小小的,像是她记忆中爱子跌跌撞撞奔向母亲怀抱的可爱模样,也是她唯一记住的模样。
“淯儿,再让母后抱一抱。”这是她最后想说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在她看不到地方,由远及近,那道身影变得大大的,他长大了,不像以前可爱了,眸中天真不再,唯有疲倦与痛苦。
这位半刻钟前还不可一世、好似从来都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霸主,此刻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茫然无措。
他跪在母亲身前,连泪都流不下来,脸上的表情和麻木的神色不再有暴虐的色彩,滚滚的悔恨和涌动不息的悲意在他心中凝聚。
这无心之人仿若有了痛心,他应该有的,就像他在她面前永远是个孩子,细数下来所作所为,全像是在向母亲证明他可以为她构建一个家,只求母亲不要再抛弃他,是那么的卑微。
他想他是有能力护住的,他应该护住的。
可母亲还是离开了。
这刹那间,他果真没了最后的家,想要嚎啕大哭又惧人听到,只低头掩进砂土里,恨到骨子里。
大明十一年春。
红颜自幼伴郎生,二八年华将囍成。
我失娇儿君失柳,瞽人泪尽胡尘里。
……
……
一剑自赵淯后心而穿,韶华灵剑,寒心彻骨,断他衣冠正首,让他披头散发,狼狈至极。
“虏酋,今日报百姓之仇!全我辈正道荣光!”楚逸得到消息,即刻动手,这位天骄少年,此时激动昂扬,功名就在下一刻便要成就!
青史上,将会将他写入刺客侠传,江湖上,将会留下他的鼎鼎大名!
一阵清香醒神,明心静气的花氛也在此时散开,让赵淯大受其益。
“太子得罪了,这花香是大补,不会伤你,只会让你思绪悲极,神情恍惚片刻,楚逸不懂事任你发泄,我等只想取得全掌门尸首,事后我等宗门皆听太子之令。”
这道姑说得又急又快,告罪一声便去抓全小渔的尸体,她动用这昂贵至极的宗门宝药,定住赵淯的时间可很短,不能浪费。
这话教楚逸惊怒无比,他持剑的手仍没放下,不可思议一般望向自己师父。
“太子,还望莫要伤心过度,尊夫人已逝,凡事还要向后头看。这尸首留着也无用,我等自会安葬好,此举多有得罪,但我等也不是忤逆,先前之事利益尽皆让于殿下!”
郭盟主不去看徒弟疑惑的目光,他笃定这胡汗会默许!
毕竟观赵淯所作所为,一切都是以利益为上,若是全小渔还活着,他们自不敢妄想得罪,更不敢奢望得到玄女心经。
可如今毕竟人都死了,尸体能有什么用?
他们又不与赵淯的兵马对上,只要趁赵淯受伤和被疗伤神情恍惚的时机,将全小渔的尸体偷走,自己再归隐江湖给个台面,宗门再让渡些利益,按传闻中赵淯对父母的态度,这大孝子应该不会灭他们宗门。
毕竟他们三人从未得罪赵淯,甚至没伤害他,反而为他疗伤,得罪赵淯的只是被抛出来作为弃子的楚逸,之后赵淯处死楚逸,给双方都有一个台阶下。
或许还会发布追杀令捕杀他们,但不太可能为了个死人讨伐宗门。
这便是他们从一开始以来的谋划,老人算到了全小渔的死,想要在不得罪赵淯的情况下谋得《玄女心经》,便只能如此。
须知那后半卷的成仙妙法只在全小渔身上!如何不让这三位修为不能寸进的人动容呢?
老人起身,掷龟甲于地,化阴为阳,显土纳德,算得景为月,散为云。
于是天光大盛,月华散落,曦阳东出。
暖阳向来是代表着希望的,明媚的阳光散落在紧拥母亲的儿子身上,显得温馨如故,可这时本不宜出现的点点滴滴血水让人不得安心。
赵淯怎能安心?
鲜血染尽了少年衣间,胸口遍布血红之色,可习惯了少年并不在意这贯心之痛。
赵淯轻轻放下全小渔,缓缓转身,一脚踹翻懵懂的楚逸,不明情况的楚逸立马被侍卫们擒住。
赵淯看也不看这个刚刚刺了自己一剑的弃子,他拔出胸口的剑丢在地上,颤颤巍巍的手,撩起肩头散发,仔细束起来。
母亲教过他怎样束发,这是他为数不多关于全小渔的记忆。
他在草原的时候,很多的面容也逐渐忘却。
可他每一天都明正衣冠。
“你怎么能动?”道姑愣住了,不可置信。
她怎么能明白,就在刚刚,这世间最极致的神思哀悼,赵淯已然尝尽,于是这宝药动摇不了半分。
他提起一柄长枪,身侧侍卫害怕低头,他们都知道可汗只有动真格的时候才会用枪。
赵淯没有什么言语,甚至也没有什么恼怒。
他只红衣银甲,墨发高束,挺枪刺来。
不过三合,向来以济世度人、菩萨心肠的妙玉观主被贯肛而死,道姑死前瞳孔大放,整个身子挂在枪杆上,口中露出枪尖,死状凄惨。
至于德高望重的郭盟主,浑身无恙,只是被一只手掐着脖颈高高举起,他的头颅一抖抖的,还看不出什么,及至面目,才发现已是血肉糜烂,骨不存架,好似被掏空了的皮囊,被裂颅而死。
赵淯走进老人面前,老人见贯了一切,连面对死亡也平静如水,唱了句道名,又学作佛陀双手合十,遂念道:“二苦常追随,三毒自烧然。贪痴养忧畏,热恼坐焦煎。”
“贫道这局输了。”
赵淯摘下来老人的头颅,一枚白子自老人袖中飞起,贯穿赵淯的眉心,从后脑勺飞出,两人的头颅顿时一齐血浆飞浆。
但很快,赵淯的伤口又一一复原,好似无事人一般。
这位道佛两届皆其留名,白榆捻作星棋,一生算无遗漏的老人落下的最后一子,毫无作用。
他至死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在夺《玄女心经》一事上算的是大吉,如今却是这副下场!
震怖于自己敬重的前辈们不过三合之敌便通通暴死当场,楚逸心神皆溃,他是天之骄子,他不能死,起码他不能死得那么凄惨!
他这样欺骗着自己,他至少得死于某场惊天绝世的大战,应该死于拯救苍生的大劫,那样才是天经地义的,他要保留有用之身以待后来!
这绝对不是自己这个天才剑仙软弱了,绝对不是因为怯懦!
对,就是这样的,他的恐惧不是因为害怕无能!眼前之人穿心不死,贯眉复生,已非人力所能力敌!他的败没什么好屈辱的,他应该活下去!
于是他泪流满面,捶胸顿足,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头皮都磕破了,哀恸哭求:“太子,太子饶我狗命,太子饶我狗命!我什么都会做的……”
赵淯没去管他,拦腰抱起母亲,一步步地回家,可他能回那个家呢?
风声中,留下了这位可汗的最后的命令。
“按照原本计划,将山下宗门之人围杀至死。玄女门不必留了,逼楚逸去奸杀满门上下老幼,留作把柄,扶为武林盟主。”
血色弥漫中,侍从们于往常一样遵循着长生天主无情的命令。
楚逸则面色煞白,他做不到的,他是行事刚正不阿的正道大侠,他是立志传名江湖的潇洒剑客,他是惊才绝艳的少年天骄。
楚逸一天之中见识太多远超他三观的狠毒算计与血腥场面,本该有着远大前途的俊郎少年,经此一遭,剑心破碎,美玉蒙尘。
……
……
“恭贺可汗马踏天山,一统江湖!”
花明澄神色激动,手舞足蹈,但旋即发现不对,他尊敬的可汗现在神色麻木。
“可汗?可汗?!”花明澄跳到身前,晃晃手。
赵淯没有理会,只痴痴呆呆地紧搂着美人冰冷的尸体,自回来起就一连好几天没有放开,好在全小渔已经证了玄女仙体,肉身不腐,面如新生。
花明澄懊恼,这可汗也太痴情了,至于么?不就死了个妻妾,统一天下后要多少有多少……额……好像不对,这全皇后好像还是可汗的生母……
男子几番思索起来,忽然问道:“可汗,若想救阏氏,不防问问玄女派的人……”
提起全小渔,赵淯才稍微有了动静,这少年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嘶哑道:“我拷问过了,门中典籍也翻了个遍,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喑哑的声音吓了这位魔教教主一大跳,就算他这个外人也听得出少年语句中沉沉的死气,一向草芥人命的魔首,不得不蹩脚结巴,内心揣揣安慰道:
“可……可汗……保重身体……阏氏在世也不愿见到你这样子……斯人已逝……还是早些整理好遗物……入土为安……”
这话没人敢劝,只有并不太熟悉赵淯性格的花明澄冒冒失失说了出来。
果然,少年瞬间面目狰狞,直接掐住花明澄的脖子,恶狠狠地骂道:“她没死,闭嘴!”
花明澄被擒住几乎窒息,但没有还手,因为他确实忠心。
男子心中哀叹,真是忠言逆耳啊,老可汗怎么选了痴情种子继承,一点明主之相也没有!
“等等……”赵淯忽松开了花明澄的衣领,猛然醒悟:“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送……送阏氏入土为安。”
“不是这句!上一句!”
“整理好阏氏遗物……”
“遗物?对,就是遗物!”
赵淯终于舍得松开尸体,起身在柜间找出一玉盒,他激动地打开盖子,取出一枚大丹,喂给了全小渔。
好似宿命一般,间隔十年,他亲自将心送还给了母亲。
他本就是她生的,她能为他舍弃一切,他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