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思喆不愧为资深的马屁精,谄媚奉承信手拈来,郑雨秋果然表情大缓,对他躬身不起引得我还施一礼的事都释然了些许——事实上邢思喆本来就只是想表达他诚心诚意的感激而已。
“那我便也只有努力不辜负思哲兄的这一声“楚少”了。”我坦然受之,可不是吃了他的马屁,而是欣慰于他惶恐推却了直呼我的姓名——这是我在至关重要的心理战层面取得了压倒性胜利的证明,如今这一声楚少,更是邢思喆对我已然有了真正的敬畏的证明。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如今风云已至,大势所趋,楚兄……楚少,你可是又谦虚了,”邢思喆不仅擅长捧杀,更是个见杆就爬的货,心照不宣似的朝我扬了扬眉毛,好像已经很了解我,知道我不过是在习惯性的假装低调罢了,“如此我也不敢再打扰楚少你休息了,还是那句话,大恩不言谢,楚少好好养伤,兄弟告辞。”
邢思喆话音未落,早早便用手轻轻按扶在我肩头,婉拒了刚刚不过是动动屁股就差点给他招致杀身之祸的我再做客套之举,我又怎好故意勉强?
便合掌作揖,道:“伤体不便,兼有醉妻在卧,恕难下榻相送,思哲兄,请慢走。”
邢思喆的回答,是用五个手指肚在我肩上轻轻拍了两下。
如此细节,既让我觉得他待我的态度真诚亲近了许多,又不会让我有一丝一毫的不适,以为他得意忘形的失去了对我应有的敬畏,这般恰到好处的尺寸拿捏,亦证明邢思喆很准确的理解了我对于我们今后最理想的相处方式的期待,所以他才在转身走出几步之后,又忍不住回过头来,一半是求证一半是不吐不快,道:“楚少,其实你之所以安于现状,并不是因为你已经习惯或者更喜欢现在这样朝九晚五的简单生活,而是因为你已经想过并且想到了,如果你现在就选择放任你的野心与欲望,那么将来你得到的再多,也注定没有你现在失去的更多,对吗?”
“哦?”我问他道:“例如,我现在会失去什么?”
邢思喆没有任何掩饰的望了一眼我身后的隔帘,随即又将目光停留在从毯下伸出来被我握住的流苏的手上,既可以算委婉也可以说是直言不讳的道:“陪伴在心爱之人身边的时间,或者……心爱的人。”
陈若雅蹙了蹙眉,郑雨秋却已然暴跳如雷,“邢思喆你什么意思?!”
“你闭嘴,”我斥断了郑雨秋,亦给了眼中泛起一层杀意的陈若雅一个警告的眼神,回过头来再看脸上颇有懊悔之色的邢思喆时,露出来的却是安抚与感激的微笑,“我猜到了思哲兄你心中一定是会有这样的疑问的,但确实没想到你竟真的问出了口,可既然问了,那便不可能是出于自己的担心,而只可能是对我的关心,所以兄弟我先谢过思哲兄了,谢谢你在理性与感性的的矛盾挣扎中,没有选择理性的沉默,然后,我自然也不能辜负思哲兄对我的这份关心,定是要给你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回答的,即,对,也不对。”
说了清楚明白,却答了对也不对,可邢思喆未有丝毫怀疑我是在消遣他,认真请教道:“不知哪些对了,哪些不对?”
“你说的对,想的不对,”我望了望怀中熟睡着的流苏,然后又仰起头,即使隔着层层厚实的楼板,仿佛还是看到了同样蜷缩着身体藏在被毯下的冬小夜,却是兀自挂着泪痕的那张惹人心疼让人怜爱的睡脸,情不自禁的便长长叹了口气,道:“说的对,是因为人人皆有雄心壮志,无非追求不同罢了,可无论是什么样的欲望,既然成了欲望,那便一定是永无止境的,所以我说人应该懂得知足,但不敢说我就是一个知足的人,我只说我想做一个知足的人,却也并不是我想,我就一定能够成为一个知足的人,至少现在,我还是个非常不知足的人,因为稍稍知足些,我都不会自私的想要守护着我所拥有的一切,死也不愿意失去哪怕一分一毫了,但也正是为此吧,我才更清楚我的贪婪到底是什么,究竟什么才是我最想要的,最在乎的。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并不是真的习惯了或者喜欢着现在朝九晚五的小白领式的生活,但如果理性的判断告诉我,这就是最适合我和她们的生活方式,那纵然我是极度厌恶着的,我想,我也一样会充满惊喜与感激的欣然接受的,因为相比我得到的已经堪称奢侈的幸福,只需要这样的妥协,如此的代价,实在显得太微不足道了,不是吗?”
邢思喆想了想,道:“我不认同,但可以理解。”
我笑道:“你理解的本身,就是对每个人都拥有着不同价值观的认同。”
邢思喆稍稍一怔,随即失笑道:“的确,古往今来的人,都是有的爱江山,有的爱美人,还有的,就如那楚霸王,既爱江山又爱美人。”
“其实绝大多数男人都像那楚霸王……其实反过来说更准确,那楚霸王其实也和大多数男人没啥两样,都是爱江山也爱美人的,”我露出几分玩味,道:“我倒是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只爱江山不爱美人的男人,那才是极少数极少数的。”
“楚少别这么看我,我爱江山不假,但美人我也是很喜欢的!”邢思喆没当成调侃,表面是配合我的“幽默”,夸张到指天发誓,实际上却是很认真的强调道:“而且我只爱女美人,并不爱男美人。”
“我开个玩笑,思哲兄咋还对号入座了呢?”我口中如是说,见他如此反应,心里却着踏实许多。
别误会,虽然邢思喆的言行举止的确总是让人不由自主的质疑他的性取向,但我还是相信的,他绝不是同性恋,之所以还要这样时不时就招人嫌的开个小玩笑,其实只为委婉的凸显我对他一些下意识流露出来的女性化的表现十分的在意和不适应,继而潜移默化的影响他尽量多注意多矫正而已,倒不是我真的反感,实在是有不得不矫情的理由,因此用这样一种相对含蓄的方式不断的敲打他,总要好过我每次都得直接提醒他吧?
我直接提醒,他面子上都未必挂得住,就更不要提那位跟张明杰一样见不得别人比自己长得帅、能耐大的柳公子了,那厮虚伪面孔下的一双眼睛有多挑剔,一张嘴巴有多恶毒,我哪好跟邢思喆明言啊?
就更不要说萧家那群只会以貌取人的大老粗了,十之八九都会看不惯邢少爷的兰花指的,倘若一上来就因此被他们轻视、看不惯,更甚引出不必要的矛盾冲突,整治改革必将事倍功半都在其次,真有什么恶言恶语伤了邢少爷的自尊心,我这心里都难免会有一些过意不去的……
“我又不是只爱江山不爱美人,怎么就对号入座了呢?”邢思喆这才开始逗趣,说一套玩一套,摆了个女模特式的POSE,一手抱怀,一手曲臂夹腋,只伸出一根食指,在郑雨秋和流苏之间来来回回的晃着,可指尖所向,亦让我没办法不怀疑他圈定的范围里其实还包括了隔帘后睡得像头小猪似的冉亦白,“楚少你呢?却是真真正正的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多情种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