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应龙不禁倏然变色,叶小天要是被终生监禁了,那老子还有什么把戏好耍?
田妙雯听说叶小天要被判终生监禁,芳心猛地一沉,随即便想:“罢了,能够不死,已是善局。大不了动用我的死士,再联合叶小天的死党,劫狱救他,避入深山里去吧。”
叶巡抚的双眼微微一扫,把众人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随即又道:“又查,叶犯系因引导山民迁居山外、臣服朝廷、接受教化,立下大功,方才受封为世袭土司。教化乃大善功德,不可半途而废,山民桀骜,更不可失去监管。故本官将亲自暂代其职,监管其部,直至朝廷做出抉择。此判!”
叶梦熊话音刚落,陪审的、听审的所有土官系人员全都炸了。
你叶抚台要代管其部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变着法儿夺我们土官的权么?
只要立下这个先例,今后岂不是就可以找我们的碴儿,查办之后夺职占地,兵不血刃地把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江山变成老朱家的了?
一直安份听审的众土司权贵按捺不住地叫嚷起来:“抚台大人,此判不妥啊!”
安老爷子也发话了,婉转表示巡抚大人这么判决是要出乱子的,不行!他这个土司王不同意,事实上已经一票否决了。
叶梦熊微微眯起双眼,沉思片刻,喟然一叹,有些痛心地望着叶小天道:“你能引领不服教化的山民野人归顺朝廷,皇上很是欢喜。皇上赐你『沐晨』为字,对你寄予了殷切厚望,你有负圣心呐!”
叶小天赶紧“很惭愧”地低下头,向遥在京城的万历皇帝表示真切的忏悔。
叶梦熊摇了摇头:“我大明江山,乃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黔地则是天子、士大夫与众土官共治之,各位的意见,本官不会不理睬。安老先生所言老成持国,本抚从善如流,改判如下:判决之日起,叶小天偿付铜仁张氏、石阡曹氏、展氏银各五千两,叶小天可指定一人代管其地,由本抚派人押解进京,如何处治,由天子裁断!”
听审的众土官大声喝彩。叶梦熊盯着叶小天,沉声问道:“叶小天,你可服判?”
正低头“忏悔”的叶小天赶紧抬起头来:“叶某服判!”
叶梦熊点点头,道:“好!从即刻起,你要羁押于府牢,直至押解进京。你要指定何人在你赴京问罪期间代掌卧牛司,现在可以当众说出来,本官会派人代为传达!”
“何人替我代掌卧牛司?”叶小天思索起来:“我走后,张家、展家、曹家会安分地等着朝廷对我的判决么?他们趁我不在,不打卧牛山的主意才怪。这个人要有勇有谋,还得震得住场子,李大状和云飞就省了吧。珺婷倒是最佳人选,但她已经有了身孕,实在不宜太过操劳。而且于家和我叶家的关系究竟有多深,现在实在不宜叫人知道。”
叶小天心中忽地一动,便转向了田妙雯。
他身形一动时,田妙雯就觉得不妙,赶紧想躲,才退后两步,叶小天已经面向她站定,伸手向她一指,道:“不劳抚台大人转告了,我选的人,就是她!”
田妙雯回到家,下车的时候,竟然觉得有些精神恍惚。
田大小姐今天出门只是要去巡抚衙门做个证,怎么一不小心就成了人家未过门的妻子?
而且还要以未婚妻的身份去替他打理家务,田姑娘实在是没有心理准备啊。
田姑娘回到住处先沐浴了一番以放松身心。
那经过祖传秘方浸泡养护过的身子不生一根毛发,粉团团的好似一团沃雪,却比雪更莹润,当真是上天赐予男人的一件恩物。
田姑娘什么也不想,仰躺在水中,放松身体,静静地休息良久,这才穿衣起身回到小书房。
书房案上早已放了一杯温度正好的香茗,旁边还有一炉香,香气袅袅,怡人心神。
田姑娘盘坐在几旁,捧着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她要好好整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想想明天她该如何面对。
……
叶小天被押解进京的这一天,百姓们倾城而动,纷纷到长街上看热闹。
叶小天在持刀佩盾的三百名甲士护拥下,披枷戴锁,漫步而行。
因为罪犯身份贵重,这三百名甲士是叶巡抚一纸调令,从都指挥使司调来的精锐。
人数众多,往返京城,路上需要好大一笔开销。
刚到任的叶巡抚手里还真没钱,他本打算先欠着都指挥使司,叶小天听说叶巡抚的难处后,慷慨地出了这笔钱。
叶梦熊判处叶小天给付展曹张三家罚银共计一万五千两,李大状却给巡抚衙门送来两万两银子,多出的那五千两直接给了负责押送叶小天进京的皮鹏举皮副千总。
五千两啊,就算人吃马喂,往返于贵阳和京城两地也花不了这个数的一半,把皮副千总开心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都指挥派人来时,众军将互相推诿,这苦差才落到了他的头上,谁想到这趟公差竟是肥得放屁油裤裆啊。
自皮副千总以下,百户、总旗、小旗、把总乃至士卒,人人都得了叶小天的好处。
面对这位衣食父母,也难怪那两位士卒给他套枷锁时要一再告罪了。
自古以来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如果给大家造成一种叶小天此去必死的印象,一些本来倾向于卧牛山的人将会避而远之,一些对卧牛山怀有敌意的也会落井下石……
想到这里,叶小天陡然站住了脚步,扬声唤道:“皮千总,请近前说话!”
皮副千总听见金主儿一叫,便挥手制止了兵士们前进,走到叶小天身边。
叶小天对皮副千总拱了拱手,说了几句什么。皮副千总低头沉思片刻,便点了点头。
就见皮副千总把手一挥,大喝道:“路口左转!”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走去,无数百姓呼啦啦地跟着,八卦之心人皆有之,这样精彩的大戏一辈子可能也就见识这么一回。
田府里面,田妙雯正对党延明做着一系列的安排。
一个青衣侍婢忽然急匆匆地赶到了门口,田妙雯止住了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什么事?”
青衣侍婢这才迈步进了房间,对田妙雯道:“姑娘,卧牛长官司长官叶小天到了府前了。”
田妙雯呆了一呆,沉默片刻,道:“此时相见,不如不见,我就不去送他了。”
田妙雯当然知道叶小天今日要被押解进京,哪里做得到心如止水?可她不是寻常女子,也不想扮那小儿女矫情姿态,她去相送又能如何?
那青衣侍婢神气儿古怪,道:“姑娘,叶长官……不是被押解经过咱们府前,是……是叶长官到了咱们府前,要见姑娘。”
“啊?”田妙雯一脸错愕,问道:“他来做什么?”
那青衣侍婢讪讪地道:“奴婢不晓得……”
田妙雯盈盈地站起身来,举步向外就走,党延明摸了摸鼻子,立即拔足跟了上去。
田府门外,人山人海。
田府大门突然洞开,田妙雯带着党延明和一个青衣侍婢走了出来。
田妙雯一出府门就看到了叶小天,她微微停了一下脚步,便向叶小天走去。四下百姓先是一阵喧哗,随后立即安静下来,摒息兴奋地看着他们。
田妙雯走到叶小天身边,叶小天扛着大枷,冲她笑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儿。
“你……怎么来了?”田妙雯轻轻地问了一句。
叶小天兴高采烈地道:“我来提亲啊!在抚台公堂之上,叶某亲口承诺,将向田府求亲。现在我来了,向你求亲,你答不答应?”
田妙雯呆了半天,忽然轻轻地笑了,这一笑,艳光四射,娇媚不可方物。
这样别致的求亲,自古至今可曾有过第二家?
她的男人还真是与众不同呢!
叶小天举着大枷环顾左右,朗声说道:“叶某今日,在此向田姑娘求亲!有请三百甲士为媒,六千百姓为证,好不好?”
“好!”三百勇士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再说了,这种热闹,他们在军营里更难见到啊,当下三百人齐刷刷一声吼,声震天地,四方皆闻。
“好!好!好!”热情的人民群众更是纷纷响应,叫好声、喝彩声、鼓掌声,大姑娘小媳妇们被这浪漫的一幕刺激得肾上腺素急剧分泌,脸色潮红、双腿发颤,如同达到性高潮般的绵羊音尖叫声,交织成了一团欢乐无限的声浪,直冲贵阳城上空。
田妙雯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有了一丝很特别的感觉,目光渐渐变得温柔起来。对眼前这个男人,她越来越满意了。
“等我回来,我就娶你!”叶小天大声宣告,在众甲士和百姓们的欢呼声中,转身大步行去。
如此的豪迈、浪漫,让田大小姐的芳心悸动不已,她第一次尝到动心的滋味儿。这一刻,她身心俱醉。
叶小天迈开大步,走着走着,突然放声唱起了山歌:“不见了情人儿心里酸,用心模拟一般般。闭了眼睛望空亲个嘴儿,接连叫句俏心肝……”
叶小天赴京去了,他这辈子似乎跟牢狱有缘。
他三岁就跟着老爹在天牢里厮混,十六岁正式成为狱卒。
从京城大牢出来,到了葫县后被抓走一次,虽然在金陵并未坐牢,却是待罪之身。
第二次是离开铜仁返京,那一次本是进京面圣,谁想到京之后却凭空招来一场横祸,又进了诏狱。
这是第三次,又要把他押到京城问罪。
离开贵阳不久,宋家就派了一队人马,一直把他们护送到乌江河畔。
杨应龙比宋家还要上心,叶小天现在就是他的心肝宝贝儿,比他亲儿子还要关切,早就派了人等在那里。
叶小天还是戴着枷铐,不过已经换了一副,这套枷铐是皮副千总从一个戏班子里要来的,纸板糊的,轻的很,原本是戏班子唱戏时用的一个道具,双手一挣就撕得开。
贵阳这边,次日一早田大小姐就约上李大状和华云飞走了。
田大公子很幽怨,好在妹妹没准备一个小包袱背着,否则怎么看都像是要跟人私奔。
不过田大姑娘虽未准备包袱,日常应用之物却足足准备了一大车,全是她用惯了的东西。
……
叶小天赴京,展、曹、张三家迅速赶回老巢,联手图谋卧牛山。
卧牛山上惊闻变故,也是急急商议起了对策。
于珺婷迈步进了大厅,她的小腹已经有些隆起,只是她穿了件公子袍,藏住了腰身,倒是不甚明显。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于珺婷是叶小天的重要盟友,也看得出两人之间似乎有点暧昧,可无论如何,叶家出了事,轮不到她这个外人来主持大局吧?
“母凭子贵”的于大小姐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往首位上一座,目光向众人一扫,端起圣母皇太后的架势正要说话,门口匆匆走进一个侍卫,气喘吁吁地禀报道:“李先生和华大哥回来了,还有……还有一位田大小姐……”
格哚佬、于扑满等人听了禀报之后,神气顿时古怪起来。
他们既然已经知道叶小天被押送京城的事,当然也就听说过叶小天把卧牛山全权托付给田妙雯的交待。
当家主母这么快来了,问题是,这位当家主母甚至都还不曾过门儿,他们其中很多人连自家主母的模样儿都还没有见过!
于珺婷轻轻“哼”了一声,心里酸溜溜的。
不过她也没有办法,她本来是有这个机会的,尤其是在她有了孩子之后,但她自己放弃了。
她不可以嫁到叶家去相夫教子,她有她的义务和责任,她是于家的土司老爷,她要把父亲传承给她的这份家业传承下去。
于家海、于扑满和耶佬、引勾佬等人凑到一块儿嘀咕了一番,决定下山相迎。
人家田大姑娘是李大状和华云飞带回来的,直接上山就好了,为什么要在山下等,还要派人上来报信儿?
要的不就是名份么!
甭管她过没过门,这是叶长官指定的当家主母。
广威将军坐在那儿好生无趣,愤愤之下又有些不服气,她倒要看看,田妙雯够不够资格做叶家的主母!
格哚佬、冬天、苏循天、于扑满等人簇拥着田妙雯来到卧牛山的议事大厅,于珺婷姗姗地迎了上来,似笑非笑地道:“田姑娘……”
田妙雯见她也在,微微一讶,不过随即便浅浅一笑,颔首道:“原来是于姑娘。”
田妙雯款款地走向上首位置处,翩然一转身,盈盈落座,虚抬右手道:“各位都请坐吧。于姑娘远来是客,不能慢待了,在我身边安排个座位。”
眼看田妙雯摆出大妇派头发号施令,于珺婷心里酸溜溜的,但这时若走未免更要弱了气势。
况且究竟该如何解救叶小天,如何应对叶小天不在时卧牛山的危机,她是真心关切。
于珺婷轻哼一声,还是挺胸拔腰,像只骄傲的孔雀似的袅袅娜娜地走过去落座。
李大状走到大厅正中,一撩袍裾,向田妙雯屈膝拜倒:“李秋池,见过主母大人!”
华云飞也走过去,单膝点地,抱拳振声道:“华云飞,见过主母大人!”
苏循天、耶佬等人不约而同地走出来,同样跪倒在地,沉声道:“见过主母大人!”
于扑满、于家海最崇拜强者,他们也大踏步地走出来,向田妙雯单膝跪倒,声振屋瓦地道:“于扑满、于家海,见过主母大人!”
“见过主母大人!”厅内厅口的守卫们各有从属,但是又都属于叶小天。现如今他们的直属上司都在跪拜主母,他们自然也要施礼。
田妙雯是什么人,千年世家底蕴培养出来的接班人,不怒尚有威仪,纵然她天生就是一副楚楚可怜惹人怜爱的模样,还是有一种肃杀之气。
田妙雯扫了跪拜于前的众人一眼,双手扶在椅子扶手上,尊荣高贵得仿佛母仪天下的一位皇后,清扬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着:“蛇无头不行,鸟无翼不飏,兵无主自乱!卧牛长官司刚刚成立,今天,本夫人就在这儿给你们立个规矩,都给我听清楚了:卧牛长官司是叶氏的江山!领地之内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土司!其他任何人,无论远近亲疏,都是土司之臣!贵贱、生杀、贫富、予夺,一言而决!敢有僭越冒犯者,杀无赦!”
李大状带头顿首:“谨遵主母谕命!”
于珺婷见田妙雯这般作为,心底暗暗佩服。
照规矩,土司对治内的所有人包括亲眷,都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这一点其实比皇帝还要霸道,事实上皇帝也不能随意杀人。
满厅的人看着娇娇怯怯一身风流的田大小姐,顿时有种高山仰止般的感觉:“这娘们儿……啊不!咱们的掌印夫人,不一般啊!以后在这位大娘子手底下混饭吃,可得小心些了。”
田妙雯朗声道:“土司如今赴京待勘,不过你们不必担心,死罪是绝不致于,朝廷顶多对他予以些责罚,以堵悠悠众人之口,就算打板子,那也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现在问题不在于朝廷,不在于土司的安危,而在于卧牛山。如果卧牛山出了事,那即便朝廷未予土司严责,我卧牛山势力也将烟消云散。现在卧牛山所遭遇的困难,大家心里都清楚,正需要我等勠力同心、同舟共济……”
内宅后院,窦氏在屋里正为小儿子此番进京生死未卜而忧心,儿媳柳敏在一旁解劝。
这时候,李秋池和华云飞陪着田妙雯来到了门口。
田妙雯俏生生地站在那儿,一袭淡绿春衫,系着竹鹤披风,人本就生得秀美靓丽,气质优雅高贵,再加上搭配完美的着装,肌肤如玉,秋水湛湛,仿佛神仙中人。
窦氏和柳敏看见田妙雯,不由得心折。
这位姑娘实在太漂亮了,而且从骨子里就透着一种优雅和贵气,让同为女人的她们都自惭形秽,钦佩不已。
田妙雯款款上前,盈盈拜倒,柔声道:“婆婆,大嫂,儿媳韧针,这厢有礼了。”
婆媳两个人对田妙雯一见便心生欢喜,赶紧上前将她搀起。
李大状上前一步,对窦氏道:“老夫人,这位就是老爷所聘的妻室,只因老爷被仓促拿问京师,不能面禀老夫人,所以让学生代为人证。”
窦氏知道她这个小儿子现在本事大得很,婚姻大事也不用她操心。
只是儿子都没提前和她打声招呼,就把新娘子领进了门,这让她这个当娘的很伤自尊。
华云飞见窦氏脸色不豫,接口道:“老夫人,我大哥和田姑……和夫人是早就相识的,但是直到最近才谈及婚姻大事。再加上巡抚驾到,追究起我大哥与张、展、曹几家结仇的事情,根本无法脱身回来向老夫人禀明此事,还请老夫人恕罪。”
田妙雯对柳敏浅浅一笑,道:“这位应该就是大嫂了,你我妯娌,应该一团和气。如今小妹刚到叶家,有些话儿即使不好启齿,韧针也只能对婆婆和大嫂直言不讳了。”
田妙雯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扭头看了一眼。
李大状和华云飞明白,他们的引介责任已经结束了,人家现在要聊家务事,他们是外人,应该回避了。
待两人离去后,田妙雯柔声道:“婆婆,大嫂,要不……咱们进房去聊?”
田妙雯赶上一步,搀住了叶母。
窦氏身子硬朗得很,不过被人这么体贴地扶着,尤其是一位这么拿得出手的儿媳妇,窦氏可开心得很,脸上终于见了笑模样。
进到房里落座后,田妙雯道:“婆婆是个明白人!咱们叶家,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现在咱们卧牛山那就是一个小朝廷啊,税赋自征、兵将自养、官吏自任、世袭罔替,婆母您想想,这和一个小朝廷还有区别么?”
“嗯……嗯……”窦氏听田妙雯这么一说,仔细一想,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儿。
田妙雯诚恳地道:“婆母您呢,在这个小朝廷里面,那就是太后了!”
窦氏听得心惊肉跳,怎么忽然间就变成了那么稀罕的传说中的太后?
田妙雯摸出一方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啜泣地道:“夫君被押赴京城,天威难测,韧针日夜牵挂,好不担心。人家嫁到叶家来,就是叶家的人了,要为叶家费心操劳。如今咱叶家内忧外患,盼婆婆和大嫂能信任、支持韧针,咱们携手共渡难关。”
窦氏起身来到田妙雯身边,将她揽在怀里,轻声抚慰:“好媳妇,别哭。你放心,娘和你大嫂都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田妙雯在婆婆的怀里抬起泪眼看向大嫂,柳敏点头不迭,报以善意的微笑。
田妙雯得到后宅的肯定,稳定了她在叶家的地位,立即再度召集叶小天麾下众大将议事。
她并没有征取大家的意见,而是开门见山地说明了自己的打算。
“各位,据我所知,展曹两家正在密议联兵,他们已经联系了杨家一些不安份的人,打算以张家为内应,在铜仁率先发难。然后便大举出兵,先杀光我们留在杨家的人,随即占领水银山。”
于扑满冷笑道:“我们有老骥谷在手,他们休想在水银山上站得住脚。掌印夫人,于某马上回老骥谷,他们敢来,我就把他们狠狠地打回去。”
田妙雯道:“他们不会来的。”
于家海一怔:“还请掌印夫人明示。”
田妙雯道:“接下来,他们就会陈兵水银山,同于家寨和凉月谷谈判!”
格哚佬仰天大笑:“哈哈!他们想得美,凉月谷少谷主和老夫的侄女儿要好得很,凉月谷肯背叛我们卧牛山么?再说于家,于土司和我们叶大人,那也是……咳咳,要好得很。”
田妙雯瞪着他,瞪得格哚佬越说越心虚,声音越来越小。
田妙雯道:“一个家族所做出的一切决定,只能是为了让其家族得到最大的利益,他们会为了一个女人决定自己该站在哪一边?而今,我夫被解赴京城,生死难料。格寨主,你怎么就知道在三路大军压境之下,在人家提出足够多的好处的情况下,凉月谷和于家寨就一定不会调转武器,对我们出手?”
格哚佬挠了挠脑袋,说不出话来。
田妙雯冷静地道:“那我们怎么办?只有给于家和果基家足够的信心,让他们相信,我们卧牛山不会倒,跟我们做对必会付出重大牺牲。如此一来,他们才不会动摇与我们的联盟。”
冬天眯着眼睛,慢吞吞地问道:“那么,掌印夫人以为,我们该怎么做呢?”
田妙雯道:“以雷霆之势,彻底铲除张家!如此一来,既可以震慑于家,又可以让于家占到甜头,更加死心塌地的跟着我们叶家走。同时,没了后顾之忧,我们才能专心致志地对付外敌。而对果基家来说,在铜仁如果他想反我们,已是孤掌难鸣,不怕他不予慎重!”
众人听了暗吃一惊,因为土司们之间征战,要打败一方容易,要彻底铲除一方实在太难。
石阡杨家若不是因为两兄弟自相残杀,先毁了自家根基,再加上叶小天用了扶植傀儡的方式,依旧让杨家的人来当土司,怕也不会让当地土民轻易驯服。
现在田妙雯要彻底抹掉张家在铜仁足足用三百多年岁月烙下的印记,谈何容易?
田妙雯冷眼一扫,缓缓地道:“不错,这是不容易,但是却并非绝对没有机会。你们不要忘了,我姓什么!”
众人微微一呆,随即马上就想到了,不错!
自家这位夫人……姓田!
而两思八府那么多的土司,都是田氏旧部。
田家作为当地百姓的旧主,起码在心理上,不至于让当地土民生起强烈的反抗心和不认同感。
但是,田家统治该地的权力在永乐年间就被剥夺了,田家还能重新站出来统治该地么?朝廷会答应?
田妙雯微微一笑,道:“统驭铜仁的,当然不是田家,而是叶家,朝廷想必会乐见其成。但是对铜仁百姓们来说,他们的新主人是田家的人,这就够了。”
于家海仔细想了想,对田妙雯道:“夫人,仅凭田氏旧主的名头,只怕不够。”
田妙雯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道:“不错!所以,我还需要一个人的支持。”
几乎每个人都马上想到了田妙雯所指何人,因为叶小天在铜仁合作最密切的盟友只有这么一个人,于珺婷!
田妙雯记起了于珺婷告辞时特意说,不会马上回铜仁,要去于家寨盘桓一段时间。
现在局势如此紧张微妙,尽管有文傲和于海龙两大心腹镇守铜仁,她也没有留连在外的理由,除非……她有更重要的事!
那么现在对她来说,更重要的事是什么?
田妙雯的目光变得狡黠起来,就像一只修炼成精的狐狸。
她觉得,有必要放下身段,去于家寨拜访一下。
叶小天和于珺婷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于珺婷现在又是怎样的一种打算,她要了解清楚,才好对症下药。
卧牛山的困局,看来要靠她们两个女人来解开这第一环呢。
千里之外,夏盈盈终于抵达了京城。夏夫人本就不着急赶路,一路上又游山玩水,结果走了大半年才到,万历皇爷都已望穿秋水了。
夏夫人到京之后,先找地方安顿下来,歇了两天便去礼部报备。
礼部循例对她们进行了三天的礼仪培训,之后才递公文给通政使司。
通政使司也不晓得贵州某土司夫人进京谢恩居然是皇上极为重视的事,所以又压了两三天,这才呈报皇帝。
也幸亏他们不知道皇帝存了什么心思,否则这份奏章恐怕根本就到不了皇帝手中。
因为从永乐以来,文官们越来越以天下为己任,在心理上早把自己当成了皇帝的严父、严师,对皇帝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们比任何人都要关切,稍不符合他们的价值观念,他们就会发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撒泼打滚地逼你就范。
所以洪武、永乐之后,大明的皇帝一个比一个苦逼。
徐伯夷听说夏盈盈已经到了京城,不禁大喜过望,叶小天害得他如此下场,他要报仇!
要把叶小天的女人送上皇帝的龙床,看着她被侵占被蹂躏,看着叶小天痛苦不堪,他才开心。
夏莹莹到了京城之后,陪母亲进了一趟宫,见过了天子。
皇帝在她心中本是一种很遥远、很陌生的存在,这次见到了,感觉也没什么太特别的地方,唯一令她感觉不舒服的,是皇帝看她的眼神儿。
那种眼神儿她并不陌生,从小到大见多了这样看她的男人,这样看她的男人大多都会凑上来套近乎,其中九成九都被她的哥哥们打得鼻青脸肿逃之夭夭。
尽管这个穿明黄袍子的男人只是一直那么看着她,并没动手动脚,也没说什么过份的话,她还是不喜欢。
她本以为见过了皇帝谢过了君恩就可以回贵州,可皇帝一直也没说让她们走。
宫里有位陈太妃也是贵阳人,听说她们到京的消息后总找她和母亲去宫里聊天,问起贵州情形,每次那个万历皇帝都会在场。
莹莹不喜欢他看自己的眼神儿,所以今天就没随母亲进宫。
莹莹根本不知道,叶小天此时刚刚进城。
叶小天先来到刑部,走完手续后到驿馆安置了住处。他出钱置办了几席酒宴,特意请皮副千总等人大吃一顿,这才送他们返回归途。
尽管叶小天是待罪的犯官,身边不能有人侍候,但李秋池怎么会让叶小天一个人上京?
他们派了三十名侍卫,一直远远地辍着皮副千总等人,如今这些部下自然寻上门来。
叶小天对他们吩咐道:“你们去替我打听一件事,看看红枫湖夏家的人是否还在京城。”
锦衣卫指挥使宇无过一下值,便直奔兵部尚书乔翰文的家。
乔老爷家的后花园里,桃李绽放,绚丽多姿,五位宽袍老者正坐在桃花林里,品茗闲坐,谈笑风生。
乔翰文收到了叶梦熊的来信,提及叶小天此人在贵州或有大用,几位老友便知道叶小天是叶梦熊想重用的人,于是商议如何保证他安然无恙重返贵州。
乔翰文对宇无过道:“皇上应该没有要严惩他的意思吧?”
宇无过笑道:“当然没有!听说石阡、铜仁两府土官自相残杀,搅得整个贵州不得安宁,皇上还大笑三声,连呼『痛快』!我看,皇上绝对不会让这个叶小天有所闪失。”
……
徐伯夷现在最热衷的依然还是权力,只不过以前走官场,现在走内廷罢了。他还有一个执念,就是向叶小天复仇。
徐伯夷很想打听一下皇帝有没有把叶小天的女人搞到手,却也不敢张口,叩了个头正要退下,万历突然唤住了他:“小白!那位莹莹姑娘……她母亲已经对朕提起,来京时日太久,想要尽快返回贵阳。朕,很为难啊!”
徐伯夷眼珠转了转,心道:“她母亲要回贵阳,皇上为难什么?莫非皇上和当年的成化帝宠幸万贵妃一样,喜欢比他大得多的女人?嗯……还别说,夏夫人还真是风韵犹存……”
万历皇帝哪知道徐伯夷心里转着什么龌龊念头,愁眉紧锁地道:“她若回转贵阳,莹莹姑娘……朕就不便留她了。唔……朕打算请五皇叔出面,为朕做个媒人……”
徐伯夷这才明白,敢情这位天子还没得手呐!
徐伯夷赶紧道:“皇上,纳一位土司之女为妃,只怕百官不满。这边五皇叔刚刚登门,那边百官就得跪满左顺门!”
当年正德皇帝英年早逝,没有留下子嗣,由他的堂弟继位,就是万历他爷爷嘉靖帝了。
嘉靖和正德是同辈,得过继为正德他爹孝宗之子,这才名正言顺。
可嘉靖不想改换门庭,下旨让百官给他亲爹兴献王讨论封号及主祀。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九卿二十三人,翰林二十人,给事中二十一人,御史三十人等共二百余人集体跪在左顺门外,大呼大哭,是为天下闻名的左顺门事件。
万历听了不禁倏然色变,愤然道:“朕想要一个真心喜欢的姑娘,就这么难吗?”
徐伯夷忙道:“皇上,此事说难其实也不难。只要皇上先把生米煮成熟饭,难不成还能把人家姑娘再送返贵阳?百官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亡羊补牢,要求皇上不得给夏家额外的封赏,防止夏家利用夏皇妃受皇上宠爱的机会壮大势力,影响西南安宁。”
万历听了一句“夏皇妃”,更是心痒难搔,顿足道:“可这生米,它煮不成熟饭啊!”
“啊?”徐伯夷呆望着万历,很是不解其意:“皇上总不会如我一般,下边缺了一个煮饭的必要物事儿?”
万历苦恼地道:“朕本来授意陈太妃以贵阳同乡的身份笼络夏夫人,想着夏夫人能常常携女入宫,朕便多些机会与她相处……朕刚才兴冲冲地去陈太妃那里,谁想只有夏夫人在,说是莹莹姑娘耐不得宫中规矩繁琐,所以没来……朕又没有理由召她进宫。”
徐伯夷眼珠一转:“奴婢有一计,保管让皇上遂了心意,今夜就采了红枫湖的那朵鲜花!”
万历大喜,急忙问道:“计将安出?”
难怪万历皇帝猴急,他不到十岁就做了皇帝,深居大内,由妇人和宦官养大。
这位正处于青春期的年轻天子,哪懂得如何追求女人、如何讨女人欢心,在这方面他完全就是个棒槌。
徐伯夷不慌不忙地说道:“皇上,既然那位夏姑娘的母亲现在宫中,奴婢以为,皇上可以请陈太妃帮忙,今晚让夏夫人留宿于宫中。这时候皇上派奴婢前往她的住处,就说她母亲突生重病,留宿宫中诊治。皇上您想,夏姑娘肯不肯随奴婢进宫呢?”
万历道:“母亲突生重病,当女儿的哪能不牵挂?她当然会毫不犹豫地跟你进宫了!”
徐伯夷把双手一拍,道:“皇上,奴婢协理藏宝阁,发现一种奇药,制成檀香,点燃后会有一种清香气味,一旦被人嗅入,就会肢体如绵、周身无力,而且还有催生情欲的效果……”
万历皇帝仍是一脸疑惑。徐伯夷急了,皇上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应该一点就透啊,我都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他怎么还不懂?
徐伯夷直截了当地道:“到时候,可在殿中先点上这种奇香。夏姑娘嗅了这种奇香后,保管她软绵绵的只能任人摆布。皇上就可以携她共入罗闱,尽享鱼水之欢啦!世间女子一旦把身子给了一个男人,大多就会死心塌地的跟了他,何况皇上您是天下至尊呢?”
“嗯……”万历慢慢踱着步子,欲念渐渐战胜了理智,“好,就这么办吧!朕这就去与陈太妃说!”
万历急急走出大殿,徐伯夷缓缓直起腰来,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狞笑。
接到侍卫回报,叶小天欣喜若狂,他没想到莹莹居然还没离京,自己此来可以见到她了。
只是此时已暮色苍茫,夏莹莹住西城,叶小天住北城,这时候赶去已然来不及了。
京城可不比外地,晚上要宵禁,以叶小天现在的敏感身份,尤其不适合夜晚外出。
既已知道莹莹的去向,叶小天也不急在一晚了,便决定明日再去找她。
……
万历皇帝兴冲冲地赶到陈太妃所居的宫殿,陈太妃和夏夫人连忙起身迎驾。
万历找个由头把陈太妃叫到侧殿,吞吞吐吐说出要她留住夏夫人的意思。陈太妃连忙答应,再度转回前厅,拉着夏夫人只管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