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青衣小帽、系着蓝布碎花围裙的伙计抬着一架井字型的大型食具走上来,食具上摆着一头全羊,羊肉烤得一片金黄,让人一见便食指大动。
两个小二把烤全羊抬到张雨桐面前。
张雨桐自案后探出身子抓向羊角,笑道:“这就是小弟今日所猎的那头黄羊了,来来来,趁热分了。小弟把这羊头切下来,献给陆兄品尝。”
站在左边的伙计拿起了解骨尖刀,右边的小二伸出双手,倏然揪住张雨桐的头顶发髻,用力向下一摁,重重地磕在井字状食具的沿上,“砰”地一声响,众宾客都看呆了。
左边的小二随即就扬起了解骨刀,刀尖正对着张雨桐的后脑。“噗!”地一声,干净利落,张雨桐没有任何反应,就已一命呜呼。
一方土司,当着这么多的人,死得如此简单。
而杀人的人,居然如此冷静,如此干脆,如此肆无忌惮,一时间众少爷都惊呆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个小二站起来,看看呆若木鸡的众人,忽然呲牙一笑,其中一人用有些生硬的汉话道:“我家主人问各位少爷好!”
另一人道:“如果打搅了各位的酒兴,那实在抱歉得很。我家主人说,报仇,能不过夜就不过夜,如此,亡去的人,才好闭眼。”
众少爷醒过神来,有的吃惊,有的愤怒,还有的拍案而起。
两个小二向他们从容微笑,笑容里看不到一丝畏惧,完全漠视了生死,眼神里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狂热,仿佛殉道者。
他们已经走向楼梯,只要众少爷们一声大喊,楼下的武士们就能冲上来把这两个小伙计生擒活捉,任由他们处治,但是所有的少爷都噤若寒蝉,一言不发。
两个小二站住了,其中一人道:“我们的主人,姓叶!”
另一个小二很好心地提醒:“贵阳最近会比较乱,各位少爷最好少出门。”
张雨桐死了,死在众目睽睽之下!还不到第二天中午,整个贵阳城就都在谈论这件事了。
达官贵人们最在意的有两件事:一是杀人者必是叶小天无疑。
但,叶小天何来这么可怕的手下?
经过当时在场的权贵子弟们绘声绘色兼添油加醋的描述,每个人都知道了叶小天的部下是如何悍不畏死。
更可怕的是,在他的人动手之前,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如果你对任何人都深怀戒心小心提防,不用别人来杀你,只消三个月,你就崩溃而死了。
可你要是不提防,随时就会有一个路人、一个小二、一个仆役,很平静地掏出刀子,很冷静地把你捅死,然后很坦然地被你的人剁成肉酱,想想都能让人疯掉。
第二点,就是叶小天的人临走时说的那句话:最近贵阳城会比较乱。
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会比较乱?
花溪那场混乱的刺杀经过当然也很快就被他们掌握了。
于是,他们就明白了张雨桐的死因。
很显然,叶小天怀疑张雨桐就是花溪行刺的凶手之一。
因为当时的刺客显然不只来自一处,幕后真凶自然也不只一人。
但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叶小天显然不可能查得那么清楚,不能确定张雨桐就是凶手。
可他还没确定,就已动手杀人……大家都是很霸道、很嚣张的人,可是,霸道、嚣张到叶小天这种地步,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仅仅因为怀疑,没有任何证据,他就动手了!
疯子!一个可怕的疯子,领着一群从深山里钻出来的疯子,这种人真是太可怕了。
最害怕的人就是展伯雄和曹瑞希。
叶小天的手段他们领教过,可也没想过叶小天能变得这么凶狠,狠到让他们胆战心惊的地步。
张雨桐有什么嫌疑?
嫌疑比起他们俩要小得多!
张雨桐死了,那么他们呢?贵阳最近比较乱,因何而乱?因为还要对他们下手?
展伯雄闭门不出。
曹瑞希瘦驴拉硬屎,倒是硬撑着偏在这风口浪尖上出门晃悠了几圈,可是尽管身材高大的侍卫们环卫四周,他心里还是时刻提心吊胆。
这样下去不用人家动手,他自己就会把自己活活吓死。
于是,老曹也开始学老展,把自己的住处打造得如龙潭虎穴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扮起了羞答答的大家闺秀。
这时,老展却“静极思动”了,在大票侍卫的保护下,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曹瑞希的住处。看那阵势,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来找曹瑞希决斗。
老曹做得也绝,大开中门,请展大土司进去,但他自己不来亲迎。
同时,老展的部下随从,一个都不许进府,老曹同学现在不允许任何一个生面孔进他的府邸。
展伯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过老曹这么小心,倒让他觉得至少在曹府内是绝对安全的。展伯雄一进去,大门就砰地一声关上了。
展伯雄在曹府的客厅落座,对曹瑞希道:“贵阳是谁的地盘?是安家的,也是朝廷的。叶小天如此胡作非为,我们应该促使安老爷子和提刑按察使司陈洪岳立即出手!”
曹瑞希焦躁不安地道:“你究竟有什么好主意?你倒是快点说啊!”
展伯雄这才不卖关子,道:“我今日来见你,结果却遭到不明势力袭击,你说安家和提刑司还能按兵不动么?这可不比张雨桐在酒楼中被两名刺客猝杀,而是光天化日之下火拼!嘿嘿,佛也会发火的!”
曹瑞希的眼睛放光:“主动造势?”
展伯雄成竹在胸地端起杯来,呷了一口茶,脸上露出蒙娜丽莎般的神秘微笑。
展家的百余名侍卫肃立在曹府门前,并没有散乱走动或交头接耳,他们都是展伯雄的心腹侍卫,待遇远超普通展家兵丁,训练和军纪自然也不相同。
突然,对面街上那高低不平的一排墙壁后面,冒出无数人手持猎弓,箭发连珠,攒矢如瓢泼大雨般向展家侍卫射来。
惨叫声此起彼伏,展家侍卫们躲无处躲,逃无处逃。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门口……门口展家的侍卫遇袭。”
曹瑞希听人禀报,惊得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但一看展伯雄安然而坐,面含微笑,不禁若有所悟,又慢慢坐了下来:“是你自己的人干的?为什么不在回程时动手?在我门前动手,我究竟要不要派人相助?如果我不出面,岂非显得很没面子?”
展伯雄笑道:“回程时动手,万一叶小天真派了人暗中盯着,趁乱下手怎么办?现在才是最好的机会,一则给安家和提刑司制造诘难叶小天的口实,二则叶小天既无必要也无胆量跑来向你我两家同时开战!”
“报~~报告老爷,大事不好,展……展家一百多号侍卫……都死光了!”
曹瑞希一听,不禁翘起大拇指,真心钦佩地道:“人家都道我曹瑞希心狠手辣,可如今和展大人一比,实在是……你这招毒计当真狠辣,对自己都能这么狠的男人,曹某自愧不如。”
展伯雄端坐椅上,手中端着茶杯,蒙娜丽莎般的微笑凝固在脸上,他已经石化了……
曹门血案,震惊了整个贵阳。
在贵阳城里动用弓矢,一举击杀百余人,这可不亚于一场战争了。
而且这场战争就发生在城里,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瞎子也无法装作不知道了。
“明明死的都是展家的人,为什么要说是曹门血案?我曹家死人了么,真是岂有此理!”曹瑞希拍案大骂,但他瘦削黧黑的小脸此时一片煞白,他被吓到了,真的吓到了。
叶小天的决绝,已经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想到此前他居然还壮起胆子出去晃悠过,居然以为有几十个保镖凭高大的身体做肉盾就能护住他,后怕得出了一身冷汗。
提刑司的陈洪岳愤怒了:“巡抚大人就快到了,如果此案在他到来之际还不能破获,陈某何颜面对叶抚台?”
展伯雄还躲在曹府,和曹瑞希商量后,派出信使回石阡调兵。
田家消息最是灵通,曹门血案自然马上就知道了。
田彬霏皱眉道:“一下子结了张家、曹家、展家三个大敌,又把官府和各方土司推到了敌人一边,这么做,实在太冲动了!如果是我,一定会谋而后动!如果现在不是最好的机会,我宁可等上十年甚至二十年,也不会如此不计后果……”
田妙雯道:“这一关,他是自置死地!闯得过去,他不仅是生,而且将振翅千里;闯不过去,他就死定了!”
李秋池也在苦口婆心地劝着叶小天:小不忍则乱大谋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啦……
叶小天斩钉截铁地道:“我从来就不是君子!展伯雄和曹瑞希当日也无人可以证明他们的去处,这个理由就够了。本来他们就不是什么无辜的好人,宁杀错,勿放过!”
叶小天的疯狂举动把各地权贵们都吓到了,他们中大多数人并不清楚毛问智的事,在他们眼里少有异姓兄弟,不都是下人么?
所以,他们都把叶小天的疯狂举动当成了他在花溪遇险后的疯狂报复。
如此不计后果、不讲策略的一个人,实在是太危险了,谁敢保证自己将来与他就绝对不会发生冲突?
他不按道上的规矩来,那就是圈子里的害群之马,容不得!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安家。
谁叫你是土司王来着,作为黔地大大小小百余位土司的王,你享受了相应的尊重和礼遇,那么出了事,也只能由你来解决。
众人七嘴八舌、义愤填膺的控诉渐渐结束了,高亢激昂的喧哗声渐渐变成了嗡嗡的低语,越来越多的人把目光落在了那位犹自闭着眼睛似乎在打盹的老人身上,气氛异常压抑,就是坐在下首的安老爹和安大公子都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许久许久,安老爷子慢慢张开眼睛,对安公子缓缓地道:“你去叫叶小天来一趟。”
众土司登时露出兴奋的神情,土司王出面,就算他叶小天是大闹天宫的猴子,也得被这位老佛爷压在五指山下……
“田姑娘此来,是为了劝我收手?同展家做对,不是你我本就商定的策略么?”
田妙雯道:“但是,本来的计划是只对展家下手,逐步进逼,征服展家之后再向曹家挑战;如果曹家主动插手,则出动童家进行牵制。而现在又多了一个铜仁张家,实际上还远远不止,你的行为已经犯了重怒,众矢之的,后果堪忧。”
叶小天笑了笑:“除非我兄弟能复活,否则,展伯雄和曹瑞希必须死!”
“这头犟驴子!”田姑娘黛眉一蹙,还待再说,叶小天一字一顿地又道:“如果担心我会牵累你们田家,幸好你我两家目前尚未正式结盟,田家可以就此收手,你我两家之前的密议,作废就是!”
田妙雯看着叶小天认真的眼神,忽然发现,眼前这个人平时可能很油滑、很狡狯,懂得变通和隐忍,而且有种小市民的习气,但是当他犟起来,九牛不回!
……
一队武士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长街上,中间护着一辆马车。
这支人马正是叶小天的亲随,护送他前往安家。
前方经过一个路口,错落高低的宅墙后面,突然之间跃出许多人,利箭向叶小天的随从队伍毫不犹豫地射了过去。
这路杀手正是展伯雄和曹瑞希用他们残存的死士杀手拼凑起来的一支刺客队伍,他们的弓箭很有限,所以理所当然地采取了“斩首行动”,将所有箭矢集中射向了叶小天的马车。
谁料叶小天已有所防备,马车上居然加了硬木板一类的东西,根本钉不进去。
如此一来,要想杀掉叶小天就只有冲开他的侍卫防线,直取马车,把他剁成肉泥。
曹展两家的死士这一回接到的是死命令:要么叶小天死,要么他们死,他们已没有退路,只能红着眼睛扑上去。
双方杀在一起,长街大乱,百姓们纷纷惊呼走避,一时鸡飞狗跳。
安府门前,一队车马在门前照壁处缓缓停住,叶小天先下了车,田妙雯提着裙裾随后掀起轿帘。
叶小天很绅士地走到车边,田姑娘落落大方地把小手搭在他的手上,姗姗地下了车。
安家管事认识田妙雯,瞧见她从车中出来,顿时明白了叶小天是搭了田家的车子前来,心头不由一动:“明知叶小天已经犯了众怒,田家还这么做,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一骑飞来,快步赶到叶小天身边,对他附耳低语,叶小天的脸色立即变得难看起来。田妙雯忍不住问道:“当真遇袭了?”
叶小天点点头,沉默片刻,忽又微微一笑:“他们的阵脚已经乱了!”
这句话换一个人未必听得懂,但田妙雯当然听得懂。
展伯雄和曹瑞希可以反击,但是此时反击,时间和时机的选择都不好。
上一次在花溪,他们准备那么充分,人数占优,还让叶小天逃了,他们就该对这些生苗勇士的战斗力和视死如归的勇气有一个比较准确的评价。
如今在叶小天已有了戒备的情况下,集结一群残兵袭击,由于是在城中还必须得速战速决,成功的把握能有几分呢?
再从时机上说,众土司正对叶小天的霸道手段深感不安,正合力促请安老爷子出面施压,他们如今仓促出手,那些土司就无法在道义上对叶小天展开狂轰滥炸了。
“有请卧牛长官司叶大人!”安家大厅前面一声唱名还没结束,叶小天就走进了大厅。
今天在这间大厅中,出现最多的一个名字就是“叶小天”,每个人对这个名字都已很熟悉了,但是其中大部分人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叶小天的真面目。
叶小天一进正厅,目光就集中在了坐在最上首的那个老人身上,厅中来宾云集,随便拉出去一个都是跺跺脚四方乱颤的大人物,但是全都被他当成了空气。
“卧牛长官司叶小天,见过安老爷子!”叶小天站定身子,向安老爷子抱拳施礼。
众土司议论纷纷,安老爷子充耳不闻,只对叶小天道:“请坐!”
“谢老爷子!”叶小天坦然入座。
安老爷子道:“老夫听说,你和铜仁张氏、石阡曹氏、展氏之间,有点小小过节啊?”
叶小天道:“老爷子,晚辈和张、曹、展三家,不是有点小小过节,而是不死不休之仇!”
安老爷子微笑道:“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如果一直纠结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大家都是一方土司,岂可凭一己好恶快意恩仇?老夫有意做个中人,让你们双方俱都罢手,如何?”
叶小天道:“老爷子,此事与安家并没任何关系,老爷子又何必强出头呢?不瞒老爷子,我的一位结义兄弟,在花溪遇刺时,为了救我而死。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安老爷子怔住了,完全没有想到叶小天油盐不进,态度居然会这么强硬。
安老爷子轻咳一声,道:“叶小天,你可知道,如果事态被你闹得太大,朝廷就一定会出面干预?而朝廷一旦出面,事情恐怕就会出现不可预料的变化!”
叶小天沉声道:“所以,老爷子和在座的诸位更应该好生想想怎么应付上边!叶某这边你们放心,我要对付的是张雨桐、曹瑞希、展伯雄这三个人,并非针对他们的整个家族!”
叶小天站了起来:“张雨桐已经死了,还有曹瑞希和展伯雄。刚刚在来安家的路上,叶某再度遇袭,幸而不死!回去的路上,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死。只要我不死,叶某和曹瑞希、展伯雄就会死磕到底!”
叶小天向安老爷子长揖一礼:“多谢老爷子为叶某斡旋的一番美意,晚辈这就告辞了!”
叶小天潇潇洒洒地走了出去。田妙雯目泛奇光,定定地看着叶小天的背影,她真的没想到,叶小天可以来得如此从容,走得如此潇洒。
堂上各路诸侯眼睁睁地看着叶小天出去,直到叶小天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厅门口,大厅中才像沸油里泼了一瓢水,顿时炸了锅!
安老爷子的一双老眼慢慢落在田妙雯身上,安详地问道:“韧针啊,这件事你怎么看?”
田妙雯紧紧地咬着下唇,突然觉得叶小天这只大鹏鸟未必就会折了翅,万一他成了……田妙雯心中天人交战,正纠结得不行,安老爷子这一问,反而促使她做出了决定。
田妙雯盈盈地站了起来,在满堂诸侯中间,就像一朵粉红娇艳的莲花,从一团淤泥中冉冉而出,花瓣上还沾着清澈的泉水,娇艳欲滴!
田妙雯道:“田家的大事小情向来由家兄来决定,但是……展伯雄对小女子有不轨之心,事情败露后恼羞成怒,又想杀人灭口!这件事,大家都是清楚的!”
不错,大家当然清楚,在叶小天来到贵阳,搅风搅雨地迅速抢走了全部关注度之前,展伯雄意图老牛嚼嫩草的花边新闻可是贵阳府的大热话题之一。
田妙雯黯然道:“可惜,田家衰微,竟是根本奈何不了他!奴家一介弱女子,此仇此恨,当然希望有英雄出面主持公道!只要叶小天能杀了展伯雄,妙雯无以为报,情愿以身相许!”
……
叶小天回到住处,在房间里慢慢地踱了一阵,忽然站住脚步,招手把李秋池唤到身边,对他低声吩咐了几句。
李秋池脸色一变,咬了咬牙,顿足道:“是!学生这就去安排!”
华云飞急匆匆进来,对叶小天说道:“大哥离开安家之后,可知田家大小姐当众宣布,只要大哥你杀了展伯雄,她就委身下嫁?”
叶小天呆了一呆,突然一跃而起,怪叫道:“这也太能算计了!如果我没杀得了展伯雄,反而被人给杀了,她什么损失都没有!如果我和展伯雄同归于尽,她什么都不用付出;如果我杀了展伯雄,也不过就搭上了她一个人,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又不会牵累到田家。田妙雯,哼!不如改叫田算盘得了!”
叶小天刚说到这里,就有侍卫进来禀报:“大人,那位田姑娘又来了。”
叶小天没好气地吩咐道:“去,有请田算盘!”
那侍卫急急赶到院外,高声道:“大人吩咐,有请田算盘!”
“田算盘?”田妙雯微微一愣,忽然笑了。
田妙雯款款地走进客堂,叶小天正在气头上,一见她就没好气地道:“田姑娘,前番不是议定,我代替你们田家对付展伯雄,你以巨额财富为代价,现在怎么变成你以身相许了?”
田妙雯一副受气小媳妇的表情:“你惹的祸太大,我哥都不敢和你联盟了,我只好以个人名义向你表示感谢了。我哪来的巨额财富?除了我自己,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叶小天懊恼地道:“那我岂不是很吃亏?”
田妙雯气愤起来,理直气壮地道:“就算没有我,你还不是一样要对付展家?如今搂草打兔子,你还捎带着白得了一个大美人儿,你说你亏在哪儿了?”
叶小天垂死挣扎:“大美人儿,大美人儿在哪?”
田妙雯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挺起了饱满的胸膛,一道靓丽的S 形曼妙地呈现在叶小天面前,那张妩媚的面孔颠倒众生。
叶小天张了张嘴巴,不说话了,就算昧着良心,他也说不出田大小姐不是大美人的话来。
送走了田妙雯,门口走进来一位妙龄妇人,这少妇叫代韵溪,是格峁佬的亲传弟子之一,蛊术出神入化。
代韵溪在格峁佬反叛前就已经出嫁,但她全家还是被发配金沙谷,后被叶小天解救,她一家人对叶小天真是感激涕零。
叶小天道:“曹瑞希和展伯雄龟缩不出,你想办法尽快干掉他们,哪怕干掉一个也行!”
代韵溪领命后马上筹划,精心布置。
首先,她派人去曹府四门外摆摊卖菜卖肉,然后到曹瑞希常去的酒楼打听到他喜欢吃鱼脍后,把蛊下在了活鱼身上,而且是最贵的鲈鱼。
肥美鲜活的鲈鱼被曹府买走了,第二天曹府很平静。
代韵溪心中顿时一凉,她遇到了最担心的事,曹瑞希服过避蛊药。
代韵溪低头沉思良久,抬起头来,清秀的脸颊上带着一丝冷笑:“你以为服过避蛊药就能逃过我蛊教的手段吗?蛊教让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今天就让你瞧瞧老娘的手段!”
第二天夜里,曹瑞希死了,他的十二名贴身侍卫来到他的床前,挥刀将曹瑞希剁得稀烂后又开始了漫无目的的厮杀……他们都中了蛊,毒蛊入脑,整个人已经彻底疯狂。
这蛊当然是代韵溪下的。因为曹瑞希服过避蛊药,直接下手无效,代韵溪就只能采用这种间接杀人的办法。
曹家死了几十号人,这些人的尸体现在就停在二堂。至于曹瑞希,只能把他的断骨碎肉和掺在一起无法分离的木头渣子盛在一个盒子里了。
李大状重金买通了提刑按察使陈洪岳的车夫,知道了陈臬台的许多隐秘之事。
比如说陈臬台最喜欢的并不是他的长孙,而是他的么孙。
再比如说陈臬台有个心爱的女人,那女人本来是一个女犯,陈臬台见她生得百媚千娇,帮她减刑出狱,变成了自己的外室。
李大状带人找到了陈臬台的那位外室小娘子,连哄带吓得到了口供,又叫人诱拐了臬台大人的么孙,在陈家上下惊慌失措的时候,却又把这个小孩子送回了陈家。
么孙怀里揣着一封信,信上正是那位外室小娘子当初身犯何罪,如何被他救出大牢,收为外室的罪证。
陈洪岳先是被爱孙的失踪吓得魂飞魄散,又为外室娘子的机密被人发现而胆战心惊,这时候曹家惨案的消息也送到了他的公案之上!
听兵备佥事杨健惨白着小脸把曹家血案的经过说了一遍,陈大人缓缓闭上了眼睛,只说了一句话:“你下去吧,不要再理会叶小天的事了!”
曹家血案再一次传遍贵阳城,本就令人惊怖的事情被添油加醋传扬成了一个十足十的恐怖故事。
叶小天的大名一时间产生了小儿止啼的效果,被贵阳百姓称为叶天魔!
贵阳城陷入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安静。
一直拍案叫嚣要严惩凶手的陈大人居然没有发声,本就对叶小天颇有好感的安家当然不会有所动作。
但并没有人因此看轻了安老爷子,这是雄踞夜郎历千年不败的安家土司王给人的强大信心!
在这个过程中,播州杨氏当然不会被人忽略。
杨天王的女人被叶天魔刺伤过,用小民的话来说,叶小天是继杨天王之后,第二个让田雌凤流血的男人。
展家又将和杨家联姻、曹家则一向比较靠拢杨家……如此新仇旧恨,杨家在这个时候总该站出来了吧?
可是没有,杨家招摇于贵阳的只有一个田雌凤,而田雌凤好像完全忘记了叶小天加诸于她身上的屈辱。
暧昧的气氛弥漫了整个贵阳城。
此时,叶小天开始频频进行社交活动,由于叶小天现在凶名在外,只要不是铁了心想站在铜仁张氏和石阡曹氏、展氏一方的土司,都会给他面子应邀赴约。
叶梦熊已经快到贵州了,他的探马斥候带来了近期发生在贵阳的一系列惊人事件。
叶巡抚捋着胡须微微一笑:“好得很!不破不立嘛!那么……我们就在靖州府多歇息几天吧,然后再启程入黔。慢些走,欲速则不达呀……”
现在的曹家处于一种很奇怪的处境。曹家人群龙无首,展伯雄当起了曹瑞希的家,把自己的随从部下全都召集到了曹府。
这天晌午,曹家二爷曹瑞云亲自带了五百精兵赶了来,听展伯雄说大哥是被叶小天的人下蛊致死,曹瑞云手臂一振,怒吼道:“他在哪里?”
展伯雄道:“他在哪里?你想都想不到。他杀了你大哥之后,居然浑若无事,每日里招摇过市,呼朋唤友,嚣张得很,今天他又要去八仙酒楼宴客。”
曹瑞云马上就要集合全部人手,前去报仇。
展伯雄急忙劝道:“曹土舍,使不得啊。还是等我展家人马赶来,咱们方能十拿九稳。”
曹瑞云用力一挥手,道:“杀兄之仇,我一天都等不了!”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展伯雄左看看右看看,曹家的人全跟出去了,只剩下他的人还站在那儿。他忽然有些害怕起来,此时还是跟在曹瑞云身边更安全一些。
展伯雄马上大叫一声,抬腿追了出去,正气凛然地高声叫道:“为曹大人报仇,展某义不容辞!曹土舍,你等等我!”
曹瑞云骑在马上,后边跟着大队步卒,向八仙酒楼急急而行。展伯雄手提骑盾,随时准备护住头面和胸脯,谨慎地左顾右盼。
曹瑞云咬着牙根问道:“那叶小天今日宴请何人,展大人可打听到了?”
展伯雄继续四下打量,回答道:“当然打听到了,叶小天昨日派人去田府下请柬,今日请的必是田家的长公子田彬霏。曹土舍,叶小天杀也就杀了,可田家……”
曹瑞云冷笑一声,道:“田家都发了悬赏令,要取你的项上人头了,你还顾忌田家?”
展伯雄犹有疑虑,道:“安宋两家会不会替田家出头?”
此时,田彬霏已经来到了八仙酒楼,立刻有小二送上茶水。叶小天向他举了举杯,笑道:“有劳田兄,陈家和安家都接到帖子了?”
田彬霏道:“他们会来的。”顿了一顿,又乜着叶小天道:“为何你不亲自投贴?”
叶小天笑道:“小弟近来胡闹得很,臬台大人和安家那位老爷子心里一定不大高兴,未必肯给我这个面子。请田兄出面,他们有了台阶,若想与小弟沟通,想必就肯派人出席了。”
华云飞疾步上楼,向叶小天禀报:“大哥,臬台大人和安大公子来了!”
叶小天和田彬霏联袂下楼,一见陈洪岳,叶小天态度谦恭得有点卑微。
对于安公子,叶小天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还在他的背上亲热地拍了两下。
田彬霏睨着叶小天,心道:“这人要不要这么无耻?”
陈臬台走在头里,田彬霏与安公子并排走在后面,再后面是屁颠屁颠的叶小天,最后面是被叶小天抢了差使以致无所事事的酒楼掌柜……
楼上,叶小天邀请陈臬台和安公子就坐。酒菜摆上桌,刚刚寒暄几句,楼下就是一阵人喊马嘶,曹瑞云和展伯雄带兵到了。
几人急忙走到窗前向外一望,陈臬台心中嘀咕,寻仇的怎么来得这么巧,莫不是叶小天有意借我的手来对付曹家和展家?
呸!
老夫不找你算账,已经是高抬贵手,想让我帮你对付曹展两家,门儿都没有。
其实对于曹瑞云的突如其来,叶小天事先并不知情,但是对于突发事件,他却有足够的机智去应对。叶小天匆匆一思索,就做出了坚守的决定。
这是最明智的做法:以寡敌众,为何有坚不守?
再说,安家大公子在此,提刑司也不会坐视陈臬台遇险而不救,他留守的人马闻讯也会赶来,那时再突围才最安全。
曹瑞云见叶小天要倚楼而守,不禁狞笑一声,吩咐道:“放箭!”
箭泼如雨,八仙楼的门窗立即紧闭,桌椅板凳也被拆成了盾牌。
叶小天等人受困八仙楼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安家和提刑司。
安公子可是安家大力培养的第三代接班人,岂容有失?
安家立即点齐兵马,扑向八仙酒楼。
提刑司也不能坐视臬台大人遇险,兵备佥事杨健一面带齐本部兵卒匆匆赶往八仙楼,又担心自己的力量不足,急急派人去向都指挥使司借兵。
李秋池自然也很快就听说了这件事,大惊之下,马上就率领全部人马赶往八仙酒楼赴援。
他匆匆跨过小桥,突然心中一动,急忙唤过代韵溪,小声对代夫人说了几句。
代韵溪双眸一亮,挑起大拇指赞道:“先生高明,我这就去!”
代韵溪当即点起本部人马,急急离去了。
七千多枝箭密集发射,把那酒楼钉得刺猬一般。
安公子和陈臬台何曾遇过这种场面,陈臬台大怒喝道:“岂有此理!无法无天!这简直就是造反,本官绝不会放过他们!”
曹瑞云怒吼道:“给我杀进去!”
“杀!”街口一声呐喊,提刑司兵备佥事杨健率领四百多名健卒狂奔而来。
展伯雄大惊失色:“曹土舍,官府都惊动了,你这个祸可闯大了,快收手吧!”
眼见如此一幕,曹瑞云也不禁犹豫,可叶小天就在楼中,只要冲进去就能结果他的性命,这个机会他实在不想放弃啊!
正犹豫,就见一骑飞驰而来,大叫道:“土舍大人,大事不好!一队人马冲进了我们的府邸,把土司大人的尸骨抢走了!”
“啊?”曹瑞云大吃一惊。
展伯雄怒道:“一定是叶小天干的!”定了定神,又道:“一定是叶小天的人干的!”
曹瑞云气得浑身发抖,这时那报信的人又道:“小的来时见路上还有大队人马正往这边赶来,不一会儿也该到了!”
展伯雄惊道:“一定是叶小天的援兵!曹土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短时间内我们绝对冲不进楼去,还是先撤退吧!”
曹瑞云长长吸一口气,怒吼道:“我们走!”
曹瑞云快马加鞭赶回去,就见曹家老宅烟尘滚滚,烈焰焚天,眼见是已救不得了。
曹瑞云喉头一热,几乎要气得吐出血来。
展伯雄道:“不如我们现在去安家!安家是群雄公认的霸主,叶小天如此跋扈,今日又掳尸而去,如此天人共愤的恶行,难道安家还能视若罔闻?”
曹瑞云火也不救了,兜马直奔安府。一群人浩浩荡荡赶到安府,倒把安府中人吓了一跳,急忙紧闭四门,壮丁上墙。
曹瑞云倒也不敢对安家的人放肆,早早下马,高举双手道:“不要误会!我们是来求见安老爷子的!”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安府管事慢腾腾走了出来,往阶上一立:“二位大人,实在对不住,我们家老爷子说,安家长孙被一伙强人困在八仙楼,如今生死未卜。老爷子实在没心情会客,两位请回吧!”
展伯雄和曹瑞云一听顿时呆若木鸡:“什么?”
八仙酒楼今天真算是八仙过海了,兵备佥事杨健来了,曹瑞云和展伯雄走了,安家派来了援军,叶小天的侍卫也到了。
各路人马你方唱罢我登场,正乱纷纷的当口,都指挥使司也派来了一支正规军队。
好一通忙碌,直到两个多时辰后,各路兵马才各自散去。
……
水东洪边十二马头,云雾山。一口四四方方的箱子放在一座新坟前,曹瑞希好不容易“从单间搬进别墅”,结果现在又被装回了箱子。
坟前立着一块石碑,上边写着一行大字:“兄毛问智之墓”,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弟叶小天谨立”。
叶小天现在已经查到了真相。
代韵溪抄了曹瑞希的老宅,抢了他的尸骨,又一把火把曹家夷为了平地,当时还抓了几个留守曹家的人,从他们口中得知了真相。
于是,叶小天知道,当日花溪血案正是曹瑞希和展伯雄所为,但是在他们之前还有一拨人马,连他们也不知来历。
叶小天听到这里当然明白被他盯住的这三个人,一个都不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