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默茜,违心的谎言和癫狂的笑容

维塔诺娃的灵魂被换进了瑞文娜·玫兰奈尔的身体?

赫辛愣了许久才恢复了思考。

“得马上赶去忏悔神殿,把瑞文娜·玫兰奈尔给弄出来!”

可刚站起身,她又立刻打消了念头,缓缓坐回了椅中。

现在赶去忏悔神殿没有任何用处,那里的执行长官不可能因为一位教会庭神官空穴来风的话就释放一名神妓娼犯,更何况那还是重刑犯瑞文娜·玫兰奈尔。

她的审判令是由杰尔顿全城的高官一起定下的,就算一时骗得动忏悔神殿,也奈何不了一众官庭。

灵魂交换这事实在有悖常理,草草抖出很可能会在尔虞我诈的权力场里掀起一场惊涛骇浪,这场风波一旦涌起,谁都无法独善其身,法迪米娅丝不行,赫辛自己更不行。

救人的方法还得斟酌,现在先得从琴十二收集的资料里弄清楚灵魂交换究竟是什么。

如此想着,赫辛伸手在空中挥了一个圈,像是施展了什么神奇的咒术,在她身边凭空变出了无数飞舞汇集的光点,堆砌成一行又一行未曾见过的闪着荧光的文字,字连城行、 行堆成段、 最后变成了层叠的字墙,在她面前向无尽远的地方一层一层蔓延展开。

纷繁绚丽的场景,在外人看来,却只是一位白发女人伸手在空中挥了一个圈后,静静地睁着眼坐在自己的书桌后而已。

这是只有赫辛才能看到的世界,是在这座庄园里被称为“核心坐标”的东西。

被琴十二所掩藏的资料库,就收纳在这一层又一层浩如烟海般的荧光文字墙中。

“好吧,来让我看看你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文字堆成的墙壁在庄园主人的命令下开始翻滚变化,被凌空拆散了砖石又被凌空搭建成新的墙壁。

文字眼花缭乱的变换中,一副巴掌大小的画面率先从墙中脱出,慢慢浮到赫辛的面前,之后是第二幅、 第三幅。

每一副画面里都放映着维塔诺娃的身影,这些都是由琴十二截取记录下来的、 被她标记为行为异常的记录。

所有的记录都产生于维塔诺娃被救回以后,一副或两幅更小的画面镶嵌在主画面中,里面放映着真正的维塔诺娃所做的相似动作。

任何一点异样都没能逃过琴十二的眼睛,其细致程度令人咋舌。

赫辛还从没有见过琴十二对谁倾注过这样的心血,维塔诺娃可以称得上独一份的存在。

只是,这些行为上的捕风捉影并不能证明什么,即使是奇奇怪怪的自言自语也成不了灵魂被交换的实证。

琴十二对此也有同样的判断,坐实灵魂交换的猜测,把其可能性定至百分之九十九的证据,被她放在了最后。

四只闪着荧光的书本越过映放动作的画面,在庄园主人的面前缓缓铺开,散成了一张一张的独页。

这是因朵蜜从朝晖庄园里收缴来的四本咒术书卷,书页上的笔迹皆写自同一人之手,其存世的年代被琴十二通过光学与化学的双重核定,确定在了二十年左右。

存世二十年的纸张并不是什么稀奇物件,真正有意思的是纸上那些形状怪异的文字。

互相连接的线条与错杂排列的结构让人一眼瞧去看不出任何门道,只觉得像是些类似文字的花纹装饰。

可等到所有的纸张全部在赫辛面前排列整齐后,看不出门道的花纹纷纷开始扭转变形、 重新排序,逐渐组合成了可以看得出端倪的模样。

这竟是已经消亡了近两百年的古代天使文。

古代天使文是一种在第二纪元时期使用于天使列国王公贵族之中的文字,其行文复杂的字体结构和音律多样的繁复发音,被天使贵族视为上等人的身份象征,是一种几乎不允许被下层民众学习的文字。

这种阶层割裂直到第二纪元晚期才发生转变,一种发音简单、 易写易学的劣化版天使新文被发明,并开始在天使领地萨拉法大陆上快速传播了起来。

到了第三纪元元年,出于对天使列国魔素咒术体系知识吸收的需要,简单易学的天使新文被人类诸国强行指定为文化交流的钦定文字。

再加上以天使王国都文为首的几家斡旋派王室,通过调停战争获得话语权后,为了缓解与人类诸国的矛盾,对天使新文大力推崇,使得本就受众窄小的古代天使文迅速衰退,只在短短地十多年间就消踪迹匿。

现如今,还能读懂这种文字的,可能仅有寥寥数人而已。

赫辛自然就属于这“数人”其一。

“至高神陀所赐福之无色净天屹立于碧海之巅。”

每一本咒术书卷泛着枯黄痕迹的扉页里,都端正地写着这样一段文字。

这段文字未经破解的形态,与阿米莎邪教的图腾印记中,那一圈形似咒语却又无法辨别的术式花纹相互吻合。

由于没有更多的资料辅佐,琴十二在此处仅仅只是做了简单的破解翻译的工作,并没有探究分析更多。

不过赫辛却有了更深的发现,与琴十一从大图书馆里取得的还没来得及存入核心坐标的资料进行交叉比对,这段文字竟然能神奇地匹配到一段信息。

天使王国阿莱法的大御神巫祭身份徽记。

这段文字与大御神巫祭的身份徽记一起,曾被雕刻在一座被称为无色境净天神庙的穹顶之上,只不过这些存在都随着天使王国阿莱法的灭亡而化作了历史长河的中的泥沙,成为了散落在南洋塞兰班托群岛之上的一堆残垣断壁,再也难觅其踪,再也无从考证。

不过历史总会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留下痕迹。

巴辛洛格,罗兰河庄园。

赫辛对这座属于安诺希妮的神秘庄园并无好感,记忆里更是全然只有挥之不去的憎恨——被曾经最亲密的同伴质疑、 被曾经最仰慕的前辈背叛、 然后是漫长到足以改天换地的囚禁。

纵使时光再流逝千百上万年,赫辛也不会忘记曾被囚禁在那座名叫网环世界大图书馆的宏伟监牢里的日子。

宛若神明的存在,却在漫长的千年时光里受尽羞辱,只能在大图书馆中做一名卑微的图书馆管理员,日复一日地把海量的、 源源不断的、 送进大图书馆里的“世界的记录”编纂成册,归整收纳。

让一位囚徒编撰世界的记录,这算是赫辛认为的、 安诺希妮在背叛她之后做过的、 为数不多的几件好事之一了。

通过世界的记录,即使身陷囹圄,赫辛也依旧能够知晓世间的轮转变化。

虽然离开大图书馆时,安诺希妮不允许她带走哪怕一本世界的记录,但是通过被悄悄留在大图书馆里的琴十一,她还是能够调阅到大图书馆里的资料。

无论是无可考证的野史秘闻,还是早已失传的传说轶事,只要是大图书馆里有的,都不在话下。

无色境净天神庙里就有着一桩被记录在大图书馆里的古老传说。

相传阿莱法王国的神权领袖大御神巫祭所管理的无色境净天神庙中,存有一本不为外人所知的古籍,这其中记录着一些源自天使降临时期,由天使神话中的无色境究竟天至高神从天神界带至人间界的古老、 神秘且强大的咒术。

而这本古籍的名字叫做:

“《无色境秘法典》(ArupyaraDhumi Arcane Codex)。”

古籍的名字几乎是脱口而出,似乎在很久以前赫辛就已经了解过它的存在。

“这事居然还能串联到你身上呀,努比丝。”

一件往事被悄然翻开。

第三纪元七十四年,赫辛的密谍使努比丝从巴辛洛格艾加迪的中央工房里,打听到了一本名叫《无色境秘法典》的珍贵咒术残卷。

残卷的保管者是一个来自天使领地萨拉法大陆的天使难民,中央工房的咒术师们根据残卷的内容研究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咒术,其不可估量的价值引得努比丝决定对其下手。

只是,努比丝的行动留下了破绽,她偷偷进入陈列室影拓残卷的行径被中央工房的人察觉,她本人也在不久之后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努比丝被从巴辛洛格救回后,内容残缺不全的《无色境秘法典》残卷副本就跟着她从中央工房里偷得的最后一批物资一起,被安放在了被救赎者庄园的库房里。

在之后的某一年,这本残卷被赫辛无意间翻出,并一时兴起交给了一位名叫黏黏的污染生物,想让拥有优秀魔素亲和力的黏黏学习残卷里记录的咒术。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赫辛从遥远的大图书馆里调取到了这本古籍残卷的历史。

只不过由于《无色境秘法典》残卷的内容晦涩难懂又有很多缺失,黏黏并没能从中掌握到什么有价值的咒术。

倒是她更具天赋的女儿软软,通过对残卷的长年研究,创造性地运用自己对咒术的理解完成了缺失内容的补全,并在残卷的基础上,开发了不少别具特色的咒术。

似有似无的关系从努比丝,连到了《无色境秘法典》,连到了天使王国阿莱法,连到了无色境净天神庙,连到了大御神巫祭,连到了朝晖庄园的邪教徒,再连到被因朵蜜收缴来的手抄书,最后连到了瑞文娜·玫兰奈尔的身上,连成了一条匪夷所思的长线。

赫辛在瑞文娜·玫兰奈尔被收押后曾去了解过她的身世,她的娘家只是教皇国北方的一个并不庞大的商人世家,朝晖庄园已经过世的原家主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庄园领主,他们之间的婚姻结合更多的也只是因为瑞文娜·玫兰奈尔拥有一副姣好的面容、 火辣的身材、 以及勉强称得上殷实的家底。

再往上追踪数代两人的家族关系,也只是梳理出一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家族发家史,没有深厚的官僚背景,没有卓越的军功伟业,甚至都没有和天使势力打过交道的记录。

既然如此,为什么由古代天使文撰写的书卷,会出现在一位年轻人类女庄园主的家里?

她读得懂这种经过加密的古代文字么?

如果她读得懂,那她为什么能读得懂呢?

如果她读不懂,那她的背后是不是隐藏着来自天使国的势力呢?

她又是怎么和那些势力搭上关系的呢?

仅有二十年历史的书页,写着已消亡了近两百年的文字,再加上一个看起来毫无关联的年轻女人,一连串解释不通的疑点又给这条匪夷所思的线上添出了许多杂乱的分支。

如果……

从灵魂交换的角度来解释呢?

杂乱的思绪中闪出一瞬灵光,劈天开地,洞彻阴霾。

对呀,如果瑞文娜·玫兰奈尔在此之前已经被人替换了灵魂,那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一个出身自王公贵族家的天使,把自己的灵魂换进了瑞文娜·玫兰奈尔的身体,通过杀死朝晖庄园的原家主而夺得了庄园的实权,拉拢庄园地界内的平民建立邪教祸害一方。

当水被搅浑后,那个天使又通过神秘的灵魂交换进到了维塔诺娃的身体里,以大主教家二小姐的身份继续蛰伏。

而她原本的计划理应更加激进,如果赫辛当时应邀去了朝晖庄园做客,那身为教区教会庭神官的赫辛就会成为牺牲者,那个天使也将用着赫辛的身体光明正大地进入教皇国权力的高区,然后再找一个台阶跳到更高的顶层,从而实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灵魂交换,真相皆隐于其中。

血红如渊的目光迅速扫过铺满面前的书页。

感官扰乱咒术、 感官连接咒术、 特定感官增幅咒术、 记忆扰乱咒术、 记忆搜寻咒术……书页记载的全是些不曾听闻的魔咒。

而在第四册,也就是被琴十二标为“坐实维塔诺娃所有异样根据”的那一册,详细记录了一个能够交换灵魂的凶险且歹毒的魔咒——阿米莎魂咒。

阿米莎魂咒的运行原理和施术方法占了整整一本书的篇幅,甚至当中还有无数额外的小字对其要点做了深入剖析,相较内容残缺不全又晦涩难懂的《无色境秘法典》,这本书简直就是本高水平的指导教材。

也许撰写这本书的人本意既是想要教会任何翻阅它的人。

“通过它,软软或法迪米娅丝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恢复维塔诺娃灵魂的办法。”

赫辛满心欢喜地心想。

可很快,残酷的现实就给了她当头一击。

在某一页书纸中,一堆小字在一块空白部分,写下了这样一段内容:

“阿米莎魂咒的发动必须满足八个条件。”

“魂咒的发动必须由施术者引导;”

“魂咒的效力只对施术者与魂咒目标生效;”

“魂咒的发动需要施术者与魂咒目标拥有近似的灵魂;”

“魂咒的发动需要施术者与魂咒目标拥有康健的肉体;”

“魂咒的发动需要献祭一份黯灭状态的灵魂;”

“魂咒的发动需要魂咒目标的精神绝对顺从;”

“魂咒目标的肉体不可拥有二十位至高神陀使者的血脉;”

“魂咒的发动需要处于神界与凡界重叠的时刻。”

“神界与凡界重叠的时刻”、 “至高神陀使者的血脉”、 “黯灭状态的灵魂”,先不说这些意义不明的内容究竟意味着什么,单就一条“魂咒的发动必须由释术者引导”就把赫辛的希望彻底击碎。

在瑞文娜·玫兰奈尔被投入忏悔神殿的牢房之前,给她做检查的医师就发现她的嗓子因为不明的原因被彻底毁了,无法恢复,无法治愈,这辈子都没法再说一句话了。

现在看来,这是那个阴险的窃魂者斩断一切后路的手段,一副被毒哑的嗓子,让身陷在其中的维塔诺娃断绝了任何回归本体的可能。

歹毒的招数!

“混账!该被千刀万剐的虫豸!我要让你这个杂碎付出代价!”

纵使灵魂本源中的愤怒情感是残缺不全的,也依旧在此刻掀起了狂啸与波澜。

可猛烈的情感爆发却又在下一刻骤然沉寂,付出代价?

她根本就拿那个占据着维塔诺娃身体的家伙毫无办法,又怎么能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上一个让她这般无能狂怒的家伙,还是那个安诺希妮。

房门忽然被敲响,打断了赫辛的思绪。

“波可辛姑母?你在么?是我,维塔诺娃。”

门外的声音令汹涌的情感再一次泛腾,以至于赫辛花了好些力气才将它生生压住。

她恨不得立刻就驱使自己的手下把门外这个披着维塔诺娃外貌的家伙按倒在地,撕开她那副虚伪做作的面容,可是她不能。

她不知道对方究竟有怎样的实力,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

在十拿九稳之前,赫辛必须先稳住她,让她察觉不出任何异样,做不出任何抵抗。

“进吧,维塔。”

收拾好琴十二的本体,控制住自己的嗓音,那平静又略带长辈威严音调听起来与平日里别无二致。

推门而进的是那个被赫辛关注过十七年的白发少女。

偌大的庄园主人书房里,赫辛静静地坐着,注视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孩。

来自核心坐标的无数文字画面还在她的身边漂浮,不过这些都是只有她才能看得到的景象,在白发少女看来,这里不过是一间略显宽敞空荡的书房罢了。

“有什么事么,维塔?”

“有一些心事想和姑母您聊聊,不知道我来的时间是不是方便呢?”

[不要模仿维塔的腔调和我说话,你不配用她的声音,真让人恶心。]

“先找把椅子坐吧。”

“好呢,姑母。”

[不要模仿维塔的动作去搬那把椅子,你不配用她的身子,真让人作呕。]

“遇到什么困扰了么?”赫辛挑起了眉毛,透过眼前关于阿米莎魂咒的一面文字,望向白发少女。

“也不能完全说是困扰吧,怎么说起呢?”白发少女歪歪头,露出一副沉思状的可爱表情,不紧不慢地说到:“昨天我去找了软软姐姐,和她聊了很多。说实话,听到某些消息我挺震惊的,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哦,软软她说了什么?”

“她和我聊了她的身世,这已经很不可思议了,没想到她居然是母亲大人的女儿,是我的亲姐姐,嗯,亲姐姐,应该能称得上是亲姐姐吧,说实话,一下子听到的无法理解的事情太多了,我都不确定该不该称她是亲姐姐了。”

白发少女正在把这场对话的主题往赫辛不愿谈及的真相上靠拢,维塔诺娃身体中的那个窃魂者看起来已经察觉到了维塔诺娃身世的秘密。

[软软,你说了太多废话了。]

“她自然是你的亲姐姐,都是法迪米娅丝的孩子。”赫辛无奈,只得尝试把话题扭向别处。

“的确,从她的身上能看到母亲大人的影子。不像我,和母亲大人长得一点也不像。”但是白发少女却并不想就此罢休。

“你像你的父亲奥雷里安。”

“是的,大家都这么说,可是我明明和你几乎一模一样呀,就像艾米忒拉和母亲几乎一模一样。”

穷追不舍的追问让赫辛有些愠火,却又不得不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暴露出任何破绽。

[软软!你那张嘴巴到底说漏了多少不该说的东西!]

“因为我和奥雷里安是亲姐弟,你长得像我也很正常。”

“我都已经不太记得父亲大人是什么模样了。”

“他去世的时候,你和艾米忒拉只有七岁,记不清了也很正常。”

“……”

两双同样深不可测的红色眼瞳对视着,在一阵足以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僵持着,等待着对方率先露出颓势。

[不要拿那种眼神看我,你这个阴险歹毒的虫豸。]

“果然还是这样呀,我听软软姐姐说了那么多,还以为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展开呢。”出乎意料的,作为话题的挑起者,白发少女倒是率先打了退堂鼓。

“软软她喜欢信口开河罢了,她的话里多半搀着水分。她的这个坏毛病很不讨人喜欢。”赫辛迅速跟进,强行岔开了话题。

“她的那些奇怪的古代机械也是信口开河么?”

“有些是,有些不是。”

“噢,是这样么?”

故作幼态的反问惹得赫辛一阵皱眉,眼前的文字又飘到了“魂咒的发动必须由释术者引导”这一行上,让她忽然觉得有些压不住心头暗燃的怒火了。

“那精炼魔素算不算信口开河呢?”

[原来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呢。]

“不算。”掩饰是解决不了问题,现在不抛出点实情,这个窃魂者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从软软那边得知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让我思索了很久,却始终想不透答案。”白发少女原本轻快的语调开始沉降,似乎是为了这番话而故意隐忍到现在,白发的脑袋缓缓垂下,纤细的手指揉搓衣裙,就连身躯都随着起伏的胸口颤抖了起来,最后,红色的双眼猛然抬起,用浸满泪痕的目光向她的姑母声嘶力竭地叫喊道:“你为什么要拿我做精炼魔素的媒介!姑母!为什么!你知道我被捆在那座牢笼里,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么!”

掩面,抽涕,而后是不成声的哭诉: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只想,拿我做,工具而已……连我的,第一次都……”

[真会演,真不知道你用这样的演技骗过了多少人。我是真不想陪你演这出戏,不过现在还没到收拾你的时候。]

庄园的主人不情愿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到白发少女的身边,忍住了给她一耳光的冲动,摸了摸那颗依然在抽涕颤抖的脑袋,跪下身把白发少女的身体搂进了怀里。

“你受委屈了,维塔。”

“不要碰我!呜呜,不要碰……”

泪眼婆娑地挣扎逃脱,却又在怀中欲拒还迎,只是给了搂她的人一个抗拒的假象。

[拙劣的演技。]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座牢笼是什么样感觉呢,只是有些事只有用你的身体才能做到。”

“骗子!骗子!我不信!我不信!”

[恶心至极。]

“这是只有身为奥雷里安血亲的你才能完成的最后一块拼图?”

“最后一块拼图?”

[你倒是继续哭呀,别停下来呀。]

“用你的身体炼出的精炼魔素,能够成为复活我至亲弟弟的关键钥匙。这是我花费整整十年才寻得的办法,我不能放弃它,即使是一辈子被你怨恨,我也要试上一回。”

哽咽的喘息与坚毅的话音,叫人一时难分真假。

“复活……父亲大人?”

“是的,这是我的命数,对不起,维塔,我不得不把你拉进了这趟混水。”

“我身体里的这团东西,能让人……复活?”

透过泪光闪烁的红肿双眼,能隐约看见那双红色眼眸的深渊中,闪出了诡异的渴望。

[哟呵,狐狸尾巴这就露出来了?]

“虽然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这种事我必须去尝试。”

“只有我才可以成为复活父亲大人的关键么?艾米忒拉她都不行么?”

“艾米的灵魂更偏向于法迪米娅丝,你的灵魂才是最优选择。”

“如果……我身体里的精炼魔素复活不了……那该怎么办?”

“那,也只是证明了我白白浪费了十年光阴罢了。”

难过、 难堪、 难以割舍,说不清的忧愁堆积在赫辛的脸上,她努力冲着白发少女挤出一副笑容,却又在无穷无尽的忧愁中变成了展不开的惆怅,只得淡淡地说到:

“对不起,维塔,这件事是姑母擅自做的主,求你原谅我这点执念吧。”

[挂一张虚假的脸面真是难受,我要是还能流泪的话,也许这事儿能做得更简单点吧。你这个混蛋是怎么能做到收放自如的呢?]

“我……明白了。”

白发少女推开了自己姑母的手臂,缓缓起身,俯视着依然还跪坐在地上的赫辛,说: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原谅你的,波可辛姑母。只是,我也没办法拒绝你,我也想再见到父亲……”

“……谢谢你,维塔……”

“我还没有原谅你!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现在脑袋好乱。先……先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在白发少女不知是真情实感还是虚假情谊的一阵唇齿磕绊中,挂着脸慌张的神色迅速退出了庄园主人的书房。

“看来,你的心里有个想要复活的人呀。”赫辛拍了拍衣裙上的浮尘站起了身,转头望向半掩着的房门,直到听见维塔诺娃逐渐远去的脚步从不由得歇了口气,“无论哪个时代,让死人复活都是人心底最深邃的渴求呀。”

“但是很可惜,你的渴求只是幻想,永远不可能实现。”

只有赫辛才能看到的世界发生了变化。

铺满眼前的纸张和画面纷纷远去,新出现的是六幅分别映着默茜、 软软、 因朵蜜、 因芙蕾、 可瑞儿、 努比丝面容的方框画面。

“主控姐姐~有什么吩咐嘛?”映着默茜面容的方框几乎立刻就传出了声音。

“主控,您吩咐。”因芙蕾的声音紧随其后。

“主控,我在。”努比丝的声音第三个出现。

“主控大人,您请吩咐。”因朵蜜的声音稍有杂扰,听得有些模糊。

“主控,有事嘛?”可瑞儿慢吞吞地接入显得有些不太合群。

“赫,赫辛老师!我在,您说。”最后接入的是软软慌慌张张的声音。

“突发情况,事态紧急,我一会细说。现在,由于琴十二暂时离线,所有人必须与主域通道保持主动同步通信,软软除外。默茜,立刻找到维塔诺娃,用你能想到的一切方法盯住她,不能让她发现任何异常,不得让她离开你的视线半步;软软,立刻到我的书房来,避开维塔诺娃,不得耽误;努比丝,立刻去请法迪米娅丝来我的书房,同样避开维塔诺娃;因朵蜜,你还在城里吧,立刻动身前往忏悔神殿,以主教身份盯住瑞文娜·玫兰奈尔;因芙蕾、 可瑞儿,结束巡逻,立刻返回庄园,暗中协助默茜盯住维塔诺娃。”

[你既然喜欢演,那我就来陪你演一出好戏吧。]

……

“维塔小妹妹还愿意回到这里来,我真是太开心了。”

被救赎者庄园西北偏楼的三楼,默茜领着维塔诺娃又回到了那座精炼笼子的面前。

“别,别这样叫我……梅塞丝小姐,你做的事,我可没彻底原谅。”

维塔诺娃,或是说帝拉坎,对默茜亲昵的称谓很是反感。

她反感的倒不是默茜把维塔诺娃锁在笼子里这件事,那是她们两个之间的纠纷,与她并无关系;她反感的是从身体记忆中得知女管家和维塔诺娃之间有着暧昧的逾越关系,纵使是逢场作戏,她也非常难以接受这种超越主仆关系的逾越。

若是让她硬演,她还真没法做到毫无破绽,好在现在她有足够正当的理由与女管家梅塞丝之间保持合适的距离。

只是,女管家梅塞丝的那双手似乎有点不知分寸,一路上总是对她搂搂抱抱。

“你不是都接受我的道歉了嘛。现在又没有外人,别那么生分嘛,我会伤心的。”

“接受不等于原谅,梅塞丝小姐。你之前的玩笑很过分,你知道么?”

血红色的目光恶狠狠地瞪了默茜一眼,她有些忍受不住这个轻浮的女管家了,真不知道一位堂堂高贵的二小姐是怎么能和这种人厮混在一起的。

等到榨干了她的价值以后,一定要找个由头把她处理掉,帝拉坎的心里是这般盘算的。

粉红色的双眼毫不畏惧,反倒迎上了帝拉坎充满怒气的目光,笑盈盈地念到:

“奶凶奶凶的,真可爱。”

白发少女一下子被这番不知好歹的话弄得没了脾气,只得愤愤地叹出一口气,把头扭向了精炼笼子。

相比这个不懂主仆距离的女管家,眼前的座奇怪的机械才是她真正关心的东西。

用身体炼出使人复活的东西,当帝拉坎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没有忍住心中的狂喜,在波可辛姑母的面前露出马脚。

在人类诸国间游荡的这些年里,她听闻过无数能把死人复活的奇闻异事,在她的心底一直都有一个想要再次见到的存在,这个存在驱使着她不断去调查那些虚无缥缈的复活传说,只不过所有的努力到头来都是一场空欢喜。

波可辛的方法是真是假?

她也不知道。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为此做一番尝试,若是成功那便是皆大欢喜,若是失败那也只是看一场固执的姐姐徒劳伤心的苦情戏罢了,并不会让她有什么切实的损失。

只是,自从踏进这个房间,白发少女总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异样。

这里给维塔诺娃的身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每一次触须在身体上的蠕动、 每一次锁链在耳朵里的回响、 每一次手脚在拘束中的挣扎,这副身体都记忆犹新,甚至是连每一缕从窗户吹进来的风都是如此。

风?窗户?

猛然回神,发现这个房间窗户已经不见了踪影,仅有亮晃晃的灯光照亮着空间,和漆黑的机械笼搭配在一起,让这间库房压抑得有些像是牢房。

左右环顾才看见窗户并不是不见了踪影,而是被几只硕大的木箱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起来。

异样的感觉便生于此。

“为什么要把窗户遮起来呢?”不好的预感涌上了白发少女的心头。

“前两天我和软软在这里找些修补古代机械用的材料,顺手就把箱子堆在了那里。”女管家的解释听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能把它们挪开么?在这笼子里没法做任何事,不能连窗外的风景都不让我看了吧。”

“等安顿好你以后,我就会叫人来把它们挪走的。我一个人可搬不动它们。”

几只木箱看起来的确又大又沉,不像是女管家的身板能轻易扛起的样子。

可是这压抑的感觉也太让人不安了。

“那可以现在就找人搬么?”白发少女继续坚持。

“现在不行噢,几个做事的家伙都忙各自的事儿去了。”女管家撅撅嘴,摆出了一副为难的样子,“也不急这一时吧,等把你安顿进去了,我就立刻找人来弄。乖哦,维塔小妹妹~”

说着,女管家又不知分寸地贴到白发少女的身边,这次还把她的手腕一把拉住。

“我不管,我可不再相信你了。”几乎是立刻,白发少女就想从女管家的手中挣脱,可那只手掌却始终紧紧锁握着她的手腕,不给她逃开的机会。

见不到松脱,白发少女只得扯着嗓子厉声叫到:“梅塞丝小姐!松手!你弄疼我了。”

白发少女的挣扎似乎撩拨到了女管家心里被压抑着的情绪,挂在她脸上的那副斯文克制的表情开始龟裂,溢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扭曲笑意,看得少女一阵胆寒。

“你以前明明很享受这种被我拿捏的感觉嘛,为什么现在这么抗拒呢?来嘛,让我好好再爱你一下嘛。”

不由分说地,女管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束带繁复的口球,塞到了白发少女的嘴边,伴着仍在极力忍耐的诡异笑容,乐呵呵地说到:

“来,张嘴。”

“你不要太过分!”

白发少女挥出空余的手,一把打落女管家手中的口球,随即扬起被泪迹划过面庞,用着受尽委屈的尖锐哭腔嚷到:

“放开我,梅塞丝!我不干了!我要去告诉母亲大人!去告诉波可辛姑母!你太欺负人了!”

“这可不行哦,我怎么可能让到手的猎物就这样逃跑呢!”

装可怜的哭嚷和庄园主人的威压并没有让女管家收敛半分。

疯癫与狂乱的放肆笑容又出现在她的脸上,帝拉坎知道这个笑容,维塔诺娃的身体清晰记忆着女管家用这副疯癫的模样掐住她脖子时的凶状,任由帝拉坎的灵魂如何安抚也无法止住身躯的颤抖,这是被深刻在肉体中的恐惧。

陷入癫狂的女管家根本就没有把白发少女当作大主教家的二小姐,粗暴地抓起她的头发就把她拽往笼子的方向。

从头皮上传出的剧痛让帝拉坎一阵眩目,她必须做出点反抗,不然等到被彻底被堵上嘴巴、 关进笼子、 落在这个失了智的女管家手里,会有什么样下场,她实在无法想象。

“趁这里没其他人,先把她制服!然后再编个理由,让波可辛她们收拾她!”

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空余的手伸向了素色衣裙的领口,从胸间掏出了那根挂在脖子的上的银色短魔杖。

魔杖从白发少女手中挥起的一瞬间,默茜就察觉到了异样,连忙将手伸向衣兜。

但是她的动作慢了白发少女一步,还没等她将手中的玻瓶摔向地面,一阵带着火花的电光就顺着她抓住白发少女手,瞬间扫过她的全身,之后再也没了知觉。

白发少女费力甩开了默茜的手,盯着已然昏死过去的女管家,她的心中一阵后怕。

身上还冒着青烟的女管家不知是死是活,白发少女已经极力控制了雷电咒术的威力,只是没想到放在以往只是会让人麻痹的力道,用在这位女管家身上竟然生出了这般威力。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了女管家的鼻下,却感觉不到一丝气息,这让她瞬间慌了神。

闹出人命这事她得找一个恰当的理由搪塞过去,不然很可能成为她行迹暴露的破绽。

可还没等她打起算盘,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

一白一紫两个构造相似的咒术阵式堆叠着浮现在白发少女的脚下。

她心中一惊,立刻觉察到情况不妙,两个咒术阵式里的魔力波动有着明显的差别,说明这两个咒术是由两个家伙分别操纵的,而在这个庄园里拥有施术力量的只有两人:法迪米娅丝和软软。

糟了!

她大呼不妙。被三个人同时针对,极有可能说明她的伪装已经暴露。

急速恶化的情况容不得她慢慢思考事情的缘由。

紫黑色的光粒此时已经在她的脚上凝结成一对黢黑的脚镣,把她的双脚钉在了地面,几根红色的绸带也从白色阵式中窜出,向着她的身体笔直地扑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她抬手指向房门,驱使一股凶猛的疾风摧毁了逃跑路线上的第一个障碍。

红色绸带也在这个瞬间缠上了白发少女的双腿双手,缠绕收束,仅在电光火石间就夺去了她手脚的自由,紫黑色的光粒也不让分毫,开始在她的手腕脖颈处聚集,要为已经捆绑定型的绸带再填上一层保险。

从女管家面露凶态,到两个咒术阵式的效力生效,短短的时间里,白发少女就被捆束在了阵中,似乎不会再有翻盘的机会。

然而与困兽对峙之时最忌讳留有余地。

也许是因为直面白发少女而心生了犹豫,白色和紫色两个咒术阵式的施术者都在不经意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们没有在第一时间封堵住白发少女的嘴巴。

一阵短促的咒语念出,被束缚的白发少女突然化作一团没有实体的黑雾,从绸带与锁链之间猛然穿出,一眨眼功夫就飞越出了阵式的效力范围,在被吹破的库房门外重新变换成了白发少女的模样。

没容得变回人形的白发少女喘息片刻,一抬头,便看见惊慌失措的软软正端着她那把造型怪异的手杖站在她的面前。

被狂风炸地四分五裂的房门本就让躲在门边的她大惊失色,白发少女化为黑雾闪现遁逃的招式更是闻所未闻,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软软立刻举起手杖企图念出新的咒语。

可不等的词眼成型,白发少女竟压身抬腿,以一记匪夷所思的转身回踢,一脚踹中了软软的手杖。

在一声木料折裂的脆响中,漆黑的法杖被少女的这记踢踹生生踹断。

少了手杖的咒术师威胁大减,白发少女也没必要在此与她纠缠,她的目标是走道尽头的下行楼梯拐角就是另一扇窗,那里是逃出生天的出路,可是有个人却挡在了那里。

挡在窗前的法迪米娅丝,即使实实在在地看见了自己女儿的疯狂举动,也仍然不愿彻底相信赫辛的所言。

她面前的白发少女可没有她那般犹豫不决,见逃生之路被挡,没有丝毫迟疑,她马上就扬起法杖向着自己的母亲丢出了一颗火焰的魔弹。

这种威力的魔弹对于法迪米娅丝来说算不上什么威胁,可它却像把尖刀插进了她的心底。

赫辛说的是真的,她此刻的脑海中只回荡着这句话,等她回过神来时,白发少女已经借着火焰魔弹的掩护冲到了她的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狠狠地把她推下了楼梯,自己则推开窗,毫不犹豫地跳了出去。

软软冲到窗边,只看到安然落地的白发少女正与她回首相望。

天空中的黑云已经凝结成了新的豪雨,在纷杂滂沱的雨幕中,隐约看见可瑞儿和因芙蕾犹如两道闪电,左右夹击着向白发少女的位置猛扑而去,她们两个是最后的防线了,身后就是黑压压的树林,一旦让白发少女逃入其中,无异于鱼入大海再难寻踪。

速度更快的可瑞儿率先抓到了白发少女的身体,可白发少女却在此刻再次化作一团没有实体的黑雾从可瑞儿手中逃脱,向前飞窜了几十步后又再次变回人形,只在原地留下一团厚重且巨大的水球,把可瑞儿包裹其中,使其动弹不得。

“必须得帮因芙蕾一手,不然会让她逃走的。”最坏的结局在软软面前悄然铺开,她举起仅剩蝠翼女人像的那半截手杖,向着白发少女的位置念出了夺取意识的咒术咒语。

蝠翼女人像的手中还有空白的雕像可供软软使用,被咒术击中的人会被切断身体与意识联系,并把所有感官强制转移到空白雕像的体内,使咒术目标陷入一种灵魂出窍的迷失状态,只要她的咒语能够精准命中,那这场闹剧就可以到此结束了。

可是,半截的手杖在三楼的距离上实在毫无精准可言。

咒术的目标最终偏向了白发少女身旁几步远的地方,炸裂溃散的魔力让她察觉到了威胁的源头,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她转手就向位于源头的软软掷去了一团巨大的劲风魔弹,速度之快让软软只得仓皇招出一片魔力屏障,极其勉强地挡下了这记摧枯拉朽般的冲击。

劲风的余威散去,软软再次从窗口中露出脑袋,却只看见撕裂成三瓣的大地将追击的因芙蕾一口吞下,又轰然合闭,余下再无阻拦的白发少女向着庄园的界外疾步奔逃,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