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公交换地铁再换地铁，用了两个多小时，沈渊总算到了商场门口。又是一波人从地铁口出来，先是一两个，随后越来越多的人涌出。
这一幕似曾相识，心境却大不相同。
沈渊耐心等候着，直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她穿着黑色薄毛衫，搭配牛仔长裤，并扎着马尾辫。
她挎着一个棕色手包，起初步速很快，但陡然降了下来，并缓缓地走到沈渊面前。
“来了。”沈渊点头道。
“走吗？”迦纱朝商场摆头。
“走。”沈渊挽住她的胳膊。
商场里正是热闹的时候。
电梯刚到，里面已挤满了人。
迦纱想等下一趟，可几个男士主动往里靠，空出一片区域。
迦纱便略微表示感谢，跟沈渊走了进去。
电梯很挤，迦纱站在中间，旁边的男人使劲嗅着空气，眼睛有意无意扫向她。
可能是目光太灼热，迦纱有些不自在，目光游移闪烁。
沈渊没有作声，只是心跳加速，静静等待电梯抵达楼层。
片刻后，两人走进火锅店。
迦纱在菜单上勾勾画画，等锅底上来后，又跑前跑后地调蘸料、拿饮料。
沈渊也想动手，但总比她慢半拍，每次都是空手而归。
配菜上来后，两人各涮各的，各自吃着。
两人都很能吃肉，很快就干掉了三盘。
沈渊几次欲言又止，想劝她注意身材，尤其香辣牛肉一片都没给留。
但迦纱吃得太投入了，他不方便打断。
火锅是讲究氛围的美食，要么热火朝天，要么喜气洋洋。
过不多时，配菜均已见底。
“加点汤吧。”沈渊说道。
“嗯。”迦纱点了点头。
经过这第二次对话，沈渊心态平稳了些，并唤来服务员，要求给锅底舔汤。
同时迦纱掏出手机，直接扫码点单，又加了一些牛羊肉类。
她点完单后，手机就放在桌面上，被沈渊看到了。
“当心长胖！”沈渊笑道。
“最近想吃点肉。”迦纱开口，嗓音有点沙哑。
似乎能说话了。
其实一直都能说话，但沈渊没有开口，迦纱也一直沉默。
周末难得见面，沈渊刚从公司出来，其实蛮有点累。
但吃饱喝足之后，浑身暖洋洋的，也就生了力气。
“你那边，怎么样了？”他问道。
配菜都吃完了，迦纱没玩手机，倚着沙发靠背，神态有点慵懒。高领毛衫勾勒着她的身材曲线，比起去年冬天，她确实长肉了。
“还行。”迦纱眉眼微抬，看了看沈渊。
沈渊抿了抿嘴。
“两周了。”
“嗯。”
沈渊坐正了些，两肘撑桌，双手在面前交叉，挡住了半张脸。他默然注视着迦纱，想等她继续开口。他的心情远没有表现得那么平静。
“所以，回来吗？”
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迦纱的嘴角微动，眉眼抬起，深深地看着他。
“你觉得我不会回来？”
沈渊继续用双手挡着脸，并感到面部肌肉抽动。
“没有……”
“就是……想知道你在那边，究竟怎样了。”
迦纱真的太冷静了，谨言慎行，没有半点透露。
沈渊说完之后，继续用左手挡脸，右手放下来把玩筷子。
他的注意力似乎被用餐工具吸引了，眼神还挺专注。
“说好给你发视频，我也没发。”
迦纱眼神斜瞥，嘴角微挑，笑道：“是我食言了，我的错。”
她的语气很柔和，也很平淡，但也就愈发让沈渊难受。
她交代事实，并坦然致歉，做法也很得体。
但也正是这温和得体的态度，让沈渊愈发难绷。
“总之，两周了，你该回来了吧？”他询问道。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卸掉了天大压力，由衷地吐了口气。
这是种签订不平等条约的感受，他被抛在家里，独自一人，并断绝了消息往来。
虽然迦纱会给他发微信，讲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例如公司午餐、同事八卦，甚至新上映的电视剧情节，但这都不是沈渊想知道的。
明明答应过，不要隐瞒……明明承诺过，会发送诊疗视频，她都没有做到……但沈渊并不想质问。
也许迦纱确实不方便透露，毕竟涉及客户隐私。
毕竟，这是迦纱私下里答应他的，应该没经过客户本人同意。
那时治疗才刚开始，客户兴起拍摄视频，不代表以后也会拍。
至于让迦纱主动拍摄，再发送给他……这似乎……
沈渊没收到后续，也没敢问，迦纱也没有提。
但无论怎样，两周时间已到，这是迦纱亲自定的。
哪怕日子再怎么煎熬，也都算过去了。
他再次跟迦纱见面，看到爱人似乎没有变化，心里也颇安慰。
“有点麻烦。”
迦纱摇摇头，说：“这个客户的问题还没有解决，虽然我想到了办法，但还没开始执行。今晚回去后，我就得跟他商量搬家……你觉得搬哪里好？”
沈渊着实愣了愣。
“就是说……你还需要……继续跟他同居？”
“嗯。”
“你们之前住哪来着？为什么要搬家呢？”
沈渊突然发现一个错漏，就是整整两周过去，他竟从没问过迦纱，那位客户的住址位置。
虽然他没想着窥探，毕竟居民楼的结构，注定他无所作为。
但他理应很关心才对。
“因为涉及下一步的治疗过程。”
迦纱回答得很干脆，然后笑了笑，又问，“所以你觉得，我们应该搬到哪呢？”
“不是，等等，让我理解一下。”
沈渊眨了眨眼睛，表情错愕，“你是让我拿主意吗？”
“对啊，这话说的是有点太突然了……谢谢。”
服务员正将后续配菜端上桌，迦纱迅速止住了话题，等到服务员走远之后，她用筷子夹起一片肥牛，不紧不慢地涮着，然后说：“记得我开始时跟你说过，这位客户的情况跟你非常相似，对吧？”
“对啊。”沈渊愣愣地点头。
“所以，是什么情况来着？”迦纱低头涮着肥牛，抬眼问道。
沈渊愣愣地看着她。
所以在迦纱看来，他的心理疾病算彻底坐实了。
虽然他也承认，自己确实有问题，心里存在那种想法。
但这真的算疾病吗，真的需要治疗吗，尤其是……真能治好吗？
“迦纱，你问我这个……”他的嗓音苦涩。
“你总是否认，但又经常承认。”迦纱意有所指。
沈渊抿着嘴巴，慢慢地涮着羊肉，明明都煮熟了，仍用筷子夹着，在锅里反复搅动。
迦纱也没催他，羔羊肉蘸酱，自行吃着。
过了一会儿，沈渊才把羊肉片放进碟里，但只是裹酱，没有放进嘴里。
“他……是喜欢看……还是……”
“喜欢看……也有行动能力……这点跟你不同。”
迦纱吃完了一片羊肉，慢慢说道：“之前跟你说过，我们有一个协助者，其实这段时间，我们就是住他那里。所以，那毕竟是别人家……或者说，我担心时间太久惹出麻烦。”
“所以想搬家了。”沈渊的喉头蠕动。
“也就是说，搬家之后，我们需要一个新的协助者。”
迦纱继续涮羊肉，她的动作很流畅，但表情太平静了。
沈渊深深地看着她，果然见她说完这话后，嘴角微微抽动。
迦纱也明白沈渊在看他，眼神始终没有对视。
“所以，沈渊。”
她将第二片羊肉蘸了酱汁，“你觉得我们，这次该搬到哪住？”
沈渊表情怔然，看着她吃完这肉，接着又涮蔬菜。
迦纱也沉得住气，既然沈渊不开口，她也乐得沉默，继续涮菜吃。
最后，还是沈渊绷不住了，沙哑问道。
“你是想……搬回来？”
迦纱正在咀嚼，闻言她停下动作，眨了眨眼睛。
“我问的是，你希望我们搬到哪里。”
她保持着低头状态，“没有说我想搬到哪里。”
沈渊的嘴角抽动，眼神更慌乱起来，手指不停舒展。
他搓了搓额头，又按了按太阳穴，用的全是右手。
迦纱见状低头，只管着继续涮菜，没有盯着他看。
“搬回来吧。”
沈渊真的憋不住了，“隔壁还空着呢。”
他的声音居然还有一点点的哭腔……
迦纱的眼睛微红，她紧抿着嘴，两腮凹陷，用力咬着。
虽然她跟沈渊都在用力克制，但她能感觉到沈渊的变化，也知道自己的内心波动，也能被沈渊察觉。
“委屈你了。”她突然说。
沈渊抿着嘴，虽然他很想再说，只要迦纱别瞒着他，也别真的爱上谁，其他都好办。
但这番话早就讲过，迦纱是明白的。
强调太多次，只会显得他软弱。
“所以，家里又要来人了？”好半晌，他才开口，嗓音苦涩。
其实他不该说这话。
迦纱只是询问，是他自己主动提议，要把外人带进来的。
但迦纱之所以询问，其实就是为了让他主动开口吧。
之前治疗施豪，她不也直接把对方领家了……谁让这是合租房呢，欺负房东不知道罢了。
“你们的情况很相似……”
这次迦纱没有低头，没有错开眼神，直接看着沈渊，“所以这次的情况跟施豪不同。小豪只是孩子，情窦初开，对成熟女性充满好奇，不需要你做什么。但这次这位……”
迦纱深吸一口气。
显然，这番话对她来说，也很有挑战性。
“总之，我必须要找一位足够信赖的人，担任这次的辅助者。你是不二人选，甚至可以说是天选之人……因为这等于让我同时接触两个病例……没有比这更巧的临床试验了……”
“就是说……沈渊……就把这当成试验就行……千万别太有心理负担……我知道光这么讲恐怕不够……但反正你也喜欢……总之第一目标是解决他的问题……你的话……”
迦纱一口气讲了很多，她的表情认真，斟酌用词，语气平缓。
她深深地看着沈渊，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等说到最后一句时，果然看到沈渊打起了十二分注意。
“一次性获得很多满足，也该结束了吧？”
她的声音微颤。
……
回到家后，沈渊立刻做起家务。
隔壁空了许久，落了厚厚一层灰，沈渊忙到半夜，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最近家里没人，他很少做饭，下班后要么在外就餐，要么泡方便面解决。
现在厨房要重新利用起来了，他临时买了点土豆、萝卜，容易存放不易坏。
九点钟那会儿，迦纱就发来消息，说客户已经做好搬家准备，但还需要看房过程。
这让沈渊不禁想起，之前施豪入住，压根没通知房东，也亏他没待太久，否则势必会惹麻烦。
毕竟谁知道真正的合租者什么时候会来？
“他要租隔壁？”
“对啊，总不能非法同居吧？”
“三个月起租？”
“差不多。”
沈渊的心太乱，不得不打开电脑，投入工作，才迫使自己冷静。
赵念刚休完七天年假，但还有很多工作，都被推给沈渊，尚未完成。
他灌了自己三杯咖啡，通宵写稿。
记得最初搬来这里，就是迦纱联系的房东，然后得到了严青女朋友，小曼的联系方式。
然后迦纱跟她约定时间，携沈渊现场看房。
房东很好说话，将租房事宜全交给小曼处理，确定价格、签订合同，转交租金，一气呵成。
所以现在，便是迦纱携客户看房，并跟房东联络，全权代理租房事宜，跟当初的小曼一样。
明天晌午，客户就该来了，沈渊应该保持精力充沛才对。
“对了，别忘了演戏。”
迦纱的微信留言道，“我们是不认识的。”
沈渊看完这句话，沉默良久，才给出回复。
“好歹我还是个记者，情商够用。”
写完这句话，他附了一个苦笑表情，一并发给迦纱。
……
咖啡到底喝多了。
临别之前，迦纱跟他讲了客户很多信息，并反复告诫他，期间火锅汤底足足添了三次。
回到家后，沈渊忙完家务，熬夜工作，已经后半夜了，临睡前满脑袋还都是事儿，按理说熬得很困了。
睡着前夕，天已经蒙蒙亮。
睡醒之后，才刚到十点钟。
眼皮还在打架，视线一片模糊，精神却很亢奋。
脑袋疼，恍惚记得手机响了十二次，果然都是迦纱发的消息。
沈渊打开橱柜，完全凭借潜意识行为，取出切片面包，给杯子倒进牛奶，放到微波炉加热。
然后他来到餐桌前，左手拿着面包，右手拿着手机，慢慢浏览迦纱的消息。
“刚起床，快吃完了。”
刚发出消息，迦纱就回复了。
“才起床！”
“我们刚下公交车，再有二十分钟到了！”
“赶紧洗把脸，清醒清醒！”
迦纱催得很急，沈渊反倒不急了，最后几口吃完面包，将牛奶喝光，并给杯子冲洗一番，放回原位。
他听话地洗了洗脸，果然精气神提升不少，眼前也不再模糊了。
过不多时，门外响起脚步声。
这到底是一栋旧楼，年久失修，不但经常停电，隔音也很差劲。
但这也让沈渊轻易分辨出迦纱的脚步声。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脚步声，属于那个在电影院跟她热吻的男人。
也正是这个男人，过去两周以来，都在跟迦纱同居。
沈渊就像一个饥肠辘辘的食客，凌晨等待外卖上门，眼看距离只剩15米，就迫不及待地站在玄关前，听着外卖小哥走出电梯，爬上楼梯，步伐沉重地走到门口，然后敲门，然后他秒速开门那样。
就这样，他听着脚步声在门外停止。
下一秒，他深吸了一口气。
再下一秒，门就被敲响了。
“来了！”
他高喊一声，迅速上前一步，打开了门。
迦纱就站在门口，穿着一件米黄色风衣，并重新披着长发。
她的目光温柔，宛如春风和睦，嘴角带着笑意。
倘若没有身后那个男人，一切都应当非常美好。
“您好，沈先生是吧。”
她眨了眨眼睛，对沈渊说：“我叫迦纱，跟您约的今天上午，来跟男朋友看房，方便请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