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在全地何其美,你将你的荣耀彰显于天。
我观看你指头所造的天,并你所陈设的月亮星宿。
我便说,人算什么,你竟顾念他,世人算什么,你竟眷顾他。
你叫他比天使微小一点,并赐他荣耀尊贵为冠冕。
你让他看你手所造的
使万物,一切的牛羊,田野的兽,空中的鸟,海里的鱼,
凡经行海道德,都服在他的脚小。
神,你的名在全地何其美。
——《颂经》
米延念诵着《颂经》中的一段,隶属于增幅领域神术符文,在他那带着老朽腐败的声音中,烈火以更加猛烈的速度攀上了整个黑色圆柱。
黑色圆柱是如此巨大,那每一波足以将一个小镇燃烧殆尽的火焰附着在它的柱体上不过是一小片犹如鳞甲的大小,这些泛着通红光泽的鳞甲覆盖了整个圆柱,仰目望去竟然没有尽头。
汹涌澎湃的火焰如惊涛骇浪,即使能够将一切都淹没,却无法颠覆那如同大海般雄浑壮阔的黑色圆柱。
米延并没有指望这些火焰能够将黑色圆柱燃烧成灰烬,他那和枯木法杖同样干瘦老朽的双手迅速结印,在比利斯神环的耀眼光芒中,祈祷福音化作一个个闪烁神圣的符文,围绕着烈焰滔滔的黑色圆柱飞舞,顷刻间无数条火焰符文锁链在火焰中生成激射而出。
这些粗逾十尺的锁链在黑色圆柱前犹如发丝般细微,它们却有着惊人的数量,密密麻麻地扎在黑色圆柱上,往四面八方的方向蔓延出去,连接着虚空中的结点,要将黑色圆柱束缚在空中。
黑色圆柱的重量无以估量,那种携带着碾压一切的威胁更让这些符文锁链显得过于柔弱,它的速度丝毫未见减缓,一条条火焰符文锁链被硬生生扯断,在空中甩出各种图像,犹如翱翔于天际自由自在的火龙。
看到这种情景的米延并不慌张,他以一个老年人罕见的矫健身手跃上了安置罪祈祭坛的倒金字塔上,站在那张石台祭坛前,翻阅起一本古旧泛黄的羊皮经卷。
书页如在风中翻飞,围绕着米延的狂风将他尽白的须发绞碎在空中,米延脸颊上的皱纹逐渐消散,他微微佝偻的身躯变得笔直挺拔,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发生逆转,米延恢复了他一个年轻苦修士的形象。
成为年轻苦修士的米延,似乎拥有了更加强大的力量,在他冷冽目光的巡视下,倒金字塔上那些石柱颤抖着将捆绑在其上的干尸抖落,数十根石柱通体散发着金色的光芒,以比黑色圆柱更快的速度纷纷落在结界上。
做完这一切的米延这才松了一口气,俯身看着离结界越来越近的黑色圆柱,在那几不可视的遥远结界边沿,一身黑衣的年轻人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些石柱。
陆斯恩可以看到石柱上的斑驳血迹,还有尸体长年附着其上的尸瘢,但这些瑕疵都无法掩饰石柱通体散发着的金色光芒带给人的圣洁气息,陆斯恩甚至可以感觉到一种压力。
能够带给陆斯恩压力的存在本就不多,更何况只是死物。
桫椤手杖化成黑色圆柱终于落下,重重地砸落在结界上。
一条条巨大的裂痕在结界上龟裂四散,结界虽然没有马上分崩离析,却让那些怨魂找到了逃离地狱的通道,它们带着狂喜嘶喊着从裂痕里蜂拥而出。
陆斯恩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些怨魂的形象实在有些过于丑陋,尤其是其中一些还保存着人类基本体形,却又呈现出怪异扭曲形状的怨魂。
这些怨魂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当它们触碰到石柱上的金色光芒时,甚至来不及在它们丑陋的嘴脸上表现痛苦,便化成了轻烟,从此不在在任何一个世界留下丁点痕迹。
石柱上的金色光芒大盛,覆盖了整个结界,那些仓惶逃出的怨魂前赴后继地消亡,却没有让金色光芒减弱半点,反而更加强烈,仿佛这些怨魂的消亡完全成为了金色光芒的某种力量来源。
即使是怨魂,也懂得恐惧,否则它们怎么会根据本能逃离地狱?
在它们无数同类凄惨下场的警告下,它们看着结界上的裂痕,再看看那金色光芒,终于停止了逃离地狱的行动,在结界下不远处不安地嘶吼,却又似乎不甘心就这样放弃难得的机会。
黑色圆柱已经开始了第二次冲击,它在悄然消失之后,又在高空落下,这次米延没有再施展神术阻挠,那张年轻而略微有些苍白的脸庞上依然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惊疑颜色,他从未想过这个结界可能会破裂成这个样子,如果不是有最后压轴的防御手段,只怕这第二次冲击就足以让这个结界彻底破败。
桫椤圣殿的七十二柱魔神,果然如同传说中的那般强大,而不仅仅是那种如同经文教义中夸大其词的描述。
米延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年轻人是七十二柱魔神之一,只是具体是哪一位,米延也无法断定,因为除了数量,并没有谁对这七十二个神秘的强者有过系统的研究和描述。
没有了米延的阻挠,黑色圆柱以更迅猛的速度落下,附着的火焰早已经消散,通体乌黑的圆柱更因为单纯的黑色而附带着沉重的压力,显得更具有赫然的威势。
那些落下的石柱也在同一时刻散发出更耀眼的光芒,让人难以直视。
在这些光芒中走出了任何一个信徒都无法忘记的形象——圣徒。
身具华美神袍的圣徒之首伯多禄,手握始祖雅威赫传道时的圣钥权杖,高大的身躯超过百尺,巍峨耸立如山,他平静的目光端视远方。
一袭黑衣如水的格吉尔,有着和米延同样的银白色发丝和眉,他和伯多禄相比显得格外干瘦的身躯并没有让人感觉柔弱,他低着头望着紧紧握在手中的圣钥,念诵着似乎从来不曾流传在世间的经文。
圣徒序列中位列第三的巴萨罗姆二世,亲近地站在伯多禄右侧,仿佛在聆听嘴唇紧闭的伯多禄的言语,他的脸庞上始终带着微笑,却不失威严,他并没有穿着世人所熟悉的教皇神袍,而是一身干净的银白圣袍,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地区主教,而非教会历史上真正实现各大教区统一在伯多禄教廷的第二代教皇。
一把重剑将南埃尔法逃离的希波拉人从巨鳄嘴中拯救,具备最勇武力量的圣徒席巴斯汀,犹如温文尔雅学者,在古拉西帝国各大图书馆经常能够见到的博学士约伯拉,还有一生留下最多经文注解的奥古斯塔,还有那位最早在天使拉斐尔指引下寻找到始祖雅威赫的福音祷告者马太……
十二位圣徒的形象,留存在多米尼克大陆任何一座教堂上,他们被艺术家们沾染油彩的画笔描绘的美轮美奂,然而他们真实的形象更是让人心生敬仰,那种最早的虔诚传道者心怀的纯净自然信仰让人在目睹他们容颜时就被洗涤干净了罪恶和阴暗。
陆斯恩的嘴角翘起一个并不明显的幅度,那是带着几丝欣赏的笑容,这十二个人可是人类这一种族中不多的几个拥有超强力量的存在,甚至强大到让人难以再用“人”来定义他们了。
米延俯下身体,额头帖服着冰冷的岩石跪拜。
这难道是十二位圣徒联合设立的结界?
难怪如此坚固,但这似乎不够……即使结界领域的神术往往能够发挥出超越设立者数倍甚至数十倍力量的防御能力,但能够让地狱中那些大爵康和君王级的大恶魔视若无睹,圣徒们的份量显然有些不够。
正在陆斯恩猜疑间,黑色圆柱已经和结界近在咫尺,十二位圣徒几乎在同时抬起头,他们张开着双臂,往头顶高举双手,然后纷纷跪倒,做出和米延同样的磕拜姿势。
以十二位圣徒的地位,能够让他们以最显谦卑尊敬姿态的,陆斯恩并不认为还有其他人选。
始祖雅维赫。
陆斯恩所看到的始祖雅威赫,并不是他最近才看到过的那个将人化成肥料灌溉花朵的卖花女,那张美丽而充满异样魅力的女子脸庞有着独特的味道而让人难以忘怀。
这个始祖雅维赫,绝不会向陆斯恩说出诸如:“我的初夜,献给你,要不要?”之类的话。
据陆斯恩所知,教义一向是禁止同性之爱的,那种不洁肮脏的爱被教义定为不可赦免的地狱大罪,而且在经文教典记录的众多神圣门徒中,并没有人会丁点的涉及。
始祖雅维赫在任何一个和十二圣徒出现的场景中,都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形象,他又英俊的五官,柔和的脸部线条,犹如几何构图精确的骨架,一袭灰色的斗篷掩盖着他的身体。
陆斯恩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男子,他走在结界上,默然看着跪拜他的十二位圣徒。
唯一一个有能力让十二圣徒谦卑的始祖雅维赫,不只是因为他的强大,不只是因为他无限接近于神的力量,更不只是因为他在天国走上神座的原始崇高。
他是信仰,无关其他任何东西地能够让人垂下他们骄傲的头颅。
面对着黑色圆柱铺天盖地的威势,雅维赫和圣徒们做出同样的姿势,伸开双手,只是他没有跪拜下去,伯多禄持有的权杖和格吉尔握着的圣钥回到了他的手中。
雅维赫漂浮在空中,用他那双看着一切都像看着沉浸苦难信徒的眸子扫视他的门徒。
他握住圣钥,放在胸口。
他高举着权杖,指向落下的桫椤手杖。
代表着他成为信仰的权杖和代表着桫椤圣殿主人握住一个世界力量的手杖碰撞在一起。
桫椤手杖在和权杖触碰的一瞬间停滞下来,然后缓缓地向下压迫。
雅维赫依然只是单手握着权杖,他那并不健壮的手臂开始弯曲,但他的神情却依然平静,并无一丝勉强之意。
他握着圣钥,在胸前缓缓滑过,一条黑色的裂痕在一片灿烂绚丽的金光中浮现,雅维赫在这一刻松开了权杖,桫椤手杖迅速落下。
在桫椤手杖经过那道黑色裂痕时,巨大的黑色圆柱身躯突然消失,那一往无前的威势,那碾碎一切的压力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陆斯恩把玩着已经恢复原形的桫椤手杖,面无表情地看着雅维赫,带着一点点恶心感觉地扭过头去。
因为他又想起了那个坐在花摊前,看着花开,静待花落的卖花女,那个女子有着被冻伤的紫红色淤痕的手指,她用这样的手指做着各种女性化的动作有意无意地诱惑着陆斯恩,然后陆斯恩在这里看到本该是同一个人的雅维赫用他那双并不强壮但可以分辨性别的手,轻轻松松地化解了陆斯恩的攻击。
十二圣徒和雅维赫的形象又消失在金芒之中,那些石柱却保持着那种耀眼的光芒留在结界上,陆斯恩没有再多看一眼那正在迅速愈合的结界,离开了这最接近地狱的位置。
他站在米延身前,目光落在米延那种年轻的脸庞上,眼神中流露出的思索神情却表示他并没有真正地在思考和米延有关的问题。
“结界很强……”他似乎做出了最后的判断。
这个问题不需要陆斯恩来阐述,米延对此非常有信心。
“可是这个结界并不是坚不可摧,毕竟十二圣徒和雅维赫不可能把他们所有的力量都花费在这个结界上,持续的攻击总能够将结界蕴含的力量消耗殆尽……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结界最重要的是视警,在面对无法承受的攻击时,这个结界会自动召唤十二圣徒和雅维赫,他们会以真正的存在出现在这里。没有哪个大恶魔愿意为打开一条裂痕而去面对十二圣徒和雅维赫,他们有太多的方法离开地狱,这条裂痕却只能提供给怨魂和下阶恶魔,大恶魔们不会做这种对自己没有太多好处的事情。”陆斯恩怜悯地看着米延:“其实你没有领会到格吉尔的意思,他留下你看守这条裂痕,只是需要你像今日这样讲结界的最终状态开启,日后就无须你为这个结界做任何时期……更不需要承担地狱守门人的职责,你可以自由地离去,死去。”
“你怎么知道?”米延的瞳孔闪动着莫名的情绪。
“因为你自己也知道……只是你拒绝承认自己知道,如果你没有守卫地狱裂痕的职责,你就没有理由说服自己使用黑暗神术剥夺他人的生命维持自己的存在,你就会在这里,在任何一个地方平淡无奇地死去。”陆斯恩悲哀地叹了一口气,“惧怕死亡,正是信仰的最终来源,你没有错,你只是选择了离地狱,黑暗,恶魔这些词汇更近的一种信仰。”
米延沉默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陆斯恩深深地望了一眼米延,这个以本来面目出现的苦修士,此时已经很难给他的心理一个准确的定义了,他恪守着自己的职责,但是却选择了一条违背教义的路,他所展现的正是陆斯恩所欣赏着的人性的本来面目,它是如此的复杂,将光明的和黑暗的都糅合在一起,这大概也是天使和恶魔都可以诱惑人类的最终原因吧。
所谓的信仰,其实也不过是一种诱惑罢了,看到米延,陆斯恩如此觉得。
纱芭斯蒂安的形象也隐匿消失,裴娜洛普落在岩石上,看到陆斯恩向她伸出手,裴娜洛普只是目光呆滞地望着他。
所有的一切都消散,这个空间里的一切都恢复了原状,裴娜洛普也仿佛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她有些不确定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一幕中,十二翼炽天使,巍峨的黑色圆柱,滔天的火焰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你难道要留在这里欣赏甬道岩壁上索罗伦斯的雕刻作品?”陆斯恩笑道。
裴娜洛普这才把她温热的手放在陆斯恩掌心。
陆斯恩牵着她,缓缓离去。
“你是谁!”
身后传来米延的喊声,这是又一个困扰,如果陆斯恩不告诉他,相信这个疑问会比那个交给他索罗伦斯灵魂的恶魔身份带给他更多纠集。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陆斯恩·夏尔·欧德修梵克·烈金雷诺特……尊敬的米延修士,忘记他人的姓名,不只是对他本人的不尊重,尤其是对他的姓氏所代表的历史和荣光的不尊重。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犯这种错误。”陆斯恩回过头来,缓缓地告诫米延。
“我现在应该做什么?”米延迷茫地喃喃自语,又期盼地望着陆斯恩,希望他能够给一个选择。
“重返圣徒之路。”陆斯恩率为思索之后,给了米延一个选择。
米延无奈地苦笑起来,他身后幽深的黑暗深渊仿佛是他无法甩脱的背景。
“相信我,成为一名圣徒,并不在于你的作为是否符合经文教义,也不在于格吉尔的清教徒守则的约束是否将你包裹得严严实实。”陆斯恩伸出一根手指,“一名真正的圣徒,只在于他是否领悟了始祖的意图,在这片广阔的大陆上,为信徒的虔诚信仰做了什么。”
听到这样的话,米延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桫椤圣殿的七十二柱魔神,这些沾满了天使血液,让那洁白羽翼堕落如血的魔神,会劝导自己成为一名圣徒?
而且还能够以一种十分透彻的方式解说圣徒的定义?
难道说只有真正了解经文教义的恶魔才是真正的恶魔?他是在诱惑自己?在引诱自己靠近真正的黑暗?
米延犹豫着,可是当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使命和职责已经完成之后,除了对生命的眷顾,他并不知晓自己存在的意义,他需要一个导师。
他选择了一个恶魔作为自己的精神导师,而这个恶魔为他指引成为圣徒的道路。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种绝妙的存在意义。
“你不必在意我的身份,你只需要了解一切,然后做出自己的判断。”陆斯恩犹如一个合格的,孜孜不倦的导师,“我想你并不知道如今的教廷已经分裂,伯多禄教廷统治着多米尼克大陆绝大多数教区,而存在于樱兰罗帝国的格吉尔教廷,开始引导它的信徒回归最原始的教义,撇弃对政治的干涉,对金钱物质的追逐。”
“你可以凭借自己的判断做出选择,以一个迈向圣徒之路的信徒做一些事情,就像巴萨罗姆二世做的那样,真正地统一了各大教区,从而成为序列仅次于格吉尔的圣徒。如果你能够在格吉尔教廷和伯多禄教廷的圣战中做出足够的贡献,我相信雅维赫绝不介意让你成为第十三位圣徒……要知道如今的多米尼克大陆上,并没有谁比你更具备走入天国的资历。”
陆斯恩说完,不再理会米延,走出了甬道。
对于恶魔来说,苦修士是最难以受到诱惑的人类,而米延不同,他希望自己成为一名圣徒,存在着欲望就能够被诱惑,只需要找到埋藏于他心底的野心,恶魔的引诱总不会落空。
即使按照宗教历史的发展,陆斯恩也认为格吉尔教廷比伯多禄教廷更符合这种发展趋势,更何况米延作为格吉尔的弟子,无疑更亲近格吉尔教廷和圣格兰姆耶主张的各种近似清教徒的教义,以圣米延修道院在艾斯潘娜王国的地位,陆斯恩再做出一些推动,米延足以成为整个艾斯潘娜王国新的宗教教父,从而让艾斯潘娜王国成为第一颗反叛伯多禄教廷的棋子。
最重要的是,陆斯恩必须满足掌握着艾斯潘娜王国政治立场和军事力量的贵族阶层的利益野心,让他们真正支持樱兰罗帝国的教廷模式复制到艾斯潘娜王国,才能算是真正地成功。
当陆斯恩走出甬道,感受到岩石上那冷冽的寒风时,米延依然没有走出来,似乎还在思索着陆斯恩的话,犹豫着没有做出决定。
陆斯恩却相信,米延终究会走出来,多米尼克大陆必定会出现一个足够份量搅动伯多禄教廷在艾斯潘娜王国根基的人物。
“陆斯恩,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始终紧握着陆斯恩手的裴娜洛普在陆斯恩望向她时,不确定地发问。
风搅乱了她的发丝,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些许的疑惑让她多了一份若人疼爱的妩媚,一个端庄优雅女性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迷茫和柔弱,有着让人难以抵御的诱惑力。
陆斯恩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这种亲近的感觉总是在共同经历一些事情后不经意地建立起来。
裴娜洛普显然也有这样的感觉,并没有拒绝陆斯恩亲昵的动作。
“刚才你看到了圣米延,他使用了黑暗神术延长自己的生命,颠覆了你对他的信仰,你了解到了圣米延修道院罪祈祭坛的真相,你也看到了我使用神术做出了一些超出你意识能力的事情。”陆斯恩自然地说道:“仅此而已。”
“我觉得是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天使。”裴娜洛普露出憧憬的表情,对于她来说,天使象征的纯洁美丽是如此的让人向往,以至于这成为了她最深刻的记忆。
“你还被天使拥抱在怀里,她还亲吻了你,这不是梦……你是一个被天使亲吻祝福的幸运的女子。”
“真的吗?”裴娜洛普狂喜地搂住了陆斯恩的脖子,她并不需要陆斯恩给她一个确认的答案。
她雀跃着,跳了起来,她将她温润的唇凑向陆斯恩的脸颊,在快要接触的那一刹那,她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怔怔地停住了这个唐突的动作。
“抱歉,我太失礼了。”裴娜洛普脸颊上喜悦的晕红依然没有消散,只是语气中有着难以遮掩的羞涩,她可不觉得这位在任何时候都带着点冷漠地矜持的陆斯恩先生能够自然地接受她的吻。
“我可是希望你更加失礼一些。”陆斯恩十分失望。
这只是客套吧……虽然感觉和陆斯恩有些亲近,但裴娜洛普更觉得这种亲近是单方面的,是自己对陆斯恩先生的亲近,而让自己有那种被动接受陆斯恩先生亲近的心理准备。
她很清楚自己刚才经历的那些并不是梦,那是她所生活的这个平凡世界掩盖着的真实存在,那是遥不可及却又会影响她周围一切的存在,而自己就是平凡世界中如蝼蚁的一员,陆斯恩先生却是在背后俯瞰着平凡世界的那种存在。
他虽然在自己的身边,虽然握着自己的手,却是如此的遥远,可以感受到他从云端投注下来俯瞰的目光,自己却无法穿透迷雾和云层看到他的脸。
“让我们离开这里吧。”裴娜洛普抛开那些纷杂扰乱的思绪,嘴角抿出笑意,“我想你现在不会再告诉我,必须等着别人发现我们才能离开这里吧。”
圣米延修道院不是个冷清的地方,但这里绝不是一个会有人到处乱逛的地方,有序的生活让这里的苦修士绝不会在不应该的时间出现在不应该出现的场合。
残败的木板摇摇欲坠,寒风穿过廊道缝隙呜咽哀鸣,湿漉漉的岩壁上沾满了雪花冰晶,罪祈祭坛的通道裸露出来,那些化作溶液的安洛圣石却又开始恢复原状封闭入口。
一直到那个尖锐的钥匙图纹出现,米延的身影依然没有出现,也不知道米延真正出现会带给整个多米尼克大陆多大的冲击,毕竟那可是格吉尔的弟子,真正接触过圣徒的人。
至少这座圣米延修道院就会凌驾于艾斯潘娜教区红衣大主教本堂圣撒格拉朵大教堂的圣地。
陆斯恩看着这些破败的廊道,却是想这些东西能否在米延出现后再次留存下来,到时候要修缮圣米延修道院的名流富绅肯定络绎不绝,即使是尤索修士也未必顶得住这种热情的压力。
“当然,我们不需要等待别人来发现我们。”陆斯恩收回目光。
“然后呢?”看到陆斯恩没有下一步动作,裴娜洛普疑惑地问道,能够召唤出那么庞大黑色圆柱的陆斯恩先生,只怕都能够摧毁整座阿基博格山峰,更不用说跨越这不过十来尺的距离,跳上廊道安全的地方。
“我们可以主动让别人来发现我们。”陆斯恩捡起一块碎木板,奋力投掷出去。
裴娜洛普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块木板将诵经室唯一的一幅完好的彩窗玻璃砸碎,准确而力道十足。
几个苦修士从窗户里探头出来,他们即使再如何醉心经文,也会被玻璃破碎的声音扰乱。
“根据多明尼卡神学院学者们的调查,玻璃破碎的声音是最容易引起人注意的声音,因为这种声音往往象征着暴力,血腥,失败的婚姻诸如此类。你可以在任何一本文学作品中,看到以破碎的玻璃声音来衬托的场景。”陆斯恩向裴娜洛普解释,“如果是大喊大叫,我们的声音会被山风撕扯成碎片,没有人可以听得到,更何况淑女和绅士是不会因为些许困难就大喊大叫的,那会让人感觉我们似乎气急败坏了。”
登上苦修士们拉来的软梯,裴娜洛普回头对陆斯恩说道:“我知道,砸碎玻璃一定是因为这是文学作品中常见的求生示警手段,所以它符合一位绅士做派。”
“是这样的。”陆斯恩随后登上了软梯。
陆斯恩很快就见到了脸色发白的巴尔克骑士,这名听着苦修士颂经酣然入睡的骑士,在看到陆斯恩和裴娜洛普差点掉下悬崖时,都有心跳下悬崖了,他无法想象自己要保护的人在登山游玩中出现意外,他将会在菲兹捷列家族遭受如何悲惨严厉的惩罚。
“陆斯恩先生,我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再离开你三尺以外的距离。”巴尔克慎重发誓。
陆斯恩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在这件事情上巴尔克确实失职了,但至于如果巴尔克随身跟随,陆斯恩是否会方便走入罪祈祭坛,那又不是衡量巴尔克失职的背景了。
在陆斯恩的偏见中,他更愿意让女人了解他,看到他接近真实的一面。
虽然圣米延修道院的苦修士们并不介意陆斯恩的求救方式,但陆斯恩依然坚持将那些破碎的玻璃渣子从尘土,叶子,纸屑中寻找出来,他将它们一点点地在羊皮纸上拼接起来,然后用牛筋胶黏在一起。
尤索修士那张被苦修士清规训练的没有多余表情的脸庞也不由得流露出惊羡的神情,他看到这位年轻的贵族绅士不只是将彩窗玻璃上的绘图拼出原形,还利用那些裂纹和牛筋胶沾上色彩,描绘出了更加瑰丽神圣的场景。
“你是一名艺术家,并且是虔诚的信徒……一般人难以在它们的画笔中呈现出那张神圣信仰的气息。你看这名信徒在看到神迹时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真实……还有圣格吉尔的表情,我几乎会认为你是在看到圣格吉尔后临摹下来的。”尤索修士毫不吝啬他的赞美,早前在山下时他还认为陆斯恩一行人是和哥达一样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现在陆斯恩已经在他心理上升到可以结交的对象了。
“有尤索修士这样的赞美,陆斯恩先生你甚至可以为任何一座教堂添加壁画和彩窗。哪怕是圣撒格拉朵大教堂,这座修建了近千年依然没有完工的大教堂,还需要更多像你这样优秀的艺术家。”裴娜洛普的语气说不清楚是揶揄还是赞赏,但陆斯恩总是出人意料地给了她许多惊奇,让她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种着迷般的兴趣。
“圣撒格拉朵大教堂,一直是我最欣赏的教堂建筑之一,那种将光明和黑暗结合在一起,以一种恐怖的方式呈现出神圣场景的风格,足以让它的总设计师高迪成为在建筑艺术上不亚于达文西斯的大师。”陆斯恩和巴尔克,裴娜洛普告别了送行的苦修士们,谈起了艾斯潘娜王国的著名建筑。
巴尔克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恭敬的苦修士,有些难以理解苦修士们的这种姿态。
“圣米延修道院很少接受善款,那些缺乏锻炼的艺术家们又难以攀登高峰来圣米延修道院留下他们的作品,圣米延修道院更不可能用足够的金钱打动他们。苦修士们更希望信徒能够以虔诚和亲自付出的方式为圣米延修道院修缮或者装饰,你们看到的那副彩窗至少已经悬挂了数十年,并且还不是什么佳作。我为他们留下这样一幅彩窗作品,并且是在沙尘,落叶和纸屑中完成,让他们觉得我是一个真正虔诚的信徒。所以他们的态度才会这样亲近热情。”陆斯恩向巴尔克解释道。
“你向圣米延修道院捐赠十万金币,他们也不会在意,可是如果你向圣撒格拉朵大教堂捐赠十万金币,我们亲爱的红衣大主教也会亲自接见你们。”裴娜洛普微带讥讽地说道。
“所以圣米延修道院赢得了敬仰,而走过圣撒格拉朵大教堂的人们会心存敬畏。”一个柔和好听的女声飘来,“陆斯恩,你知道敬仰和敬畏的区别吗?”
陆斯恩顺着声音望去,一朵湛蓝色的小花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地抖动,它被别在一块小碎花头巾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