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总是会发生。
罗秀有这样的感觉,在陆斯恩提出的问题后,罗秀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副让她无法直视,痛彻心扉的画面。
她觉得如果那样的一幕真实的发生了,她完全不能承受。
她不知道那是预感,还是回忆,她觉得那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又觉得这会是将来发生的事情。
阳光透过水雾一阵明暗变幻,颜色多姿的光芒,点缀着染湿了的葡萄藤叶子边沿上的绒毛,在光照下,仿佛是纯金打造的某个家族的叶形徽章,庭院里一篇寂静,那悦耳的珠落碧盘中的声音她也听不见,然而这种声音终究是存在的,一点点的让她惴惴不安,水雾的颜色开始和池水的声音一样变得感官上的苍白。
她的银色绒绸长裙上点缀着香雪蓝花,和她在发丝下半裸着的肩膀一样又香又冷。
花藤的叶子在窗外摇曳着,战栗着,不知是在迎合着晨风,还是在闪避着,它们似乎窘迫到无处藏身,却又必须面对。
罗秀挣脱陆斯恩扶住她肩膀的手掌,她靠着那以螺旋纹路营造出古典感觉的立柱,她苍白的脸色,像那灰白大理石雕琢而成的柱子同样的颜色,她的手已经温暖了起来,身体的绝大部分却变得冰冷,温度仿佛在她的背后流淌进那柱子里封印起来,再也回不到她的身体里。
百合水仙默默地在圣水器中的冷水绽放着单调的花颜,它们一年四季的浸泡在其中,看似柔弱的身躯却有着强悍的适应能力。
罗秀看着陆斯恩,仿佛把他整个人都装在眼睛里,又把跟随着他涌进眼眶里的其他东西都撇弃了。
“陆斯恩,如果我死了……”罗秀停顿了一下,在这种情况下她依然没有忘记让自己的言辞准确而符合身份,“你会怎样?”
她本想问,如果她死了,陆斯恩怎么办?
这样的问法,似乎会让陆斯恩感觉她认为她对他过于重要,她的死会对他造成某种让他痛苦而无法现实的悲伤。
因为对自己充满自信而赞美,给人感觉十分骄傲的罗秀,对于陆斯恩并没有太多信心,更何况在他身边总有许多独特的女人。
撇开陆斯恩,她对这些女人不屑一顾,但因为陆斯恩,罗秀像所有少女一样,经历着这个年龄的忐忑不安和矜持内敛。
“小姐,你不会死。”陆斯恩关切的神情变得冷淡,有些薄的嘴唇抖了抖,吐出几个显得荒谬的词。
任何人都会死,罗秀知道。
“我死了,你会哭吗?”陆斯恩的反应让罗秀放开了一点她固有的矜持。
“我说了,你不会死。”陆斯恩十分顽固的重复着。
这并不是弄臣向君主的阿谀奉承恶心的讨好,他的态度更像一个倔强的小孩子,拒绝承认他讨厌发生的事情,绝不去看他不喜欢的东西,然后坚持着自己的执念。
罗秀坐在石头柱子下,蜷伏在暖暖的水汽中,她安静地坐着,隔着水雾看着陆斯恩,那细细密密几乎看不到的水雾小珠子,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通透,它们真正的模样只是被一层薄薄的水膜包裹的气泡,她听着水滴的声音,看着水雾把庭院的一切都染成湿漉漉的,她的嘴角不自觉的绽放出些许笑容。
“如果你死了,我不会哭,我会有一点点不习惯,但我会很快忘记你,并且请一位真正忠诚的侍从官,他将取代你的职责,在你习惯的位置站在我的身后等待我的命令,并且记得为我在每一个早晨准备最美味的早餐,如果你不希望我这么做的话,你最好不要在我之前死去。”罗秀松了一口气,仿佛驱散了刚才她恍惚间看到那可怕一幕带来的恐惧感,用带着冷漠的语气建议陆斯恩。
“小姐,作为你的仆人,我愿意用最虔诚的方式表达我的忠诚,我的生命属于你,没有你的允许,我绝不会死去。”陆斯恩微笑着,罗秀终究不是个脆弱的女子,更不会陷入臆想而变成神经质。
“这些话,你还是留给那些眼睛里只能看到你的女人们去说吧,让她们听着这样一番话陶醉而不能自拔,我的生命属于你,多么动人的句子,陆斯恩,我不是你身边的那些蠢女人。”罗秀冷冷的拒绝着陆斯恩看上去诚意十足的表白。
“在你的身旁,一切都会黯然失色,即使再聪慧睿智的女子,也会在你的荣光震慑下,寻找到她身后的阴影。”陆斯恩没有在主人的批驳下放弃他那把罗秀当成蠢女人的言辞。
罗秀也没有因为陆斯恩的坚持而相信他的赞美中会有了几分诚意,她望着眼前看似谦恭的仆人,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一定觉得我其实没有什么可以值得骄傲的,因为我无论做什么都不如你。”
“可有一样可以颠覆你的这种认知,你是主人,我是仆人,我无论多么优秀,都可以是你手指捏住一枚棋子,是你握着的一把剑,是你挥洒油彩的画布,就这一点来说,我无论如何都不如你,你可以命令我,我却不能反过来命令你。”罗秀长大了吗?
她终于开始承认她的不足,而不只是暗中努力较劲,期待着超越他,还是因为他施加给她的压力太大,她放弃了努力?
陆斯恩无法得知罗秀的心事,就如同罗秀无法确认她在陆斯恩心中的地位一样。
“你不只是我的仆人。”罗秀用她那独特的嗓音委婉地表示陆斯恩所谓的忠诚并非建立在格里沙尔塔小姐本身。
“回到先前的话题,我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其实我不只是对自己的未来迷茫,我迷茫于自己心中的不屑,我似乎觉得做任何事情都没有什么意义,都只是一些可有无可的事情,绘画成就不过达文西斯,雕刻不过索罗伦斯,文学不过奥斯瓦尔多,学者成就不过艾格波特先生,就是学习魔法也只是梅林大师的水准,学习神术难道还能超越圣格兰姆耶宗座的大预言术?”罗秀微微昂着头,望着窗外远方遥遥无边的天空,这样的姿态尽显她的傲慢,“就是超越了他们又如何,不过是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我总觉得我应该能做真正让我认可的事情,但是这种事情到底是什么,我一直不清楚,但最近我感觉越来越清晰了,总有一些奇怪的画面无端在脑海里浮现,这些画面感觉就像经文里神创造世界的景象那样让人震撼,我似乎就应该做那样的事情,神说,我是昔在,今在,无所不在……这可是比声称神已死去的弗洛希德的狂言‘一个教皇也许微不足道,就像一根火柴,如此而已。’更有魄力的话,也更让人向往,你觉得呢?”
“弗洛希德说,要向实力雄厚的强者求教,而不是向平庸之辈求助,节制和修养只能是高高在上的一个阶梯,金子的本性站得更高,‘你应’是无条件的服从,斯多哥主义里,教义里,埃博拉教团里,康特德爵哲学里都这样说,比‘你应’更高一级的是‘我要’,这个词汇适应于英雄人物,比‘我要’更高一级的是‘我是’,那是神和始祖的语言,如果小姐你感受到了昔在,今在,无所不在的境界,我希望你能够确定,你是否真的要成为一个口称‘我是’的神一样的存在,或者你会留恋对我说‘你应’的日子。”陆斯恩感到震惊,声音渐渐地低沉,那是一种努力之后无可奈何的沮丧,罗秀终究不是个普通的女子,他要改变结局,然而发生在罗秀身上的变化依然没有逆转。
“你在说什么?你的反应十分奇怪。”罗秀更奇怪地看着陆斯恩,她本以为这一番异想天开,似乎是带着为自己的无能开脱的话,会惹来她习惯了的陆斯恩的那种带着戏谑和些许嘲讽的微笑,却没有想到他如此认真,罗秀很少看到陆斯恩掀开他面具的时候,然而每一次当她感觉到他真实的心时,都是沉浸在一种忧伤之中。
“我只是觉得,如果小姐你成为了神,就不需要我这样一个仆人了,这样的分离实在太让人悲伤了。”陆斯恩只是在片刻间流露出异样的情绪,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格罗斯高地山区乡下教堂的神甫,在面对教皇时,不会吝啬他的一切赞美之词,极尽他在教义经文里学到的诵咏之后,也不会妄想阿谀教皇会成为神,你这样的话,应该把你送到宗教裁判所里去,施恩康奈来黑衣大主教不久就会来到伦德,想必他很愿意和你在火刑架前讨论下凡人是否可以成为神的问题。”罗秀从未见过这位施恩康奈来黑衣大主教,作为母亲克莉丝汀夫人的叔叔,这位尊贵而让人敬畏的大主教将携带着圣伯多禄教廷宗教裁判所里千百年积累的阴暗宗卷来到伦德,作为秉持真正传道理念的圣格吉尔教廷对圣伯多禄教廷开战的依据之一。
“我一点也不觉得你会悲伤,没有我的约束,你可以尽情去碧溪法尼亚餐厅吃午餐,和芬格尔斯小姐享受下午茶,再邀请雅兰斯夫人共进晚餐,当然你不会忘记和那位潘娜普洛伯爵一起观赏维纳多银色大厅里的奇幻舞台剧。”罗秀渐渐有些气愤了,陆斯恩身边的女人太多了,他和什么样的女人做什么,罗秀并不在乎,但是因为这些女人而不能成为一个尽职的仆人,罗秀绝对无法允许,她气呼呼地道:“当然,即使我依然在夏洛特庄园里,你也可以到处乱跑做这些事情,并且用这是母亲给你的命令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我,以后不要解释了,不要告诉我你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有回来,不要告诉我罗莎琳德为什么昨天在约克区看到你调戏一个卖花女……我都不知道你做的这些事情,我一点也不知道。”
陆斯恩很自然地露出惊异而微微呆滞的表情,罗秀的思维跳跃性太强了,前一句还在讨论她的人生,未来,理想这些事情,后一句就变成了对他的批判。
“我没有要解释啊。”陆斯恩真的没有想到解释,他一向只在罗秀问起时才解释,所以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无辜,似乎被冤枉的很凄惨。
罗秀对他的表情十分生气,她丢下那本《神圣救主》,这本被圣索菲亚大教堂老修士们慎重其事的以多层神术封印的典籍差点让她丢进了水池,她走出庭院那半拱形的立门,“罗莎琳德早已经派人来约我在这个时候见面,她现在应该来到夏洛特庄园了,她似乎是要向你了解点事情。”
了解点事情?
陆斯恩可不觉得他和这位极有可能接替凯瑟琳皇后的位子,成为樱兰罗帝国最尊贵的女人的罗莎琳德小姐有太多可以交集的地方,她唯一要向陆斯恩了解的事情,不用说就是昨天晚上陆斯恩将冷水倒在卖花女的头顶上,被她给了一个耳光,她大概觉得她做的并不一定对吧。
这样的事情,对于罗莎琳德小姐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吧,她就是做错了,有必要向陆斯恩道歉吗?
即使对方有烈金雷诺特的姓氏,又是新晋的优银香花骑士。
在樱兰罗帝国,男士对女士保持宽容和气量的大度,才是值得称赞的绅士。
陆斯恩跟在罗秀身后,有些生气的格里沙尔塔小姐走起路来让人觉得她趾高气昂,她一路经过那些巡视庄园的骑士和打扫的仆人,都不去多看他们一眼,像所有面对身份不如她的目中无人的贵族小姐一样走到了夏洛特庄园门口。
这样的姿态,正是陆斯恩一向给罗秀强调的做不可取得,她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她的不满。
罗秀估计的时间差不多,当谢尔维斯特家族的骑士来向罗秀递交罗莎琳德拜访信函,得到罗秀小姐的邀约之后,罗莎琳德就在第一时间里准备了马车从西里尔区北端的玛格丽特庄园赶赴过来。
一辆用轻纱和玻璃做成敞篷风格的马车挺在了夏洛特庄园门口,身穿授勋铠甲,头盔上有着骄傲的天鹅羽和孔雀翎毛的骑士用夸张的礼节遥遥向罗秀行礼,然后打开了马车门。
罗莎琳德的妆扮总是很有特色,虽然总结起来她只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她会在晚上穿着短装礼服出席酒宴舞会,在白天的正式拜访她却是标准的长裙。
她的服侍有符合她身份的典雅,一条镶嵌着鹤望兰花边的雪纺细纱长裙,肩上披着一条来自远东次大陆风格的方巾,边角有绚丽的银边点缀着银钻和蕾丝搭配丝绸做成的黑蔷薇花,她的头上还有一顶塔利风情草帽,是出产提拉米苏的佛罗伦地区的特产。
罗莎琳德慢慢地走近,她露出惊喜的表情,这是对罗秀亲自前来迎接的适当反应,谁都知道罗秀对待再亲密的朋友,也不会表现得很亲热。
“非常感谢你的蛋糕,我觉得有必要亲自向你道谢。”罗莎琳德说话时会让她的双颊显得有些削瘦,下巴更加尖刻,然而这一切都无损她的美丽,她的举止十分稳重而自然,并没有罗秀那样罔顾一切的傲慢。
罗莎琳德的眼眸不经意的一转,朝着陆斯恩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她想起了昨天晚上陆斯恩和那个奇怪的卖花女尤其奇怪的对话,她清楚地记得陆斯恩说什么“格里沙尔塔小姐为她制作了提拉米苏,她还没有品尝,我不希望格里沙尔塔小姐要做的事情,居然会因为你这样的东西而失去意义”,当时陆斯恩和卖花女的对话,罗莎琳德都记在心里,可是从约克区到玛格丽特庄园很长的一段路程里,她都没有想明白这段对话的真正意义。
“我以为你只是来找我的侍从官,我的蛋糕怎么样?”罗秀和罗莎琳德挽着手,走进了庄园,路过的仆妇们礼貌地向罗莎琳德行礼,并且主动去准备接待,因为他们发现陆斯恩似乎在倾听她们的对话,这意味着这位侍从官将是她们对话的参与者,而不会无所事事被打发去泡一壶红茶什么的。
“我甚至想用一个水晶盒子装起来,放在玛格丽特庄园里展览,告诉所有人这是罗秀小姐送给我的蛋糕,我想他们一定都会难以置信地问:是夏洛特庄园里那位有着烈金雷诺特姓氏的格里沙尔塔小姐吗?不,我不会相信……这样的对话,应该很有趣。”罗莎琳德笑了起来,她走起来路总会因为那裙摆后的绸带飘扬而显出体态婀娜,玫瑰色的鼻翼微微张颌着,如玻璃珠子般的眼睛四周有淡淡的蓝色,似乎让人觉得她的性格并不像她所真爱的黑蔷薇那样低调神秘。
“你在嘲笑我的名声?”罗秀不满地道,她很清楚她在伦德贵族圈子里傲慢的名声,大概没有几个人会觉得格里沙尔塔小姐会很懂礼节而且热心的给罗莎琳德准备一个亲手制作的蛋糕,她好像很生气地道:“这就是你对我的感谢?”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可以理解为我受宠若惊后的失礼。”罗莎琳德用一种近乎孩子气的腔调说道,“让我们一起喝一杯茶吧,自从你将红茶泼到芬格尔斯头顶上以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夏洛特庄园和你喝茶了吧。”
她的语气好像在自顾自的揣测着罗秀有多么需要一个朋友来和她喝茶似的。
罗秀当然不需要,她冷哼一声,没有再和罗莎琳德说话。
罗莎琳德并不介意,她只是又看了一眼稍稍落后的陆斯恩,想起了他把冷水从卖花女的头顶淋下的那一幕,这是他跟着罗秀习惯的行为,还是他让罗秀和他有同样的喜好?
罗秀和罗莎琳德在大厅里说了一会话,仆人们送来了热水和茶具,陆斯恩为两位尊贵的小姐沏了两杯绿茶。
“我喜欢这种甜中带着点苦的味道,听说在云周大陆,人们也习惯像喝红茶一样在绿茶里加些配料煮茶,这样简单的风味,却也有独特的风味。”罗莎琳德饶有兴趣的看着陆斯恩像艺术表演一样的泡茶过程。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稳重,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即使是长达两尺的鹤嘴水壶里流出的银色水线高高落下,灌入茶杯也不会溅出零星半点。
“玛格丽特庄园里可没有一个像你的侍从官这样能够让人觉得泡茶也是赏心悦目的艺术的仆人,好羡慕你。”罗莎琳德又看了一眼陆斯恩。
她并没有躲躲闪闪,偷偷摸摸的关注陆斯恩,光明正大的表示着她的欣赏,这让罗秀不好去揣测罗莎琳德来到夏洛特庄园并没有太多道谢的诚意,只是为了陆斯恩。
“非常荣幸。”罗秀看着锥花丝石竹花纹的瓷杯里青翠欲滴,仿佛是雨后绽放新芽的茶叶,“可是我很奇怪,你分明在约克区看到他调戏一位可怜的卖花女,难道你对这样的男人也感兴趣?”
罗秀瞥了一眼陆斯恩,分明是在说,你必须解释清楚。
她已经忘记了她刚才还说陆斯恩做这样的事情不需要向她解释。
格里沙尔塔小姐想要忘记的事情,陆斯恩也必须忘记,她不会允许陆斯恩用“你说过不需要解释”这样的借口搪塞过去,她决定等罗莎琳德离开以后,一定要知道陆斯恩为什么恶劣的去调戏一个贫苦的卖花女。
当然,罗秀并不是介意陆斯恩的私人感情,她只是不想陆斯恩败坏了烈金雷诺特这个姓氏的名声。
陆斯恩调戏贫民女子,并且被谢尔维斯特家族的罗莎琳德小姐看到了,这已经对烈金雷诺特家族的荣誉造成了无法估量,难以挽回的恶劣影响,陆斯恩罪大恶极,格里沙尔塔小姐出于维护家族名誉的立场,必须撇弃私人的感情,好好审问他。
“我想可能是我弄错了,我习惯性的以那些败坏贵族荣誉的家伙来衡量陆斯恩先生,就在刚才我看到他认真沏茶的样子,那些浮躁而轻佻的家伙,是不可能像陆斯恩先生这样在任何细节上都保持着优雅的姿态。”罗莎琳德稍稍低下头,这样看起来有一点道歉的姿态,她用她那双黑色的,闪着光的眼眸望着陆斯恩。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陆斯恩,罗莎琳德小姐很想知道具体的情况,希望你向她解释一下。”罗秀趁机发问,她虽然会因为陆斯恩调戏一个贫民女子而生气,但她也不希望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那个卖花的女子,就是把小姐你送给我的那盆盆栽卖给你的女子。”陆斯恩说道,“你不觉得那盆植物有些奇特吗?”
“我从未见过那种枝叶繁多茂盛,拥挤在一起的植物,绿油油的叶子看上去很柔弱,却四散着犹如尼伯龙根喷泉的水花,那个卖花的女子说……”罗秀及时停顿了下来,似乎因为说话急促的停顿而脸红,小口的品尝了下味道清新的绿茶,接着说道:“这种植物十分适合拿来送人,代表着祝福。”
陆斯恩可分明记得,卖花女后来和陆斯恩说过,那盆盆栽可以代表着格里沙尔塔小姐的心意,她说的可不是代表着祝福,而是最适合送给最重要的人的礼物,代表着你对他的感情会像常青叶一样永不凋谢。
罗秀未必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买下那盆盆栽送给陆斯恩,但她确实比较喜欢那些翠绿得像西木耳草在冬日一样让人感觉生机的叶子。
“可实际上,那种植物的名字叫水线草,只会生长在淹死过人的池塘或者河道里,是一种带着怨恨的诅咒,往往只有心怀仇怨,不死不休的仇敌之间才会送这种植物。”罗秀可以遮掩,陆斯恩更擅长信口胡说,反正知识之树就那么一颗,罗秀也不可能去调查这种植物是否如陆斯恩所说的那样代表仇恨诅咒怨念。
“居然是这样……”罗秀想到自己居然送了这样的东西给陆斯恩当始祖诞辰日的礼物,又是懊悔,又是痛恨那个恶毒的卖花女,她慌忙解释道:“我并没有那种意思,虽然我偶尔也非常痛恨你,但并没有想要更换侍从官的意思。”
“我知道,所以我才小小的教训了一下她,她大概是因为被情人抛弃了,误会小姐你是要拿去送给自己的情人,出于某种妒忌的心情,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陆斯恩微笑着道,这样的笑容在有些慌乱的罗秀眼里,分明是一种看穿了她心事后的戏谑。
罗秀想起了陆斯恩在接到她这样的礼物后,当时露出震惊而难以置信的表情,原来就是这样的原因,大概每个人收到这样的礼物,都会这样吧。
想想自己居然被一个贫民女子欺骗,做了如此愚蠢的事情,而陆斯恩却没有生气,罗秀决定忽视陆斯恩现在的笑容。
如果他继续这样笑下去……罗秀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底线,她不会容忍太久,那盆盆栽在别人眼里代表着是什么她不管,她送给陆斯恩,就是代表祝福,陆斯恩难道就不能这样理解吗!
陆斯恩及时的收敛了他的笑容,知错不改并不是作为仆人陆斯恩的特点,也是主人格里沙尔塔小姐经常做的事情。
陆斯恩不会妄想罗秀会真诚的道歉,那样的事情出现在罗秀身上,简直无法想象。
“原来是这样,那我必须向你表示诚恳的歉意,很抱歉,陆斯恩先生,请你原谅我的鲁莽。”罗莎琳德再次向陆斯恩道歉。
不等陆斯恩有所表示,罗秀有些奇怪的问道,“罗莎琳德你对陆斯恩似乎不只是误会这么简单?你还对他做了一些别的事情吗?你因为当时只看到他把冷水泼到她的头顶,就辱骂了他吗?”
“比这严重的多。”罗莎琳德尴尬地说道,精致的容颜因为这份情绪而有些僵硬,“我给了陆斯恩先生一个耳光!”
说完,罗莎琳德小心地看着罗秀的脸色。
罗秀一句话也没说,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整个房间里悄然无息的寂静下来,壁炉里的火焰劈劈啪啪的响着,暖气水管里的热水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平常不会注意到的细微响声,却在这时候充斥满了整个房间。
罗莎琳德不安的看了一眼陆斯恩,想要哀求陆斯恩说点什么,但想想这件事情她虽然不算完全犯错,陆斯恩却是彻底的无辜,她没有理由要陆斯恩为她分辨什么。
罗秀放下茶杯,瓷底和水晶几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像尖锐的刺刀,让罗莎琳德紧张起来,她对罗秀并不陌生,被她泼了茶水并不算什么痛苦的事情,但那意味着罗秀不会再和她有所来往。
罗秀对任何一个她曾经表示过厌恶的人,都不存在化敌为友,解开恩怨的经历,她会直接将这些人划入敌人和拒绝来往的黑名单之中。
罗秀一直的沉默,让罗莎琳德觉得她低估了这位侍从官在罗秀心中的地位。
陆斯恩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罗秀却制止了他。
“你走吧。”罗秀的语气和她的目光同样冰冷,让人不含而颤。
不熟悉罗秀的人,绝不会想到当她真正生气时散发出来的气息,可以让沸水结冰。
罗莎琳德无奈的站了起来,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她所理解的罗秀,并不是真的如外界传闻说的那样蛮横无理,罗秀能够理解罗莎琳德那时候的冲动,却不能原谅自己的侍从官受辱,所以即使没有泼了罗莎琳德一脸绿茶,却也下了逐客令。
罗莎琳德和她的骑士离去,罗秀没有再走出夏洛特庄园相送。
“请不要介意,我相信两位尊贵的小姐,在不久后就会重拾友谊。”陆斯恩为罗莎琳德打开马车,恭送这位未来的帝国皇后。
罗莎琳德勉强露出轻松的笑意,她斜依在车椅上,即使这样依然不缺少那份典雅庄重,“希望如此,我会努力维持这段友谊,不管是因为我和她,还是因为谢尔维斯特家族和烈金雷诺特家族,我们都应该更加亲密一些。”
罗秀和罗莎琳德就是有这样的区别,罗秀对于友谊的看法,只是从个人的情绪上出发考虑,而罗莎琳德却不一样,不止是她个人需要罗秀的友谊,谢尔维斯特家族也需要。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拜托陆斯恩先生。”罗莎琳德说道。
“请吩咐。”
“我的哥哥蒙特威尔蒂的名字,你听说过吗?”罗莎琳德露出一份无奈,她侧着脸,因为柔滑细腻的眉脚而显得格外惹人怜惜。
“蒙特威尔蒂阁下已经继承了谢尔维斯特公爵的雷吉诺德伯爵领地,是年轻一代里非常有名的人物,我并没有无礼而自大到不知道尊贵的谢尔维斯特家族继承人的名字。”陆斯恩保持着对罗莎琳德以及她身后家族的尊敬,他面对和烈金雷诺特家族交往的客人,并没有因为获得了优银香花骑士的勋章而有所改变。
谦恭,有礼,完美的绅士风度,这就是罗莎琳德此时对陆斯恩的印象,她几乎无法相信,昨天晚上怎么就会那么冲动地以为他是在扮演一个让人厌恶的恶劣贵族呢?
还是说那个卖花女所散发出的某种气质,无形中影响了罗莎琳德判断力?
“我的哥哥,这位蒙特威尔蒂阁下……”罗莎琳德轻哼了一声,“他在加布里尔三世陛下为潘娜普洛伯爵举行的欢迎宴席上,得罪了这位年幼却尊贵的女伯爵,谢尔维斯特家族和潘娜普洛家族的联姻,出了点问题,潘娜普洛伯爵似乎对蒙特威尔蒂十分不满,她在伦德的行踪公开以后,却从来没有邀请过谢尔维斯特家族的某人和她会面,而且拒绝了谢尔维斯特家族的一切邀约,这让我的父亲对哥哥十分生气,他不知道哥哥做了什么事情,才让潘娜普洛伯爵露出这种不惜和谢尔维斯特家族划清界线的态度。”
“请问罗莎琳德小姐,你希望我怎么样做呢?”陆斯恩问道,他觉得这位蒙特威尔蒂未必做出了什么让潘娜普洛伯爵生气的事情,谢尔维斯特公爵如果真的责怪蒙特威尔蒂,那么这位尊贵的家族继承人想必会十分冤枉,陆斯恩清楚的知道潘娜普洛伯爵可以毫无理由的厌恶任何人。
“我听说潘娜普洛伯爵和陆斯恩先生的关系不错,请原谅我私下里打听的行为,克拉伦斯法官曾经和父亲说过,在一次针对你的庭审中,潘娜普洛伯爵强势的出现声援你,并且强行带走你……虽然你在这次庭审中非常无辜,但最后也因为潘娜普洛伯爵被迫缴纳了一些罚金,我想陆斯恩先生和潘娜普洛伯爵的关系,足以让她答应给蒙特威尔蒂一个解释的机会。”罗莎琳德说出了她的要求,她原本是想让罗秀向潘娜普洛伯爵发出邀约,现在只能退而求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