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凉的薄雾,零落的灌木光秃秃地褪去了翠色,贵族法庭外高大的云桢树依然倔强地挺立在秋风中。
佛莱士爵士的同事们晨间来到法庭,准备关上窗户时,才发现窗外二十多尺高的云桢树树杈上挂着佛莱士爵士。
直到被护庭骑士营救下来,佛莱士爵士依然没有想明白,当自己拒绝回购时,那位纱麦菲尔小姐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也没有说一句责怪或者恳求的话,怎么她就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丢出窗户了呢?
潘娜普洛伯爵,这个名号让佛莱士爵士打消了起诉的念头。
和贵族法庭外的冷清萧瑟不同,尤金芬妮庄园绽放着秋日最美丽的景致。
熟透了的黑红葡萄零落地跌下,马车一路碾过,绽放出香甜的汁液,葡萄香勾引了一只只勤劳的蚂蚁,费力地把碎葡萄肉拖回蚁穴。
金黄的橘子依然挂在枝头,沉甸甸地让橘子树摇摇欲坠地摆动着,庄园的仆人们精心挑选那些个头丰满,橘皮光滑,闪烁着灿烂金色的橘子,小心地在藤筐里铺上一层松针,再整齐地摆放着橘子,一层层地装满藤筐。
这些整筐的橘子,会被当作礼物送给西里尔区的其他庄园,这里的贵族们都有彼此赠送各自庄园里特产的习惯。
尤金芬妮庄园的葡萄和橘子,夏洛特庄园的鹅肝和柠檬,杰佛理伯爵最喜欢送人的是他用自家庄园里高丝竹做成的鱼竿,坎斯拉夫家族的古斯塔夫庄园喂养着大群的昆西公牛,这些公牛既没有鲜嫩的肉质,也没有上斗牛场的勇气,但是他们的皮特别厚,虽然不适合制作成舒适的靴子,但却是骑士们制作护手和覆盾的最爱,每年西里尔区各大庄园的骑士们都可以收到古斯塔夫庄园送来的大块牛皮。
不管是平日里交好,还是没有什么来往,甚至暗暗敌视的贵族们,都会在末秋开始互相赠送和接受礼物,这个传统似乎在几百年前就存在了,一直留存到现在,依然是这里的大贵族们坚持和重视的传统。
蒙扎忒在他的小说里提过,一个真正有闲的老派贵族,会在不相干的小事上花费大把的金币和精力,甚至他们毕生都在追求一些普通人看起来毫无价值的东西,这种对生活深入骨髓的精致要求,暴发户和新兴贵族需要几代之后才能理解。
贵族们彼此赠送的礼物都不贵重,有些甚至只是价值几个铜币,但他们却无比重视,像尤金芬妮庄园装橘子的藤筐,制作极其精美和牢固,造价超过了一百个铜币,但那一筐的橘子在市场上的售价却不会超过二十个铜币,整个庄园的仆人们忙碌几天将橘子摆放得美观大方,确定每一个橘子都十分完整没有破损,由骑士们身着盛装,将藤筐紧紧地抱着,慎重地送到其他庄园。
莎巴斯蒂安修女手捧着教义经典《赐福》,念着里边祝福的经文,给每一筐由骑士捧着过来的橘子释放祝福,这是总理大臣菲尔兰多特别的要求,他认为赠送的橘子附带了修女的祝福,会给接受礼物的人带来好运。
“哪一筐是送给夏洛特庄园的?”虽然说夏洛特庄园在名义上已经归属陆斯恩,但既然克莉丝汀夫人和格利沙尔塔小姐依然一如往常地住在里面,人们依然习惯性地将这两位当成庄园的真正主人,来自尤金芬妮庄园的橘子和葡萄,少不了夏洛特庄园的那一份。
“小姐,是这一筐。”一直紧盯着的管家雷蒙德,向芬格尔斯小姐报告,他必须清楚每一筐橘子和葡萄的去向,上边都有着奥斯顿先生书写的祝福语,各个庄园收到的祝福语都不同,可不能搞混乱了。
芬格尔斯小姐的发丝随意地披散着,她的脸颊上有着一如往常的笑意,带着小酒窝的那种,让仆人们感觉特别亲近。
晨间她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圆乎乎的,似乎不如罗秀那种清秀的脸型好看,所以在眉角垂下几缕发丝,让自己显得更加俏丽一些。
芬格尔斯半蹲着身子,橙黄色的裙子和藤筐里的橘子有着相似的颜色,她低头看了一眼父亲放在筐里的信札,“送给最美丽优雅睿智的克莉丝汀夫人和聪明可爱的格利沙尔塔小姐,希望橘子的甜味,会让你们在秋天感觉到来自尤金芬妮庄园的关怀,冲淡秋风的寒冷。”
“聪明可爱”,芬格尔斯在看到父亲用这个词来形容罗秀,不由得有些背脊发凉,父亲在母亲去世后,没有再娶,他似乎回到了婚前的那些日子,眼睛里只有夏洛特庄园里那个令人仰望的女人。
“夏洛特庄园,现在的主人可是陆斯恩骑士。”芬格尔斯看着父亲信札的抬头语,不满地道,“我要重新写。”
不等仆人去拿信札和笔,芬格尔斯提着裙子,小跑着去了书房。
莎巴斯蒂安轻轻摇了摇头,继续面对着不敢直视她的骑士,吟唱祝福,她提醒过芬格尔斯,陆斯恩只是在表演,并没有几分真心。
莎巴斯蒂安看到陆斯恩将那朵带血的优银香花送给芬格尔斯时,那抹温柔的笑容,沉醉得让人无力自拔的宠溺眼神,让莎巴斯蒂安心头发冷,这种笑容和眼神,是如此的自然,没有一丝做作,却是为了欺骗芬格尔斯,他绝对是玩弄人心的恶魔。
但芬格尔斯却不这么认为,如果只是表演,他怎么会愿意受这种伤害?
许多身披厚重铠甲的骑士,也不敢在那种情况下用身体去格挡,而他却赤手握住了剑刃,那种隐藏在勇气里的爱意,宁可废掉手掌也不愿意让她受一点点伤害的爱怜,芬格尔斯彻底被感动了。
所以这几天和那些小姐夫人们聊起这次决斗时,芬格尔斯小姐的表情可不只是得意和骄傲,还有一点温柔了。
“菲兹捷勒少爷的马车已经离开伊登,正秘密前往伦德,看来这位菲兹捷勒少爷已经等不及了,小姐对马歇尔少爷完全没有兴趣,希望这位菲兹捷勒少爷不会太让人失望。”看着芬格尔斯的背影,雷蒙德走近了莎巴斯蒂安。
“马歇尔看上去像个蠢货,但是谁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注意?大贵族家的子弟,或者不会有什么惊人的才华,但从来不缺少心机。”莎巴斯蒂安合上经文,手掌轻抚着小羊皮的封面,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交织在一起,带着肃穆的表情,诚心地向撰写《赐福》的圣徒祈祷。
“如果菲兹捷勒少爷来到伦德,他一定会向先生提起婚事,这桩隐秘的婚约,只怕不利于拉拢坎斯拉夫家族,毕竟我们的表现一直是欢迎马歇尔少爷对小姐的追求。”雷蒙德十分清楚尤金芬妮庄园的绝大部分秘密,许多贵族家庭,老主人都会培养一个值得信任的管家来辅佐继承人,在继承人未完全掌握家族前,这个管家甚至会掌握着更多不为年轻继承人所知的秘密。
忙碌的仆人们整理着藤筐,骑士们像守护公主一般笔直地站立在各自负责运送的藤筐旁,闪亮的铠甲在温热的阳光下耀眼,满地的橘叶和葡萄枝在脚底发出吱呀的声音,人影在眼前晃动,或纯白,或黑白相间的仆服上有着玛吉斯家族的金币文书徽章,虽然一片繁忙,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一份沉稳,在主人们的潜移默化下,大贵族家的仆人也有着不同寻常的风范。
尤金芬妮庄园的一个普通的茶水仆人,在一些小贵族家庭里,都可以直接坐上管家的位置。
莎巴斯蒂安的目光淡淡地巡视着,她细细地回想着,那天给她送来《骑士》月刊的仆人,似乎有些眼熟,很有可能确实是庄园里的一个仆人,但后来小心地调查,却没有任何发现,那天聚集的一百多个围观的仆人,居然没有一个注意到那个仆人。
神秘的仆人,难道如同陆斯恩一样?也是以仆人的身份蛰伏的可怕存在?
这个推测很难成立,如果真的是像陆斯恩一样,莎巴斯蒂安修女不可能完全没有察觉。
比起这个神秘的仆人,莎巴斯蒂安更加关注陆斯恩,对于雷蒙德的担忧,她却并不在意:“在马歇尔没有击败陆斯恩之前,他的骑士尊严不会允许他再来纠缠芬格尔斯,而这个菲兹捷勒少爷,更不用担心了,他本来就不是合适的联姻对象,现在陆斯恩出现了……当这个男人对芬格尔斯有着觊觎之心时,不管是马歇尔还是菲兹捷勒,都没有办法获得芬格尔斯的好感。”
大贵族家的子弟,纵使心机深沉,但比起玩弄人心的恶魔来说,依然会显得过于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