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子从几天前开始抄写佛经,这会儿她停下笔,凝视着白粉。
“只要把它溶入果汁中喝下就好。”
凛子没吱声,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过了好久才嗓音有些干涩地问:
“服下这些粉末真的会死?”
“喝下去一两分钟就断气。”
久木戴上手套,拿起包药纸,把粉末倒进小小的圆形容器里。
川端说过这种东西见光或接触空气时会降低纯度,看起来最好放在阴暗处保存。
久木把不要的包药纸和面巾纸装在另一个袋里,准备等一下烧掉或是埋进土里。
“只要有这些就足够了。”
“会不会很痛苦?”
“可能会有点痛苦,但只要我们紧紧抱住不放手就没问题。”
凛子还看着容器中的粉末,突然问道:
“能不能放进葡萄酒里喝呢?”
“什么葡萄酒?”
“当然是最好的红葡萄酒。”
“应该没问题。”
“我想和你抱在一起喝葡萄酒,你先含着鲜红的酒液再传到我嘴里……”
喜欢葡萄酒的凛子,似乎打算在这世上最后一刻喝下鲜红的葡萄酒,以终结人生。
“就这么办!”
如果那是凛子死亡之旅启程时的愿望,他一切都愿接受。
确定了步向死亡的方法后,久木的心更加安详平静。感觉自己的身体变成从心到每个角落都被净化、除了等待死亡没有任何现世欲望的透明体。
接下来,两个人必须决定死亡地点,在这个问题上他们自然而然地一致想到了轻井泽。
当然还有两人激情燃烧,都发誓不再回家的镰仓饭店、数度幽会过的横滨饭店、雪中静寂的中禅寺湖畔旅馆、落樱时节造访过的那间有能乐舞台的修善寺的旅馆,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记忆深刻、难以忘怀的地点。
但是死在一般人投宿的地方,会给店家以及周围的人都带来麻烦。
想要不麻烦任何人,照自己希望的方式悄悄死去,就只有轻井泽的别墅了。
当然,两个人如果死在那里,凛子的母亲和兄长也会觉得困扰,恐怕不会再去住那栋别墅了,但毕竟是一家人,虽然很对不起他们,但也只能乞求他们原谅两个人最后的任性而为了。
决定死在轻井泽后,久木重又鲜明地想起了有岛武郎和秋子的事。
他们死时是初夏梅雨季节,而他和凛子要去的则是初秋时节的轻井泽。高原上的秋天来得早,现在那里恐怕已是秋意萧萧了。
有岛和秋子的尸体,因为梅雨时的闷热湿气,很快就腐烂了,若是秋天,似乎可以避免这种悲剧。
“从现在开始天只会愈来愈凉了。”
“即使是晴天空气也很冷,一到十月,除了住在轻井泽的人,没人会去。”
久木想像着树叶开始变色的宁静别墅。
“落叶松林已变黄,走在那惟一一条路上,仿佛是走向一个不曾见过的遥远世界。”
久木和凛子都相信,循着那条路能通往更静寂的死亡世界。
一切都缓慢而确实地流向死亡,身心已经如此倾向死亡,对活着自然已不再执着。
虽说如此,两人的生活并非一径压抑退缩保守,反而在性爱方面更见浓烈。
他们想在这世上的最后几天各自整理身边琐事,然后毫无依恋执着地走向死亡世界。
愈是这么想,久木愈想向凛子求欢,而凛子亦愈发渴求他的爱。
比方久木早晨醒来时一看到凛子在身边,就会自然而然地靠过去,反复爱抚她的乳房乃至全身,然后很自然地结合在一起,确认凛子几度高潮迭起之后,再相拥睡去。
快到正午时再次醒来,再次嬉戏,傍晚则又迫不及待地在暮色中纠缠在一起。
这种无日无夜不间断的痴态,不知道的人看了,一定以为他们不是寡廉鲜耻就是色情狂。
但是,一旦抛弃工作赚钱,享受丰富多彩的生活等现世俗望,在这世上便几乎没有什么值得去做的事情,剩下的只是食欲和性欲,整天窝居家中,食欲没那么旺盛,最后剩下的也就只有一对男女的性欲。
这么说来,或许会以为他们是精力绝伦的性爱癖好者,但与其说他们是在挑战性爱,不如说他们是埋头在性爱里,借着对性的耽溺来消除对迫近而来的死亡的不安,削弱生命的活力。
没有信仰者要以自然之躯迎接死亡,除了消磨掉潜藏在自己体内的生存余力以接近死亡状态外,别无他法。
只要消耗燃尽生命体本来具有的精力,生存的欲望自然会淡薄,最后终将从忘我的境界走入死的世界。
久木和凛子日夜不停、毫不厌倦地耽溺在性爱中,也可以说是为迎接平静的死亡而进行的治疗身心的作业。
整理着身边琐事,久木还有一点放心不下。
他想再见见太太和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