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东皇与渊海争雄之战落下帷幕后,最近几十年来,逍遥海各地零屿的散修越来越固定。
起初大约有近九成的散修东奔西走、四海游历,如今只剩大约一半。
毕竟对别处人生地不熟,来回奔波还有危险,去了之后过得会更好还是更差也是未知数。
棱角早早磨平,澎湃亦已平息,越来越多的散修选择只在一处或在两三处距离不远的零屿间落脚。
李乐便是这样的散修。
他出生在凡俗间一个小国的偏远乡村之中,在家排行老二,上有一兄下有两弟。
因身材矮小、容貌丑陋,他从小便爹不疼娘不爱,喝的粥都比兄弟们薄一些,还被村中同龄孩童排挤。
说来也不知是不是凑巧,自他出生之后,家中农田便每年丰收。这些年下来,他父母攒了笔钱,准备将孩子们送去城里的私塾读书。
他自然是没有份的。
兄弟走后,他身上农活更多几分,可因手笨做不得精细事,早早干起了重活。
如此每日辛劳不息,醒在司晨前,睡于阍犬后,偶尔空闲了也无人搭理,只得一个人在河边摸鱼捉虾。
十四岁那年冬天的除夕,村旁的河水决了堤。
一家六口加上平日里总是对李乐呲牙的大黄狗,最后只有李乐因为上山砍柴存活下来。
这件事被他城中颇有家资的远亲知道了。
那人是他娘的表哥,也就是他的表舅。
他将李乐收养,供其上了私塾,一日能吃三餐,每日皆能食肉。
李乐自此衣食无忧,然而就算放下锄头,拿起书本,披上一身白净衣裳,可他这人憎狗厌的情况始终不曾改变。
对于这个村里来的三寸丁谷树皮,管家每天像防贼一样防他。
李乐想着自己如今不干农活,便少吃一些,于是丫鬟仆人常常以此嘲笑他是该天生种地的贱骨头,以此发泄心中的羡慕与嫉妒。
那些女眷更不用说,就没一个正眼瞧过他。
表舅有个宝贝女儿,颇有姿色。
十八岁那年,李乐撞见了她与一个不知哪来的风流小子幽会。
虽然他识相地噤口不言,当做没看到过,然而她却自此对李乐忌惮不已。
她以后可是要出嫁的,万一此事曝光——
于是在短短半个月后,府上便遭了贼。
表舅母的金钗不见了,据说那是曾受仙人开光的宝物,能保人平安一生。
府上哗然,经过一日一夜的搜索,最后从李乐的床底找到了。
表舅对李乐的品性颇为信任,但架不住被女儿撺掇后的妻子的一哭二闹。
在表妹得逞的笑容中,李乐搬出了宅子。
他在城外寻了个无人的荒地建了茅屋。
表舅仍然供他读书,每月的钱粮不断,可他自觉头脑鲁钝,读了这几年书也考不上秀才,于是又拿起锄头,开垦土地,播种稻谷。
又两载,李乐年二十,将行及冠礼。
邻国举兵进犯,铁骑之下,这座位于平原的城池被轻易攻破。
贼兵似蝗虫涌入,城中富贵人家首当其冲。
表舅一家遭此横祸自然家破人亡。
一批批女子被拉到城外供贼兵泄欲,其中便有表舅一家的那些锦衣玉食的女眷,包括他那正值风华的表妹。
在绝望的哭喊声中,她们曾经的高傲在一双双肮脏大手的蹂躏下,与身上的衣裳一起化作了碎片。
那支受仙人开光的金钗终究没能保住她们的平安。
表舅明明是个很好的人,为何没有好报呢?李乐想不明白。
因他不在城中,未被贼军发现,于是得以溜进深山。
又一年后,战事结束。
故乡已作他国土,旧妓也成新府娼。
此时周边已尽是盗匪,李乐对此一无所知,于是前脚刚踏出深山,后脚便被一群拦路的山匪捉了回去。
因他无亲无故,又无钱财,那几个山大王打算将他剖了,取新鲜的心肝作下酒食。
不巧,那日一片乌云笼住山头。
从逍遥海上逃来个魔修。
那魔修将山上山下的凡人捉了做奴仆,只有李乐侥幸没有被选上。
不,应该说他是唯一一个被那魔修主动抛弃的。
因为他长得太丑了,那魔修怕脏了自己的手,不仅没杀他,甚至不想看到他,只叫他赶紧滚,别污染自己的眼睛。
于是李乐又逃过一劫。
不久后,从逍遥海上来了仙人,将那魔修斩杀。
那些原是凡人的奴仆已经身染魔气,不论山匪村妇,皆被一并除去。
李乐因为给他们指路、告知了将魔修的消息,被仙人们带回了逍遥海,拜入仙门,习得了仙术。
然而不知是因为资质实在低下还是起步太晚,他花了三个月才得入六识境,足足过了五年才突破至观心境。
正当他终于能以观心境的身份成为宗门内门弟子时,宗门长老在外惹怒了某个大宗门。
于是全派遭殃。
那时李乐因为被门人嫌弃,派去仙域边境看门,得以苟活。
他就此成了散修,在又经历了多年风波后,留在了金榕岛。
他在桃花林边盖了茅屋,划了块地,种了些玉米。
修行之余,便潜入海底挖掘,大部分时候挖到的都是些拇指盖大小的散碎仙石,偶尔能挖到一块鸡蛋大小的,大概可以换得一枚黄品丙级仙丹。
虽然效率低下,但好在不会与人起冲突。
而且对于一名观心境散修而言,这已经算过得去了。
可天不遂人愿——
一片狼藉的玉米地旁,几道身影将李乐围住。
其中一人将他踩在脚下,不时发力,用仙气刺入他的体内,使其痛苦万分。
“说!你到底用了什么法门!”
李乐痛苦道:“我……我没有……啊——!”
“没有?!”
“早点说出来,你还能少遭点罪。”
“要不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也不必我等费这力气!”
其余散修在一旁站着,冷眼说道。
“我真的、真的没有……”
“还不说——!”
“啊——!”
散修中有一人一直一言不发。
他肤色麦黄,五官硬朗,仅剩的一条手臂背在身后。
眼看李乐的脸色都开始发白,尽管他的眼神仍然冷漠,眉头却微微皱起。
他仙名合晦,曾是一名剑派弟子,因触犯戒律被斩断一臂,逐出宗门,如今算得上是周围这几名散修的头领。
一次偶然的观察,令他们发现李乐总能挖到些仙石来贩卖。
几人一连下海挖了数日,结果基本没有收获。
这是正常情况。
像李乐那样每次多少能挖到东西才不正常。
于是他们暗中观察李乐常去的地方,也在那些水下挖掘,然而却一如既往。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他们觉得李乐必然是有能得知哪有仙石的法门,否则如何解释他那如同去哪里,哪里就长仙石的情况。
又观察了一段时间无果后,他们决定直接来逼问。
合晦心中暗暗一叹。
再怎么说也是修仙者,如今这般却宛如俗世间的地痞流氓……
难道他们就不想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仙人模样吗?
皆是生活所迫罢了。
其余几人亦然因此恼火。
“那只是我咳咳咳……运气好罢了……”
“运气好?哼,那你的意识是我们这几人的运气加起来都不及你的半点?”
“这……”
“还不说!”
一名散修耐心全无,大怒着掏出一把一尺长的水晶短刃,便要刺向李乐的右眼!
合晦反应不及,想要阻止却为时已晚——
忽然,一道仙气飞来,落在水晶短刀上,将之弹飞。
那散修神情一愣。
合晦神色一凛,与其余几名散修一同转头看去。
不远处的溪边,有个正在戴帷帽的高挑男子,以及一名初具风韵的娇俏少女,
一名散修理直气壮地厉声质问两人道:
“你们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伤人!”
方才那道仙气并非出自飞星之手,而是来自阳春。
飞星察觉到她此刻刻意收敛了气息,转头向她。
阳春见他们不认识自己,心中紊乱的情感暂时被新的情绪覆盖。
只见她眉头一挑,做作地娇声道:
“兄长~这些人好吓人哟——”
她的声音很大,仿佛是刻意说给他们听的。
李乐挣扎得睁开眼,看了过去。
那是……飞星道友吗!
他想说什么,但一张口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合晦眉头一皱,沉声道:
“滚开。”
“什么?你这人好生无礼!”阳春故作惊讶道。
一旁散修本就不耐烦,见状更加恼火,破口骂道:“你老爷我正气头上呢!识相的就别多管闲事,不然叫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娘皮哭爹喊娘!”
话音未落,一道澎湃仙气忽然从他眼中那乳臭未干的少女体内涌出。
合晦神色一变,点点冷汗从额前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