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气氲息绕峻岭,温浪暖流扑海滨。
百余青黄海蛙聚集在离岸不远的林中,于水塘边沐浴日光,探寻阴阳交融的繁衍大道。
一头个头稍小的雄蛙翻枝越草,始终难觅佳人,终于心思一转,盯上了一头刚刚结束抱对的雌蛙,尽管其体内卵子大约所剩无几,但它还是宁缺毋滥,打算趁其未缓过神时,来一次霸王硬上弓。
它爬上雌蛙的背部,正打算伸爪将之环抱,忽然,两道黑影从天而降,在水塘边飞速掠过。
它只感到眼前景色一变,下一刻便进入了一个昏暗潮湿狭窄闷热的洞穴中。
凌风仰头伸颈一吞,喉中海蛙落入肚内。
飞星随着广刹落地。
草丛松软,他体虚无力,踉跄几步,凌风立马展翅将他扶住。
广刹回头斜眼看向他。
“能走吗?”
飞星抚了抚凌风的肩背,勉强站立着,点头道:
“应该可以。”
见他仍然虚弱疲乏,广刹沉默片刻,轻声道:
“离了这么远,在此暂歇一会儿好了。”
她捻指一弹,又一枚丹药落向飞星。
“劳烦真人了。”
“你如今境遇皆因为我派除了那恶贼所致,无需多礼。”
她双腿盘起,身子悬浮在半空中。
飞星转头看向四周,繁茂枝叶如同碧绿帷幔覆盖山岭,四处芍药点缀其中,如一个个含羞少女,在暄风中微微摇曳。
广刹的视线也在四周扫过,眼神微微变化。
时光荏苒,人已不同,花却如旧。
此处名叫金榕岛,因岛上有棵郁郁苍苍的巨大金黄榕树,已有数百年岁,因此得名。
寻常的仙岛是没有名字的,金榕岛之所以有名字,是因为它是一座零屿。
逍遥海上仙岛密集的仙域基本都被大大小小的宗门占据。
但它们加起来,所占也不过逍遥海上仙域的两三成——海渊以东与冰原更南的环境极为恶劣,不曾探索,所以说不定会更小。
众多散修行走于剩下大部分的仙域中,渐渐地,诞生了一种被他们命名为零屿的仙岛——零落人的岛屿,是供他们交易物品和交流情报的地方。
零屿往往面积较大,一般位于几片仙域的交界处,如繁星般遍布逍遥海各地,岛上各方来人络绎不绝,其中散修数量尤其多。
对南来北往,居无定所的散修来说,每到一处新的仙域,首要目的便是找到附近的零屿。
飞星早从书中得知了零屿的概念,隐隐能感知到密林之后的大片驳杂仙气,知晓此刻金榕岛上的修仙者不在少数。
他想了想,对广刹提醒道:
“真人若要在岛上与人打交道,恐需装扮一番。”
“为何?”
“真人境界高深又姿貌绝伦,必然惹眼。”飞星认真说道,“不过倒不麻烦,戴上帷帽或是幂篱,再隐藏一番境界便是了。”
广刹闻言眉眼微凝,飞星所说的“姿貌绝伦”四个字在她耳边回荡。
“巧舌如簧。”于是她冷哼一声,低声说道,语气不悦。
“真人?”
师姐们纯情自矜,必然是被他用花言巧语所哄骗!
她冷眼斜视着飞星,寒声道:
“本以为你是个不识人情的赤子,不曾想竟是个居心叵测的淫贼。恐怕对她们二人垂涎已久了吧?”
广刹在知晓飞星与玉霜、丹枫的情事后,好不容易对飞星生出的些许善意荡然无存。
且不论丹枫师姐,就连她眼中那一直如冰似玉、不食人间烟火的玉霜师姐都变成了会在飞星身上啭啭娇吟的模样,叫她一时如何接受的了?
不过再怎么说飞星也帮她们杀了秋音君,一码归一码,她这才愿意庇护飞星逃到此处,只是不用期望她会给飞星好脸色看了。
飞星不知她为何突然这般说自己,不过恍然大悟——之前这一路上,他便感到广刹的态度比在庭院中见他前还要冷淡,此刻总算是明了原因。
“真人误会了,玉霜丹枫二位真人确实乃好逑,然而只因魔花作祟、阴差阳错,这才让我……”
见他还想找借口,广刹更不悦道:
“谁知你这小人说的是真是假!”
“我若是淫贼小人,当日于葬剑崖底,地青龙前,又怎会苦苦忍耐?”
他提起那日之事,旖旎之景再度浮现于广刹眼前,广刹顿时柳眉倒竖,面色生红,咬牙怒道:
“是了,差点忘了你这淫贼对我也有非分之想!”
飞星诚实说道:“真人绝世容颜惊为天人,何人能不生心思?但我确实忍耐住……”
“住口!”
她厉喝一声,袖中双拳紧握,但并未做什么,最后也只是在愤怒中转过了头去
飞星有些茫然。
之前与玉霜丹枫来往,他都尽量诚实以待,可对广刹来说——诚实似乎不太可行?
广刹其实是明白飞星想表达的意思的,她只是……
不爽。
她将玉霜丹枫视作姊妹,如今突然冒出个家伙短短一年不到的世间便俘获二人的身心,这让她如何舒坦?
广刹觉得,这应该就是令自己此刻心中愤懑的全部原因了……
飞星歉声道:
“在下愚昧,若言之有失,还请真人息怒。”
海风登岛穿林。
那水塘中的青黄海蛙完成交配产卵,陆续蹦回海中。
广刹心中忿忿良久才消,她长舒一口气,回过头来,见飞星闭着眼睛,正在专心调理。
若是被他花言巧语所哄骗——尽管二位师姐不该吃这套,但若如此,自己也算知晓了理由。
可他这般纯质,师姐她们究竟喜爱他什么?
莫非是因为他的长相?
哼,都说他长得好看,依我看——
广刹瞥了他一眼,目光再次仔细扫过他的眉眼鼻唇发额颊颌……
……
确实好看。
但师姐们怎会如此肤浅?
她正想着,飞星忽然睁开眼睛。
广刹连忙回过头去,而后眉头微微一皱,对自己的慌张有些莫名。
“真人……”
飞星睁眼后轻声唤道,转头看向了北方。
下一刻,广刹也注意到了北面的树林中有人正在靠近。
她看了飞星一眼,对其感知的敏锐程度有些惊讶。
凛冽仙气荡漾之下,林中风声簌簌,鼠雀匿迹,藏于巢中,芍药更羞,隐于叶后。
一道丽影正仓惶逃窜。
那女子红唇粉颊,容貌尚佳,素衣上点缀着靛蓝花影,腰间红绳编织成如意结,如翅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神色紧张,如雌豹般极速奔跃着。
“站住!”
于其身后暴起一声厉喝,随后她便感到腰畔一凉。
只见一抹淡青色的影子如箭矢般掠过其腰侧,未等她反应过来,又一道仙气袭向其脊背,陡然爆发——
“啊!”
她来不及抵挡,身形一晃便栽倒在草丛中。
其身躯并未受伤,只是腰间红绳被剑影斩断,身上素衣随之豁开,露出绣着飞莺与春桃的淡粉肚兜来。
她赶忙合拢衣裳,刚要起身,阴影已经遮住了她的身躯。
只见两名男子正冷眼俯视着她。
一人尖嘴卷须,沉声道:
“交出来。”
女子神色一黯,盯着二人,没有动作。
“你没必要吃多余的苦头。”另一人说道。
他容貌稍年轻,肤色白净,平静缓和,看起来是在好言相劝,然而一道若隐若现的青色剑影却在其身后悬浮,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三人皆是散修,女子是观心境中期,此二人则是生灵境中期。
差了整整一个大境界,对她来说,哪怕单打独斗,也是以卵击石。
她银牙紧咬,眼含不甘,胸膛起伏不定,可最终还是低下了头,缓缓从袖中取出一颗拳头大小的金色果实。
卷须散修伸手一招,果实落入其的掌中。
那果子隐泛光采,其上分布着白色斑点,透过如纱般的薄皮,饱满果肉呼之欲出,香甜气息馥郁芬芳,令人口舌生津。
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浓郁精华,两人眼中一阵欣喜。
得了金果,白净散修便要转身离开,卷须散修忽然抬手示意。
“怎么?”
“你说……”
卷须散修伸手抚过唇上的八字卷胡,尖锐的目光落在女散修身上。
女散修抬头见到他眼中的精光,心中泛起一阵不详之感。
“赤崖金门的樊光长老不是偏爱美貌女子吗?我看她姿貌尚可,若加上这颗果子,我们再掳几个貌美女子,或许能搭上赤崖金门这条船!”
他眼中的光芒并非淫欲,仍是贪婪,是对命运、对前途的欲求。
女散修闻言神色顿时一凛,抱紧了自己的衣裳,惊怒道:
“你们要干什么?!”
白净散修说道:“樊光长老只是喜欢看,又不是喜欢玩,而且他颇为正气,依我之见并无用处。”
“那你说那些宗门中可有谁会……”
卷须散修当着女散修的面,光明正大地问道,看起来仍不死心,丝毫没有顾及她的感受,完全不把她当成独立的人,而是当做连同金果一起的战利品。
“又不是外道魔修,谁会这般淫邪,将人当做肉奴?”白净散修眉头一皱,看着他认真说道,“我等……可不能堕落至此!”
卷须散修眉头一挑,揶揄道:“你原来这般心善?莫非是之前远远瞧了那青莲仙门的仙子一眼,魂给勾走了,还被她那番慈悲之言给蛊惑住了?”
“什么勾魂,一派胡言!”白净散修当即涨红了脸。
“唉唉唉,别急呀,与你说笑呢!”
卷须散修赶忙赔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且那位真人所言确实有理,何来蛊惑之说!”白净散修仍然不忿道,“决不可作此恶行!”
“是是是,是我失言了,勿怪勿怪。”卷须散修眯着眼睛笑道。
忽然,一道难以察觉的仙气顺着其落下的手掌,猛然冲向白净散修的头颅——
两人同行了一段时间,虽说谈不上交情深厚,但白净散修显然没想到他会这般狠辣阴毒,还未反应过来,身形便一滞,双眼迅速失去光采,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不知生死。
女散修倒吸一口气,惊慌看向卷须散修。
“妇人之仁!”
只见卷须散修冷哼一声,神色鄙夷,随后转头看向女散修。
“可别以为只有我一个,你就能跑掉了。老实点,还能少受点罪。”
他运作功法,体内灵气涌出,化作一道重鼎落在女散修身上,压得她动弹不得。
“可别怪我,如今这世道,我们这些散修若不抱上一条大腿,想活得像样可太难了。”
“他刚才说的可都不错!”女散修艰难说道:“现在天下皆是正道宗门……”
“正道宗门!?我大哥便是侥幸获得一颗金榕宝果,昨日被你口中的正道宗门杀人越货了。”
他眯着眼睛,恶狠狠道:
“我们把他们当正道看,他们只当我们是刍犬野草!别以为他们就都是好人,内里谁比谁干净啊?!”
女散修闻言浑身颤抖,凝聚体内仙气想要反抗却毫无作用。
“放心,给你寻个好去处,可比做个没依没靠的散修好多了!”
卷须散修嘴上说着,心里却在寻思认识的道修里似乎有几个人在钻研活傀之术,或许他们用得上。
届时自己再拿交换到的道修秘宝、密藏去与附近的宗门牵线搭桥,待自己变强了就去给大哥报仇……
报仇……
他视线一垂,想起大哥曾告诉他要出人头地。
那或许不报仇才是更好的做法?
他微微摇头,将此心事暂且搁置,仙气落在女散修身上,因为怕伤着她,所以小心地发力。
“也别怕孤单,这几日我再给你寻些伴来。”
女散修心中恐惧万分,知晓自己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然而只感觉意识越来越模糊,愤恨与恐惧便要化作泪水涌出眼眶。
就在她的视线即将被黑暗所吞噬时,忽然有道光芒将黑暗破开。
光芒并不刺眼,却令她感觉闪耀无比。
那是一道剑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