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维扬如今看来完全是一个老头了,从表面看着似乎有七十岁了,抽着烟,他尽可能让自己背对着光,免得让杨秀峰见到他更多的表情。
两人对彼此都熟悉,杨秀峰到这里来需要什么,钱维扬也是知道的。
他也曾是权重一方也曾是从基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对在圈子里的争斗需要什么,什么才是关键点,自然有着其独到的眼力。
说一会话,杨秀峰的心境也就平和多了,不再为钱维扬的遭遇而影响他的思维和注意力。
钱维扬能够在南方市里平稳地过着日子,对他说来未必不是好事。
祸福之间,也不是表面上所看到的。
说到底,之前在柳市所争,根源还是在省里。
省里主要领导早操控着,要让柳市成为如今这般的宏图,钱维扬在市里再占优势都不是优势。
想到这里,杨秀峰也觉得南方市的情况虽说比当年的柳市情况要更复杂些,但省里也下了决心,或许自己过来不过是一种信号,随即而来的安排都做好了吧。
这样一想,感觉底气就足多了。
“先说说市委常委吧,”钱维扬弄了些茶,杨秀峰帮着他一起冲泡好,两人坐下后说,“市里的格局核心也就在常委里,这几年来,可说是市委和市政府这边在掐架中一年年地过着,每一个议题的讨论,双方都要进行权力的均分和平衡。之前,市政府里你的前任李润湿市委那边最得力的支助者,如今退下来了,市委不仅仅是在常委会上的票数少了一票,更少了一个打前锋的人。之前徐燕萍和李钟达之间的关系,就和陈丹辉与李润的关系类同。如今,陈丹辉手里还有政法委书记林挺、组织部长周滔和市委秘书长李宇夏这几票数不可能有变动的。而市政府这边,力量也足,李润这个急先锋走了之后,黄国友肯定是见到了新的要占据新阵地的时机,至于怎么样运作,双方都老道但有直接,安排都很直接而犀利,甚至可赤膊上阵,拼杀一阵后在息鼓商谈,这一点,你一定要注意。切记切记。”
听钱维扬这样说,让杨秀峰在脑海里形成一个陈丹辉和黄国友在玩转手中之权力时,根本就没有什么底线,而双方的斗士也都没有任何正义是非之分,只有阵营的利益而不论对错。
面对这样的人,确实是有些难度的,没有对错只有利益的最大化,想做一件什么事他们首先考虑到就是自己能够得到多少利好,而不是对南方市的发展有多少改善,这个做工作,南方市目前还处在这种局面里,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事。
“黄国友这边的四票,分别是市委纪委书记腾云,他手里应该有一些东西的。”钱维扬说,杨秀峰一下子就想到之前在柳市时,李钟达和徐燕萍之间的关系也恰好在这两个位子上,是巧合?
不过,钱维扬说到腾云手里有东西,是什么东西,杨秀峰自然也明白的,这些东西或许就是破解南方市格局最强劲的最具杀伤力的东西,也将是腾云自己保命的东西吧。
这些猜测,今后都可以去试一试,不过,钱维扬怎么会看出这些隐秘来?
他不可能有机会参与到市里的事情,更不会有人说给他听的。
但钱维扬在斗争中的经验与敏锐性,是超乎想象的,是不是腾云在纪委工作上与钱维扬有所交集?
要摸一摸腾云的底,完全可以从梅霜之前给自己提到的那个人那里去试探。但那个人在纪委里也很不得志,又说明什么呢?
“除了腾云着一个重权的纪委书记外,市委副书记杨绍华才是黄国友的最强力的搭档,之外,第一副市长龙向前也是言听计从者。这几个人联手,将南方市里主要的权力部门都把握住,操控起来也就得心应手,如臂使指。说到权力的运用和布局,黄国友就更加完善少有漏洞,但陈丹辉却是一把手,有着一把手的决策权威,又有更强力的依靠在背后,所以较量时会不时以力破局,让黄国友不得不退让防守。”
钱维扬说到这些,似乎就兴奋多了,杨秀峰给他加了几次水,感觉到他的精神渐渐好了些。
或许,这些话在心里一直就在琢磨着,今天总算能够将自己的一些琢磨说出来,也是一大快事。
使得人的精神都大为改观了,杨秀峰听着也分不清钱维扬这些揣测之词到底有几分是真实的,但自己得知了对方的阵营结构,至少不用如同瞎子摸象一般。
“常委里还有宣传部长田佳文、**部长和军方一人,他们在常委会里几乎都没有发言,但却都是双方争取的票数。**部长眼看着也要退了,如今嗯嗯啊啊地就怕得罪双方的人,一直就用这样的态度,力求能够有一个平稳的结果。宣传部长这个人很有些心机,在双方之间玩转着,得利不少,但又没有将一方得罪死。谁给的利益更多,他那一票也就往那边投。双方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也都没有要将他整掉而是将他作为游戏中的一个最具挑战性的棋子玩着。”
这三个人,如此看来都不可能给拉近自己的这边以强化自己的力量,那种孤身而战的局势要怎么改变,杨秀峰此时都找不到丝毫的感觉。
“你到南方市来,出乎了双方的意料,也使得双方都看到了一种危机。但你是带着省里的意愿而来的,他们也不可能将你怎么样,我估计他们也就这样几招:先拉,拉不住就压,压不住就挤。将空间挤小,挤到你无法施展,省里能说什么?只能说省里所选的人,在南方市里不适应,省里也就无法责难他们了。至于政治上的事,你不用多担心什么,像对你任职的补选,只要没有明显的错给他们抓住,市委那边会做工作,市政府这边也会做工作的。”
省里派来的干部,要是在选举中出现状况,那也会招致省里更强劲地压力,陈丹辉不会来担这个罪过的。
黄国友也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伤人又伤自己的动作,肯定不会去干。
当真要是杨秀峰在补选的事上出了问题,省里将杨秀峰调走的同时,对南方市的人也会大部分调开吧,到时候,这些人到新的位子上去,随即就会给冷落而边缘化,这样的结果对大家都没有好处的。
完全是损人害己的事,杨秀峰此前也不担心自己会在补选上给人动手脚。
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对方会给出多少压力,又会怎么样地压榨自己的工作空间?
要是让下面县里的人都不听自己的,都支使不动,而所有的议题也都无法在常委会里通过,无法付之于实际行动,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南方市共有七县一市一经开区,总计人口在六百万以下。这些人口里,至少有四百万都是在农村,而山区又占一半多。要让正地区都发展起来,农村的工作是一个大难题。这边大多是丘陵山貌,作为耕种,劳作就很辛苦的。如今南方市在经济建设上没有跟其他地区跟上形势,但在玩、吃喝、赌和懒惰上,却都将其他地区的一些坏习气都接受了。在下面县里,更多的人都在游手好闲,外出务工的人在南方市都不多,而到山上劳作的,多少四十岁以上的人,三十岁以下的人,宁可天天在家里打麻将,也懒得做一点事情。”
杨秀峰对这种情形也有所了解,但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南方市这边是这种价值意识,还有待于研究,找到根源所在,也不难改变的。
再说,谁要是看到了人家都赚钱了,发财了,会不动心?
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只是南方市目前的状况下做什么才会改变他们的生存境遇?
看不到出路,才是这些人变成这种状况的根源吧。
之前柳市开发区不也就这种样子?
开发区里的干部职工也都是半死不活的,但如今再看他们的精神面貌就完全不同了。
这个话,在钱维扬面前他是不会说的。
“县里的主要领导,也是受到市里这些格局的影响,在下面自然也是斗得欢,似乎不斗就没法了精神的寄托一般,哪有几个人会将县里的工作放在主要精力上。”钱维扬说着,对这些事如今倒是看得很准,杨秀峰就想到之前在柳市那边,大家还不都这样。
不过,只要有政治有利益也就会有斗争的,这一点,谁都无法跳脱开去的。
“在七县一市一经开区里,掌控的双方也是势均力敌,格局似乎就是双方商定一般。今后你在工作中,不论做什么,都会触及到他们的利益,做什么决定也都要反复地掂量掂量才对。千万不要鲁莽,也不要急躁求成,切记切记。”
对钱维扬的好意,杨秀峰自然是明白的,但身在南方市里,却要将省里的意图执行下来,有时候也不必太顾忌了。
知道的规则内情越多越细,自己的担心和压力也会越加重了吧。
今晚和钱维扬这一次谈话,对自己说来到底是利好多,还是坏处多也说不准了。
知道谁是谁的人,每当有冲突时,会不会就考虑到陈丹辉或黄国友又会怎么样,自己要该怎么样来应对后招?
如此一来,自己是不是会缩手缩脚地,做事情也就难有果断了。
从钱维扬那里出来,已经是夜深了。
钱维扬最终也没有表示出台对自己有什么要求和期盼,但从他对南方市的格局里这样地熟悉,估计心里还是有些盼望的。
当然,自己在南方市会不会打开局面来,钱维扬未必就会看好的,之前有这样的关系纠葛,自己到南方市来也希望自己走的顺利,今后就算自己不说,下面的人也会得知自己和他的关系,他的境遇也会有所改变的吧。
看着钱维扬所住的房间,杨秀峰心里那种凄然感就算走了一段路后,都还是无法就消散去。
今后如有可能,将他的时候境遇稍改变些,还是能够做到吧。
随即,感觉着这个已经渐渐寂静下来的城市,城市的主导者们,今后有多少人是自己的对手,又有多少人是自己的同盟军?
在陈丹辉和黄国友的封锁之下,自己跳出来,他们会有多大的容忍?
“面子不小,里子却很小。”这就是自己目前真实的写照,而自己的面子,其实是省里的,自己省派干部,但省里真正能够给多少支持,这一点杨秀峰心里也是有数的。
在南方市里,不能够什么都用省派干部这个面子出来解决问题。
想要得到南方市大小官员的认可,必须做出真正的让人认可的东西来,拿出令人信服的成绩来才行,否则,不说陈丹辉、黄国友这些事里的主要领导,下面县里、乡镇不肯买自己的账,到时脸面何在?
下面县里,到了处级领导后,都一个个人精似的,有都是给陈丹辉、黄国友等人经营日久,当真可说是久经战阵了。
而自己,之前在行政这个大熔炉里,时间太短,或者说根本都没有多少接触的。
对规则的理解、权谋的运用、进退的判断、斗争的技巧,和这些人相比,那简直连小学生都不如的。
自己的弱点,杨秀峰早就有了足够的认知,此前,徐燕萍也曾说过这些的。
但自己能够到南方市来,可说是自己的努力加运气了,华兴天下集团的引进中,华董等人的认可后,渐渐走近蒋国吉这个柳省的大佬眼中,而三年在柳市开发区的努力,让他觉得自己到这边可以一试,才有这样的布局吧。
不过,在南方市里还会有多少运气,而自己的努力会不会得到回报,却是无法预知的。
穿行街道,晚上也还是有出租车的,只是杨秀峰心里起伏着,难以平静。
倒是想在这街道里走走,消化一些东西,也让自己更好地调整好心态和斗志。
到主街后,也就有了些行人。
杨秀峰穿过一段后,也就发觉有人跟着自己,凭着判断,可能是警员。
自己在中心广场里突然地消失了,引起何磊等人的注意,这也是肯定的。
他们布置一些警员,免得自己出任何事故的做法也是很正常的工作布置,只是,是不是对自己进行监视,就不得而知了。
回到宾馆的房间,杨秀峰也不会去注意是不是还有人跟踪监视。
将钱维扬所说的话,自己在细细地琢磨一遍,觉得自己目前要做的,就是要先稳定下来,将南方市这边的经济发展现状摸清楚,之后,找到突破口而不应该纠缠在****里。
一旦陷进去了,自己患有失眠精力来做经济建设的事情?
一连两天,都在办公室里,要何磊将南方市最近些年来的关于经济工作的资料都搬到办公室里来。
这边对电脑办公还不怎么适应,何磊将近三年的资料搬来也就放了高高的一堆。
按说杨秀峰到南方市这些时间后,应该到黄国友或陈丹辉那里沟通自己的工作或思想,然而,杨秀峰却有种坐在办公室里一直做下去,不理会两位顶头上司的架势,全身心地沉进对南方市经济建设工作的熟悉之中去。
到第三天中午前,何磊亲自到杨秀峰办公室来,说,“杨市长,市长让我过来问一问,说是下午三点开市长办公会。您下午没有其他安排吧?要是没有,那就定了时间。”
“好,秘书长辛苦了。”
“那位到时间再过来请您。”何磊说着也就退出去。
在市政府里,对杨秀峰的工作分工虽说省里的意图早就传达到市里的,只是黄国友还没有召开市长办公会,也就没有亲口对杨秀峰工作的肯定和分管什么工作,但这几天来杨秀峰却不管什么的,只做对经济建设工作上的基础工作,先了解南方市的工作情况,也算是一种风格了。
黄国友自然知道无法拦阻杨秀峰的,省里那边肯定会过问,也会要是里回报杨秀峰的工作进展,到时候要是无法回报,省里也就会对他直接那个的。
黄国友在省里有不小的靠山,但靠山也不可能将省里的意思都否定了,陈丹辉在那边也会盯着,只要等他这里有了破绽,出手打击不会有丝毫留情的。
更有可能将杨秀峰拉到他那边去,在常委会或省里都将获得更多的优势。
拖了这两天,估计陈丹辉也是在观望的。黄国友自然就要主动一些。
下午,何磊准时地过来请杨秀峰的,黄国友没有亲自过来,也说明市政府的老大还是有自己的骄傲,不肯在杨秀峰面前就放下身姿的。
进到市长办公室里,这是杨秀峰第二次进来,之前是周诚陪着一起到这个办公室里转一圈的。
其他的副市长也都到了,见杨秀峰进来后,坐到位子上,黄国友说,“今天的会议,我们来议一议市政府这边的工作分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