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刚才还是蓬头垢面、如同泥猴一般,转眼间变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女孩有些瘦弱,因为颠沛流离,皮肤也有些粗糙,头发更是枯黄,不过从她的脸蛋可以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到了最后,绮罗还是将人收下了,而且还成了她的真传弟子,如此一来,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即使以前霓裳门弱势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将掌门的真传弟子当成礼物嫁给别人的先例。
“我做得还算不错吧?”等到所有人全都退去,绮罗趴在谢小玉的身上,轻声问道。
“还不够好。”谢小玉淡淡地说道:“换成我,负责检查的那个人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她是霓裳门的弟子,不是青木宗的门人,一个丹宗首座的弟子居然可以让她做这做那,她的胳臂往哪里弯?”
“她也没办法,再说,她请示过红师祖,红师祖也同意了。”绮罗叹道。
“你是掌门,还是红师祖是掌门?碧连天的教训就在眼前,明和道人更是你的前辈。”谢小玉在绮罗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有点恨其不争,觉得有自己这样的后台,居然还不知道强势一点。
“你啊!”绮罗轻轻戳了一下谢小玉的额头,道:“当年在元辰派的时候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知道修练,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人情味?”谢小玉有些疑惑,他一直觉得自己很有人情味,不然身边不会有一堆朋友。
“我最后不是收下那个女孩了吗?这就是我在行使掌门职权。红师祖如果因此不满,我就有理由说话了,不过我猜红师祖十有八九也会像之前那样默认,我相信她心里也不会高兴。有一个顶级资质在眼前,却迫于压力不能收下,这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至于那位师姐,连红师祖都无法抗衡的力量,你要她怎么办?”绮罗不疾不徐地解释道。
谢小玉沉思片刻,绮罗的决定在他看来软了一些,不过也不能说她的决定是错的,与明和不同,她坚持了自己的职责,至于不处罚可以看作是宽容。
这时青岚说道:“处罚这种事用不着放在表面上,否则岂不是让红祖师更难堪?”
“原来是暗地里算账。”谢小玉明白了。
谢小玉不喜欢这样,因为这有失公允,知道的人明白这是一种处罚,不知道的人肯定会认为绮罗心眼小,当场不发作,事后再算账,更糟糕的是,这会变成一种风气。
“算了,还是我来安排吧。”谢小玉自然有他的想法,他的“硬脾气”是众所周知,而且他出手也不算越俎代庖,道:“养殖船那边需要守卫,过一段日子我会调一批人过去。”
养殖船一向是重中之重的地区,那里的人全都只进不出,一旦被派过去就等于终身囚禁。
“不说这些丧气事了,咱们别荒废了良辰美景。”谢小玉嘻皮笑脸道。
谢小玉已经有些等不及,一直处于太上忘情的状态,时间久了,感觉非常难受,仿佛变成一根木头、一块石头,所以他需要激情、需要发泄、需要找回人的感觉。
突然谢小玉停了下来,他一脸痛苦,而且痛苦中还带着一丝怨愤。
“有人来找我,只能等一会儿了。”
下一瞬间,谢小玉从房间里挪移了出去。
找谢小玉的人是慕菲青,身旁还跟着一个白胡子老头,也是道君。
“这位想必就是葛师叔。”谢小玉一看到那个老头,立刻就猜到他的身分。谢小玉知道青木宗丹殿首座姓葛,名字就不清楚了。
“不敢当。”白胡子老头显然心中有气,说起话来有点生硬。
慕菲青夹在当中感觉非常难受,谢小玉是他极力要巴结的人,而葛首座也是他极力拉拢的人,丹殿在青木宗势力极大,他能坐上掌门的位置,当年还多亏葛首座力挺,所以明知道这不是好差事,他还是跟着来了。
“我知道你认为葛师兄是仗势欺人。”慕菲青一边唉声叹气,一边说道:“这完全是误会,那女孩乃是艾师侄的前世爱侣,也是真君,可惜命运多厄,被魔门中人暗算,兵解转世。这一次各大门派挑选弟子,艾师侄也去了,无意间看到这个女孩,立刻认出这是他的爱侣转世,所以才请霓裳门的师姐帮忙,将他的前世爱侣放在一旁。他打算……他打算……”
慕菲青欲言又止,后面的话不太好说。
“我徒弟已经和观月台琼师妹说好了,让琼师妹收他的爱侣为弟子。”葛首座理直气壮地说道。
谢小玉眉头紧皱,原本以为又是欺男霸女那套把戏,以为是女孩的天生媚骨惹的祸,没想到居然有这样一番曲折。
不过前世今生这种事很难说得准,道门在这方面并不擅长,倒是佛门很有一套。
“他怎么知道那女孩是他爱侣转世?”谢小玉问道。
“当年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曾经下过三生凝心咒,一个出事,另外一个远隔万里也能知道,转世之后,三生凝心咒虽然淡了几分,却仍旧有感觉。”葛首座很不爽谢小玉的态度,不过还是解释了理由。
谢小玉有几分相信了,情浓之时,男女之间免不了会有生生世世在一起的念头,他和绮罗、青岚之间也有类似的法咒相连。
可相信归相信,现在已经骑虎难下,谢小玉只能硬撑下去。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我哪里知道真假?只有等到女孩长大修练有成,如果她身上真有凝心咒,自然会回忆起前世之事。”谢小玉干脆施展起拖字诀。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绮罗的师姐也不能算是玩忽职守,只能说心软,葛首座也不是仗势欺人,不过话说回来,葛首座和他徒弟执意不让女孩拜入霓裳门,绝对有看不起霓裳门的意思,恐怕当中也和霓裳门一直以来的名声有关。
霓裳门的面子就是绮罗的面子,也是他的面子,葛首座不给他面子,谢小玉自然也不会给葛首座面子。
“你……”葛首座勃然变色。
“你什么你?你我都是道门,道门修的是今生,想谈前世今生,先剃了头去当和尚。”谢小玉嘴巴不饶人。
“我徒弟和那女孩前世是爱侣,两人海誓山盟,缘定三生,这和佛门有个屁关系!”葛首座也破口开骂。
“这不就得了!若真有情,那女孩必然会回忆起往日恩爱,霓裳门不禁婚嫁,到时候破镜重圆,自是一番佳话。你现在强行讨人,反而让我觉得居心不良,是不是怕那个女孩想不起往日之情,所以打算用点手段?对修道之人来说,情是缘,也是孽。若是那女孩今生一心向道,你徒弟却纠结于此,恐怕修为会停滞不前,你这个做师父的当然要防患于未然。”谢小玉的嘴巴能将活人说死,也能将死人说活。
葛首座面皮胀得通红,一来是辩不过谢小玉,二来他确实有这样的心思。
这不能说是坏事,只要不用龌龊手段,谁都能够理解,一般都会玉成此事,可惜现在谢小玉和葛首座杠上了。
“缘定三生,真是可怜可叹……”绮罗眼神迷离,心中充满了感叹。
谢小玉懒洋洋地躺着,左依右偎,怀中软玉,枕边温香,心中的郁闷早已经烟消云散,回过头来一想,这件事确实做得有点过分了,成了意气之争。
“那个姓艾的未必是真情。”青岚有气无力地说道:“他看到前世爱侣,第一个念头不是相认,而是嫌弃霓裳门的名声不好,想为爱侣另外找一个师门。”
青岚是小门派出身,对于高低上下这类事情最为敏感。
“管他干什么?现在这个女孩是霓裳门的弟子,绮罗,你只要尽到师父的义务就可以了。”谢小玉习惯将烦恼甩在脑后,不会整天想那些烦心事。
“万一姓葛的老家伙搞鬼怎么办?不只是霓裳门,我还要考虑翠羽宫。”绮罗软绵绵地躺在谢小玉的怀里,问道。
“慕菲青是聪明人,绝对不会让姓葛的惹麻烦,所以你根本不用烦恼。翠羽宫也不会在意,姜涵韵手里的职权大着呢,慕菲青看到姜涵韵也得低声下气。”谢小玉毫不在意地说道。
“真正关键的是实力,只要霓裳门实力足够,谁还敢说什么废话?”青岚旁观者清。
“说得没错,霓裳门又不是没这个条件。”原本谢小玉并不打算大包大揽,现在不行了,不管说得多好听,绮罗这一次确实驳了一位道君的面子,还间接踩了观月台一下,对方就算不挑起大冲突,给绮罗一些小难堪却有可能。
而想避免难堪,要不自身实力强横,要不背后的门派够硬。
“我会让玄元子拨给你一艘太昊战船。”谢小玉先砸了一个杀手锏,现在太昊战船的名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要听说霓裳门也有一艘太昊战船,任何门派都得客客气气的。
不过这还不够,太昊战船只是外物,还要自身实力够强才行,谢小玉翻身爬了起来,从床头的柜子里翻出一块传承玉牒,道:“我最近推衍了十几部针法,你研究一下,然后让师姐妹们修练。”
谢小玉拿出来的针法全都是从剑法转化而来,而这些剑法则是剑宗万年的收藏。
当初传承之地发出去的那些剑法只是普通货色,真正的好东西早已经被转移走了,比如谢小玉的螟蜉剑体修练的《万剑真诀》就没在那里面。
之前谢小玉跑了一趟剑宗借来天地桥,顺便还挑了一些不以变化见长,全靠数量取胜的剑法。
以这些剑法为骨架,谢小玉缩减飞剑的威力,增加飞剑的数量,又增加一些细腻而繁复的变化,最终衍化出这十几套针法。
这些针法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可以结成战阵,一个人出手或许威力马马虎虎;两个人连手,威力不是增加一倍,而是三倍;人数越多,威力越强,如果再配合翠羽宫的阵法,一个主攻,一个主守,绝对是完美的战阵。
谢小玉又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性子,为了提升飞针的威力,他让洪伦海配了十几种绝毒,而且飞针本身也是用毒荆的尖刺炼成,绝对中者立毙。
这东西对付真君、道君或许没用,但是真人以下无敌,用在混战中更是恐怖。
任何一个门派,大部分成员都是真人以下,只凭这一点,霓裳门就算还不能得到各派的重视,至少没人再敢看轻。
绮罗欣喜地收下玉牒,她现在缺少的就是针法,以前她自己琢磨的那套东西在真人境界用还不错,到了真君境界就不行了,太过简单,威力也不够。
“你打算怎么谢我?”谢小玉轻笑着问道。
绮罗笑而不答,将玉牒放进床边的纳物袋里,然后仰天躺下,媚眼如丝看着谢小玉。
女人胆子大起来,比男人还出格,霓裳门不禁婚嫁,所以私下流传着一些特别的秘法,绮罗自然懂得一些,以前吃青岚醋的时候曾经用过几次,后来和青岚达成协议,结成攻守同盟,她就很少再这么做,这次权当酬劳。
谢小玉当然喜欢,他求过绮罗很多次,她一直不肯答应,现在总算如愿以偿。两人瞬间结合在一起,房间里顿时春光无限。
美妙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小玉恋恋不舍地爬了起来,既无奈又满含歉意地说道:“我恐怕还得耽搁一段日子。”
“不是说那边已经没什么战事了吗?”绮罗抱着枕头问道。
青岚眨着眼睛,也在一旁听着。
“被李素白赖上了,不过这原本也是我自己的事,本来想推给那家伙,没想到那家伙精明,一定要拉着我同行。”谢小玉苦笑着摇了摇头。
经历过之前那一仗,谢小玉被异族的妖海、鬼海、骷髅海、僵尸海围怕了。
太古之时,人族就是靠人海战术打败妖族,现在情况居然反过来,想再玩那套把戏显然不可能,只有打虫海的主意。
随手一个清净咒将身上弄干净,谢小玉一个挪移,进了金气氤氲的圆球中,下一瞬间,他已经回到灵虚分身上。
“看你满面春风,居然还肯回来。”李素白说话毫无顾忌。
谢小玉才不相信这番话,不说灵虚分身始终保持太上忘情的状态,根本不会显露破绽,就算不在这个状态下,灵虚分身毕竟是分身,没那么多细腻的情感流露。
事实上,分身和本体很容易区别出来,就算一模一样,分身总有几分傀儡人偶的感觉。
“咦,已经到了?”谢小玉张望着四周。
现在已是二月时分,南疆的天气又偏热,所以四周一片郁郁葱葱。
“这个地方还算可以。”阿克蒂娜说道。
能得到阿克蒂娜的一句赞赏不容易,说起树木茂盛,南疆和天宝州不能比,这里大多是小树,不像天宝州随处可见参天巨木。
“现在先说说看我们怎么找人?”李素白打趣完之后,开始问正事。
“可惜智通不在这里,不然就能知道上一次他怎么打听的了。”谢小玉有些后悔,来得太过匆忙,忘了找智通问一下。
“要不要先去那座寨子看看?”天蛇问道,他知道那座寨子的所在。
“也好,反正我也没什么头绪。”原本谢小玉就打着随机应变的想法,突然他拍了一下脑袋,后悔地说道:“应该将朱元机也带过来,让他先算一下。”
“你要精通易算之人?”李素白问道。
谢小玉并不感到意外,太虚门肯定有这方面的高人,赶过来也容易。
“算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事,虽然没朱元机算得那么准,你我两个人也还凑合。”谢小玉看了李素白一眼。
易算之术非常有用,谢小玉又是半个行家,对易算之理相当精通,学这东西事半功倍,所以炼出灵虚分身后,他就顺便修练《太一魁星斗数》,有朱元机或何苗在的时候,他用不着自己测算,毕竟他那两下子不能和他们相比。
“找人的话,用大衍搜勾之法最合适。”谢小玉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掐指算起来。
易算之道说穿了就是感应天机,然后结合时辰方位等诸般条件得出一个大致的结论,所谓三分靠感应,五分靠计算,最后两分看的是运气,以前谢小玉缺的正是那三分感应,所以他需要别人帮他起课,才能从卦象中看出天机。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谢小玉两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血光一片,还隐含刀光剑影……这座寨子怎么了?”谢小玉转头看了天蛇一眼,轻声问道:“只有你认得这座寨子的人,你知道他们有什么仇家吗?”
“仇家?”天蛇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确实认得这座寨子的人,问题是他匆匆而过,根本就没在意。
“卦象上预示,这座寨子被人所毁,两家仇深似海。”李素白也得出同样的结论。
原本李素白还担心异族的手已经伸到这里,看到卦象上显示似海深仇,他放心了。
异族和人族之前的纷争攸关天地气运,早已经超越仇恨的范围,卦象不会是这样的显示。
“在苗疆谁没有深仇大恨?赤月、白衣结的仇难道少了?”天蛇只有一脸苦笑。
“这话在理,苗疆贫瘠,不但缺少土地,天旱的时候为了喝水,很多寨子都会起纷争,大的寨子欺压小的寨子;小的寨子一旦翻身,就将以前的仇家全寨杀光,这种事时常发生。”莫伦比天蛇更多几分感叹。
当初罗老之所以能说服莫伦,就是因为他自感时日无多,一旦他死了,寨子十有八九会被以前的仇家屠杀干净。
这也是莫伦当年作孽,炼成鬼王之后,有一段日子他自信心膨胀,先是报仇雪恨灭了不少侗寨,之后为了扩张山寨,东打西杀又灭了不少寨子,结了一大堆仇家。
三人中唯独敦昆没有说话,他成为大巫比天蛇和莫伦晚,又有白衣寨罩着,虽然平日受白衣寨欺压,却也因此有这样一堵屏障,别人很少会和他结仇。
“看来你们这里和我们那里真的差不多。”阿克蒂娜当初听谢小玉讲南疆的事,七分相信,三分怀疑,现在她再也没有怀疑。
“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别声张,偷偷去那边看一下,打探明白情况再说。”谢小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但这绝对不是他原来的计划。
谢小玉有一种预感——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会比预计要长一些。
用石块堆砌的围墙已经尽数坍塌,围墙里一片焦黑,这里原本应该是成片的竹楼,现在已经化为灰烬,因为时间久远,之前又下过雨,很多痕迹都消失了,所以找寻线索相当困难。
莫伦用小木棍挑了一些苔藓仔细观察起来,好半天才说道:“这座寨子毁了差不多有半年。”
“智通老和尚来去匆匆,没仔细查,可惜了。”谢小玉叹道。
按照时间来算,智通等人来这里的时候,寨子应该刚毁不久,如果要查,肯定比现在容易得多。
不过谢小玉也没办法抱怨,智通要做的事太多了,既要召集佛门中人,又要进入各个佛门圣地收集功德,还要调查翠羽宫那个奸细的事,时间原本就不够,不可能面面俱到。
“附近有什么寨子?”谢小玉转头问道。
“不太清楚。”莫伦摇了摇头。
“我也没来过这里。”敦昆同样答不上来,白衣寨离这边很远,并不属于他们的势力范围。
“我几十年前来过,现在早忘了。”天蛇也是一阵苦笑。
“看看不就得了。”李素白飞身而起直冲云霄,飞到云层之下,他朝着四周张望起来。
过了片刻,李素白朝着一个方向飞了过去,速度并不是很快。
众人紧跟在李素白的后面相随而行,翻过十几座山头,前面有一座不大的山寨,从竹楼的数量来看,也就五、六百人的规模。
突然寨子里升起一股黄色云雾,片刻间就将整座寨子笼罩起来。
“他们在防备我们。”莫伦感觉不对劲。
苗疆的寨子之间的关系确实有些紧张,谢小玉等人贸然跑过来,寨子里的人会有所防范很正常,但是一上来就表现出这样的敌意就不正常。
“五、六百人的寨子肯定有大巫坐镇,难道这里的大巫离开了?”莫伦立刻猜到一种可能。
“不会吧?现在这个时候谁敢随意离开寨子外出?”敦昆立刻表示质疑,他是从常理推断。
“或许有谁召集各寨开会。”莫伦想到了一种可能。
“现在怎么办?”谢小玉问道,他毕竟不是苗人,对苗人的风俗习惯并不了解,万一做出错误的决策就麻烦了。
“你们先别动,我过去看看。”天蛇自告奋勇,他是有名的散巫,和任何人都没什么仇怨,这一点莫伦、敦昆不能比。
“小心点。”谢小玉提醒道。
天蛇点了点头,他既不施展遁法,也不驱散那片黄云,就这样径直走了过去,进入寨子。
“天蛇这么做是表示他没有敌意,也表明自己的身分,他是大巫,里面的人只要没有发疯,绝对不会轻举妄动。”莫伦怕谢小玉不懂,在一旁解释道。
“会不会是因为寨子里面的人发现到异族的踪影,所以才这样警戒?”谢小玉刚才就想问,现在才有机会开口。
“应该不会,如果防备的是异族,最好的办法是钻山沟。”莫伦想都不想,立刻说道。
“没错,我们也是这样打算。”阿克蒂娜连连点头。
就在这时,底下的黄云渐渐散开,天蛇站在寨子的墙头上朝谢小玉等人招手。
“我们过去,应该没事了,不过还是得小心警戒。”莫伦说道。
众人应了一声,纷纷飞了起来,速度不快,就这样慢悠悠地飞到苗寨上空。
寨子里的气氛仍旧很紧张,竹楼全都窗户紧闭,寨子里的人全都守在各自的屋子里,手里拿着刀剑弓弩,一副随时都会暴起伤人的模样。
此刻站在外面的是一个老苗,看上去颇为恭敬,但是眼神中同样充满警戒。
几个人落了下来,谢小玉和李素白故意落在后面,让三位大巫在前面。
“别怕,我们是来找人的,东面那座寨子是我大哥的。”敦昆开口说道,这是刚才他们商量的决定。
这绝对说得过去,那座寨子是野寨,没有大巫镇守,如果让天蛇和莫伦认亲,看上去根本不像,而敦昆年轻,肯定会被人当成刚刚成为大巫,说得过去。
“那座寨子去年就没了。”老苗脸上表情终于平和了一些。
“是怎么没的?我大哥的寨子没有大巫,所以一向都安分守己,绝对不敢和外面的人结怨,怎么会被人灭了呢?”敦昆继续追问道。
李素白不引人注意地抬了抬手,悄悄地在老苗身上打了一道法诀。
原本老苗不愿意开口,但是他的脑子突然晕起来,不知不觉就开口:“我告诉你们,你们千万别对外面说,那座寨子是被巴塘吞了,而且不只是那座寨子,周围的这些寨子也一样,连我们都感觉喘不过气来,还好我们的头人是个大巫,而且还年轻,比巴塘那位还年轻,那个家伙总算有点顾忌。”
“巴塘?”谢小玉看着敦昆,他虽然在苗疆待的时间不短,但他毕竟不是这里的人,不可能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巴塘也是一座侗寨,不算很大。”敦昆立刻说道,语气略带几分轻视。
“巴塘寨以前跟着龙王寨,不过算不上龙王寨的近支,所以得不到照顾,反而被压制得很厉害,每年进贡给龙王寨的东西就让他们喘不过气来,没想到现在也神气起来了。天蛇在各地游走,知道的事不少。”
“小声点。”老苗慌乱地连连摆手,他东张西望,好像唯恐隔墙有耳,好半天才低声说道:“现在不同了,龙王寨被灭,赤月侗和白衣寨走了,顺便还带走好几百座寨子,剩下的寨子里,巴塘寨绝对能排得上前面几号,再说,纳隆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搭上汉人,现在南疆不像以前,说话声音最大的是汉人,纳隆有汉人当靠山,当然用不着顾忌什么。”
“汉人?”谢小玉的神情变得阴沉,道:“恐怕又是官府那帮人。”
李素白知道谢小玉一听到涉及官府就会极度恼火,连忙岔开话题,道:“那座寨子还有人在吗?”
“有,当然有,都在巴塘寨。纳隆现在正拼命扩大巴塘寨,一连建了七、八座石堡,据说还要建很多,这就需要很多奴隶,所以他四处吞并别的寨子,不只是东边那座野寨,周围已经有六座寨子被吞并了。”老苗哀叹道。
“那些寨子难道没有大巫?”敦昆感到很惊讶,什么时候野寨变得这么多?
“怎么没有?”老苗瞪大了眼睛,眼神中充满愤怒和畏惧。
“他们都被纳隆杀了?”敦昆立刻明白了。
老苗点了点头。
“搞什么鬼?大劫当前,不想着怎么对付异族,先开始杀自己人。”谢小玉不由得皱眉。
“你好像没资格说这话。”李素白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不是!我从来不主动挑起争斗,每一次都是反击,再说,我没兴趣吞并别人。”谢小玉理直气壮,这番话一语双关,后半句话是说给莫伦和敦昆听的。
突然谢小玉转过头来朝老苗笑了笑,道:“你们肯定也感觉到威胁,所以你家头人偷偷躲了起来,对不对?”
老苗眼神闪烁,心中颇为挣扎,正和李素白打在他身上的那道法诀相抗,他不想开口,但是那道法诀逼着他说实话。
“算了,你不用回答,我明白。”谢小玉不为难老苗,反正这事并不难猜。
那个头人如果留在寨子里,很可能会步另外六位大巫的后尘,反而躲在外面安全得多,如果纳隆敢轻举妄动,这座寨子固然保不住,但是他可以为族人报仇,对巴塘寨的人大叫杀戒,到时候就换成纳隆头疼。
得到想要的答案,谢小玉六人出了寨子,找了一个僻静地方说话。
“这个叫纳隆的人有问题。”谢小玉第一个开口:“换成我的话,大劫将至,我绝对不会想着扩张势力,先不说树大招风,为了扩张势力结下这么多仇家,就不是明智之举,万一仇家为了报仇投靠异族怎么办?”
“有道理。”敦昆第一个点头,道:“我和纳隆没什么接触,但我知道他是个擅长隐忍的人。”
“在龙王寨的势力范围内,不是阿克塞信任的人却能够活下来,全都是擅长隐忍的人。”莫伦淡淡地说道,他是那个时代过来的老人,阿克塞最猖狂的日子他也经历过。
“问题是接下来怎么办?”李素白对各种可疑不感兴趣,他不是来替苗人伸冤的,他的目的是找人。
“那个老苗刚才说了很多有用的消息,第一是纳隆和朝廷关系密切,这必须搞清楚;第二,纳隆吞并别的寨子为的是得到奴隶,他好像在建造什么石堡。”
谢小玉看着三位大巫。
“咱们苗人没这个习惯,真有抵挡不住的大敌,咱们就往山沟里一转,建造石堡是西面康羌人的习惯。”莫伦立刻说道。
“这就更可疑了。”谢小玉摸了摸下巴,好半天才说道:“咱们兵分两路,莫伦、天蛇、敦昆,你们去探一下那几座石堡,看看那家伙在搞什么鬼,顺便找到那座寨子的人;我和李掌门去州府跑一趟,查一下是什么人和纳隆勾结。”
“那我呢?”阿克蒂娜立刻问道,她不是苗人,也不是汉人,不管去巴塘寨还是去州府都很容易暴露。
“你留在这里盯着这座寨子。”谢小玉指了指身后。
“你担心这座寨子也有问题?”阿克蒂娜觉得谢小玉的疑心病太重了。
“我只是小心点罢了,以前我因为不小心暴露了行踪,遭到对手的围攻,差一点连命都没了,有些事做错一次就够了,绝对不能再错一次。”谢小玉一边说,一边看着李素白,那件事李素白也经历过。
阿克蒂娜盯着谢小玉,好半天终于确认这话没假,心想:看来这小子真的遭遇过什么,所以变得如此小心。
商量已定,众人随即分开,谢小玉和李素白一路,三位大巫另外一路,阿克蒂娜则隐入树林中。
飞出数十里,四下无人,李素白轻笑道:“你真觉得那个纳隆有问题?”
“或许有。”谢小玉并不太肯定,他刚才暗中测算一番,并没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
纳隆可疑的地方确实不少,不过这些可疑之处也有另外的解释,比如:此人压抑得太久,一旦时来运转,就立刻变得目空一切。
“那个纳隆必须有问题。”李素白嘿嘿一笑,他和谢小玉都从卦象上看出他们要找的人和巴塘寨血海深仇,无法化解。
既然已经决定收下这些人,就必须化解他们心中的憎恨,而血仇只有用血才能清洗干净。
“现在我越来越觉得自己面目可憎,和曾经痛恨的人越来越像了。”谢小玉无奈地苦笑道。
“用不着我安慰你吧?”李素白看了谢小玉一眼。
谢小玉当然不是想不通、会钻牛角尖的人,他只不过有点感慨,觉得人生充满无奈,地位越高,这种无奈就越多,不久之前,他刚刚为了面子而拆散一对情侣,现在又陷人死罪。
感慨归感慨,就算知道这样不好又如何?既然身处这个位置就得有所改变。
拿绮罗收徒弟的事来说,谢小玉知道是面子之争,但是仍旧得争下去,这不只是他和绮罗的面子,也是霓裳门的面子。
“反正这个纳隆不是什么好东西。”谢小玉自我安慰道。
随口的一句话就决定了一位大巫的命运,此刻的谢小玉已经是人族中最顶尖的几人之一。
州府还是那个州府,不过现在比以前繁华很多,城外几十里就已经人声鼎沸,比临海城最繁盛的时候还热闹许多。
不过这里的房子非常简陋,比临海城的竹楼还简陋,好一些的不过是夯土的房子,次一等的是茅屋,更多的是帐篷,这里的帐篷连成一片,一眼望去,四周的群山全都像打了补丁一样。
“真搞不懂他们怎么养活这么多人。”谢小玉一边走,一边摇头。
此刻谢小玉早已经改换装扮,一身素色缎袍,腰间挂着玉佩,上面法力隐隐,显然是一件法器,一副豪门公子的做派。
李素白也已经改头换面,变成四十多岁中年人的模样,而且五大三粗,看不出一点道气,反而更像是武林中人,他一直背在身后的长剑也变成一把恶俗无比的金丝大环刀。
“粮食有的是,我中州一地万年积累下来,也能让数十亿百姓吃喝十几年,朝廷占据中土膏腴之地,手中粮食更不知道有多少,但是这里才多少人?”李素白用传音之法回答。
谢小玉默然点头,他确实有些小看世俗皇权的力量。
穿过城门,走在正对城门的大街上,李素白轻声问道:“现在怎么办?”
“我找一个人先问问情况。”谢小玉随手朝着地面打了一道信符,信符一下子钻入土里。
做完这件事,谢小玉朝着四周看了看。
作为州府所在地,这座城里肯定少不了酒肆茶楼之类的地方,因为大劫临头,很多人感觉朝不保夕,变得颓唐荒废,所以这类地方人最多。
谢小玉走进一座酒楼,向店小二要了一间临街的包厢,点了几道小菜之后,打开酒楼的窗户在那里等着。
一会儿的工夫,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快步走到刚才谢小玉等人站立的地方。
“我们在这里。”谢小玉探出身子,朝少年招了招手。
少年脸色阴沉,显然不太想看到谢小玉,但他还是上了楼,敲门进入包厢。
将少年让了进来,转身叫小二上菜,等到菜全都上齐后,谢小玉反手带上门,朝少年拱了拱手,道:“张前辈,别来无恙。”
少年看似年轻,实际上却是道君,此人姓张,名云柯,是天剑山派驻在道府的联络人,更是一峰之主。
当初谢小玉刚来南疆,张云柯和另外三位道君来犯,结果被他、罗老、玛夷姆、莫伦、天蛇和敦昆连手擒获,另外三位道君现在已经跟了谢小玉,成了他的手下;张云柯身分不同,只得在他的神魂中下了禁制,再放走他。
原本他们打算让张云柯当探子,但最后并没派上用场,后来剑宗重现,一出场就震惊各方,继而太虚门表明立场,站在谢小玉和璇玑派这边,剑派联盟解散、曹家失去皇位、万象宗遭到打压,局势瞬间逆转,张云柯就更派不上用场。
这是谢小玉和张云柯第二次见面。
张云柯再不痛快也不得不来,天剑山和碧连天已经结盟,还从谢小玉这里得到两千多艘飞天剑舟,两边化敌为友,他就算有再多的怨愤也不敢得罪谢小玉。
“找我有什么事?”张云柯冷着脸问道,他不看谢小玉,而是看着李素白。
张云柯没认出李素白的身分,改变了模样的李素白给他的感觉普普通通,就像平凡人,但是他偏偏看不透,身为道君,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我请你过来,是为了打听巴塘寨的事,这座寨子最近好像很肆无忌惮,听说那个头人和朝廷中的某些人关系密切。”谢小玉直截了当地问道。
“巴塘寨?”张云柯思索了起来,他堂堂道君,怎么可能在意一座小寨子?在他眼中,所有的苗寨都是土寨子。
好半天,张云柯总算有些印象,道:“这座寨子的头人是不是叫纳隆?”
“没错。”谢小玉夹了一块鱼肉进嘴里,等着张云柯的回答。
李素白早已经大吃起来,既然演戏,他当然要演得像一些。
“这个人是六王爷那边的关系,听说他很能办事,这边缺什么,用不着开口,他立刻就能帮忙办好,所以很多人喜欢他。”张云柯不敢告诉谢小玉他就是欣赏纳隆的人之一。
身为天剑山派驻在道府的代表,张云柯的地位很特殊,远在一般道官之上,纳隆要结交道府中人,怎么可能少了他?
“六王爷?”谢小玉脸色微变。
“曹家坐那张龙椅六百多年,势力早已经根深蒂固,这一次又不是改朝换代,没有立新的皇族,皇位空缺,所以你们一出海,曹家就偷偷联络旧日重臣,朝廷上下那些官吏也需要有人帮他们撑腰,两边一拍即合。”李素白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解释道。
张云柯听到这番话,越发确信眼前这位中年人是高人改扮,暗自庆幸没有轻举妄动。
“这就怪了,难道没其他人对那张龙椅感兴趣?”谢小玉问道。
“有,很多昔日皇族也都四下串联,还有一些新晋真仙的亲族也看上这个位置,现在朝廷乱得很,各种势力错综复杂。”李素白随口闲聊。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谢小玉头大了。
当初谢小玉留着朝廷,就是因为朝廷对世俗的影响力不小,他原本还想中土有太虚门可以让一部分人族得以保全,朝廷退入南面和西南面的深山中又可以保全一部分人族,没想到结果变成这样。
“中土的事肯定得由你来管。”谢小玉看着李素白。
“怎么管?你觉得退入南疆真的能保住那些人?”李素白自有打算,这时候接管朝廷,根本就是背上一个大包袱,更令人头痛的是,大劫一起,人族必然损失惨重,到时候太虚门就要背负大量的业力。
历次大劫,最辉煌、势力最大的门派往往最先毁灭,除了目标大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家大业大,手下的人很容易遭到屠杀,而人死得多了,没能保护这些人安全,那些门派就要背负业力。
佛门的因果之说并不是虚妄,确实有其道理。
“别以为我不知道,太虚门精研神道之法,肯定也有滴血重生的法门,怕什么人多?”谢小玉猜李素白是搪塞。
“说得容易,土蛮那边正好少了一个人,所以弄了个新人顶上来,我们这儿可没少人。”李素白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修练神道,只要到了大长老一级,就能够不死不灭,和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天道不灭,神道不毁,人就不会死,土蛮大长老拉古托先是形神俱灭,然后族人全部被杀光,信仰的人一个都没了,这才是真正死亡。
没有神位空出来,想凭空多出一个神位不是容易的事。
张云柯听着,心早已经提到嗓子眼,此刻他已经猜到这个五大三粗、如同保镖的人十有八九是太虚门掌教李素白。
“我替你们家祖师爷不值,他老人家英雄了得,没想到后世的徒子徒孙却畏首畏尾。”谢小玉和李素白闹惯了,李素白和他的关系仅次于陈元奇,远在玄元子之上,所以他并不担心李素白会翻脸。
可惜谢小玉的激将法没用,李素白毫不在意地说道:“你根本不知道我家祖师爷的为人,他一向都说自己是混蛋,而且是天底下最大的混蛋。”
谢小玉无语。
“还是想想怎么救人吧!”李素白笑道。
“有敦昆他们在,问题不大,真正的麻烦是怎么让纳隆罪有应得。”谢小玉当着张云柯的面倒是可以说真话,他和李素白来这里,一是想看看有什么人和纳隆关系密切,二是为了罗织罪名。
“等一会儿去道府衙门问问。”李素白身为天下第一派的掌门,肯定不会是善男信女,玩这一手绝对驾轻就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