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被改了名,柳延也还是没心没肺的欢喜,他的脑子构造简单,想不了太复杂的事,这些年伊墨与他说起很多上辈子和上上辈子的事,沈清轩、季玖、柳延。
那中间的爱恨情仇,求不得,柳延都不能理解。
所以,在听完后,柳延非常简单的把自己上辈子和上上辈子划分成了两种人:好人,坏人。
好人自然是沈清轩,他对伊墨好就是好人。
坏人当然是季玖,还拿刀刺伊墨,何止是坏呢,在柳延脑子里,自己上辈子简直是十恶不赦了。
至于季玖又吃了多少委屈,咽了多少血泪,柳延干脆就不想。
他的天枰,倾斜的几乎能把天挑起来。
每次看到伊墨摸着自己的朱砂痣,默默无语时,柳延就会想,这是坏季玖留下的。
于是,在一个恰当的时机,他对自己朱砂痣的不满终于爆发,他把它挖了。
现在“坏季玖”留下的东西没了,伊墨说要叫他沈清轩,柳延呵呵笑着,答应的满心欢喜,一边欢喜着一边还凑过去,不知羞耻的说:“那你该喜欢我了吧。”
其实这一会沉默,伊墨已经反悔了,理由是沈清轩才没这么傻。
却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顿时道:“我为什么‘该’喜欢你?”
柳延理直气壮的说:“因为你叫我沈清轩啊,”瞪着大而圆的眼,他严肃的道:“所以你该喜欢我。”
伊墨生生被这句话噎了一下,一时有些摸不著他的逻辑,竟然无语。
柳延还在说:“你就是该喜欢我!”要不然换个名字有什么用?
柳延认为,上上辈子的沈清轩也是自己,可他死了。
但死了没关系,他可以将这份喜欢延续下去,可是伊墨嫌弃他是个傻子。
柳延为这个问题苦恼了很久,很久都不知怎样才能让伊墨喜欢自己,哪怕自己傻。
现在好了,伊墨轻易就把他的烦恼解决了,是啊,我可以叫沈清轩。
我叫了沈清轩,你就要喜欢我,哪怕我傻,你也要喜欢。
因为你喜欢沈清轩啊。
所以你也要喜欢一个冠着沈清轩名字的傻子。
名字本来就是个称呼,柳延根本不在意自己叫什么,沈清轩也罢柳延也好,都改不了他是个傻子的事实。
反正他这辈子就是这样一个傻子,叫什么都改变不了傻子的本质。
那么,叫什么对他而言都是没用的,但对伊墨有用。这就足够了。
傻子乐呵呵的,带着长期被惯养出来的骄纵,很是跋扈的说:“伊墨就是要喜欢我。”说着又扑上去亲他的脸,惯用的手段。
伊墨被亲的满脸湿漉漉,那感觉就像是被一只狗儿舔过一样,但是狗能踹开,柳延却不能踹。
所以只好挡着脸,勉勉强强脱了困。
他并未意识到,他开始拿傻子没辙。
刚把面前的脸推开,柳延又贴到他耳畔去了,在连续不断的嚣张跋扈的“伊墨要喜欢我”的呼声之下,伊墨扛不住了,只好敷衍一句:“好。”
柳延嘴里惯性的把“要喜欢我”四个字说完后呆在那里,而后猛的清醒,扑上去抱着他的脖子问:“真的真的?真的?”
伊墨头疼的道:“嗯。”又说:“快睡吧。”这都折腾到什么时候了。
柳延呵呵傻笑着,依言钻进被窝里,而后把脸埋在伊墨胸前,仍然是止不住的傻笑。
他笑的那么傻气又那么美满,伊墨忍不住了,伸手揪他的耳朵,把人从被子里揪出来,低头在他脸上咬了一口,咬完左边又咬右边,咬的柳延一阵乱叫,伊墨才算磨牙结束。
等一切都静下,柳延抱着他的腰,很快合上眼被周公拉了去数绵羊。
伊墨躺在床上,想到上一世的季玖,起初抗拒这个名字,最后虽认了,过程却激烈而曲折。
不明白为什么傻了,反而接受的这么容易。
忍不住,伊墨又把刚入睡的柳延折腾醒来,揪着他的眼皮,往上扯起,对着那双睡意朦胧的眼,伊墨问:“为什么那么快就答应我叫你沈清轩?”
被迫调整视线,凝聚起精神的柳延呆呆看了好一会,才明白他在问什么,想也不想的答:“因为不管你叫我什么,我都是傻子啊。”
伊墨一呆。
柳延以为他没听清——毕竟困意让他说话都口齿不清,又解释了一下:“不管你叫我什么,我都是傻子,所以不管你叫我什么,你都只能喜欢傻子啊。”
看,多么简单。
叫什么根本都没用,叫来叫去,现在能杵在他眼前,刺进他心里的,只能是眼前这个人——傻子。
柳延的表情仿佛在说这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伊墨放开手,在他脸上轻拍了一下,道:“睡吧。”
柳延抓了他的手绕到自己身上,咕哝一句“伊墨抱着睡”,重新搂住他的腰,又拿脸在他胸口蹭了蹭,乖乖地睡着了。
伊墨抱着他躺回去,想起对自己好的沈清轩,除了好,再没有别的。
对沈清轩的好,他是愿意回馈的。
尽管一开始明知对方要的是什么,却怕麻烦,将他的心意推诿到“报恩”上去,其实不接受这个“报恩”也可以,不过是想知道这个病累多年,看起来清瘦软弱的年轻人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所以,便接受了。
后来有了些波折,沈清轩发了狠,一股脑的把所有的好都给他。
予我好,就是善。
这话是他说的,他一直也这样做。
因为沈清轩对他太好,所以就留了下来。
并不知道,这一留,就不再想走。
接着是季玖,季玖不好。
一见面就是不好,为了一个女人,可以倒戈一击,拔剑相对,若他没有法力,那晚就该死在他剑下了。
他留在沈清轩身边十三年,发现自己不想走了。
却不能不走,因为他是要成仙的。
所以,刻意激恼他,也是想断了这份念想。
却发现,越来越想念那个好到无所不用其极的沈清轩。
季玖与沈清轩骨子里其实并无差别,只是要走的道路不同而已。
这一点他早就知道,并依然讨厌对方对自己的态度。
这与理智无关,只是出于本能。
所以,从头到尾,都懒得和他说上辈子的事,上辈子的渊薮不想告诉他,不想和他谈。
道路不同,所以即使骨子里一模一样,眼前也不是能在烛下笔墨交谈的沈清轩了。
伤害与争执过后,又是和好。
最后季玖认输,愿意当一晚他的沈清轩,只会好不会坏的沈清轩。
就此分离。
现在成了怀里这脑中空无却明澈的傻子。
伊墨“嗤”了一声,是的,不管他要找的那个沈清轩好不好,坏不坏,最后都化为虚无,现实能面对的就是这个傻子。
那,如果傻子也没了,下一个呢?
下一个他又要面对上谁,怎样的好,或怎样的不好?
或许就此放手,再不纠缠才是上上之策。
但是,他走了傻子怎么办呢?
忍不住这样想着,伊墨在被子里抚摸他光溜溜软滑的脊背,温软的手感,还是舍不得。
再傻,也还有讨喜的地方,比如纯粹。
没有第一世被家族束缚的偏激,没有第二世被家国桎梏的冷漠,剥开这些丢掉之后,只剩下一个蠢蠢的想对他好的傻子。
伊墨抱着傻子,叹了口气,“傻子啊……我舍不得你。”也不知道梦里的傻子听见没有,反正他是弯起唇角在笑。
有需求而对他好的是沈清轩,无需求而对他不好的也是沈清轩,现在这个无需求还死心眼要对他好的依旧是沈清轩。
叫什么名字根本不重要,叫沈清轩或季玖或柳延并无不同,因为骨子里,都是那个魂。
伊墨在笑着睡着的傻子脸上啃了一口,有些恼,第一世好,第二世不好,第三世又傻好,第四世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想一想都恼,怎么能不恼!
伊墨很气闷,就欺负傻子的脸。
第二天醒来,柳延摸了摸自己的脸,在洗漱时问伊墨:“我脸上长什么了?”
伊墨说:“什么?”
柳延茫然的揉着自己脸颊,道:“有些痛。”说着四处找镜子,却猛然发现屋里的铜镜不知哪里去了,找了一圈没找到,只好凑过去道,“伊墨看看,是不是破了?”
没破,只是肿了。
伊墨脸上一片淡漠的将他看了看,而后道:“什么都没有。”
柳延从不怀疑他,尽管觉得脸上怪怪的,也信了他的话,扯着伊墨长袖,说要喝粥。
喝完了粥,就顶着一张红红肿肿的脸,欢天喜地的跟着伊墨出门了。
走在山间小道上,柳延捧着手里的果子啃,一共三个果子,他挨个啃一口,啃完挑了一个最甜的递给了伊墨,道:“伊墨吃,甜的。”
除了吃就是睡,他别的什么都不会,不过,如果傻子什么都会,聪明人就该去当神了,伊墨一边默默腹诽着,一边又默默替他开脱。
但是这次,在被他养的白白润润的柳延捧着那个留了牙印,最甜最甜的那个果子递过去时,伊墨接过来,一口把他的牙印啃掉了。
柳延的大眼睛一下子变成了月牙,看着他一口一口吃掉自己递过去的果子,然后又眼巴巴的问:“好吃吗?”忍不住动了动嘴唇,回忆起那颗果子的甘甜。
柳延的表现伊墨看在眼底,更是几口把果子啃的就剩一个核,抛开果核伊墨点头说:“好吃。”
柳延道:“明天采的果子一定比这个还甜,我留给你吃啊。”
伊墨说:“好。”
他们互相望着,这个时候柳延不知道脸上红肿未退的自己看起来有多傻,伊墨也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温柔。
山风刮过树梢,已经入秋了,风是打着旋的吹来,伊墨牵过柳延的手,望了望天道:“要下雨了,凉,回去。”
柳延应了一声,紧紧抓着他的手,手指交缠在一起,扣成了分不开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