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由于云雾锁黄山,任凭他们只是听导游讲解了一番,看到了几个较近的景点。

迎客松看到了,也照了像,李南山鼓动他和黄素丽在迎客松前合影,但黄素丽说什么也不肯,只好作罢。

司皇英本来想和李南山合个影,但一看黄素丽不干,她也死活不肯。

他们到达鳌鱼峰的时候,雨下得小了一点,能见度稍高。

那个像刀劈一般的莲花峰也见到了,还有那个猴子观海,只是看到了猴子的模样,观海时的那种神情恐怕只有到晴天时才能看到。

来到光明顶后,导游就宣布住在那里的山顶宾馆,并且又发了钥匙牌。

住的格局仍然是和山下住的一样。

这个宾馆是个两层楼的建筑,房间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

下午他们转了转,就又开始打牌消磨时间。

吃过晚饭后,各自回房间休息。

任凭对黄素丽说:“咱们出去转转吧。”黄素丽兴奋地说:“好啊,看看这山里的夜是什么样。”于是二人下了楼,走出那座山顶宾馆。

雨已经不下了,只是还没有晴,看不到天上的星星,周围黑洞洞的一片,那座三层小楼构成的宾馆孤零零的,好像是飘在大海上的游船。

他们沿着一条石子铺成的甬道摸索着向前走,深一脚浅一脚的。

黄素丽不自觉地揽住了任凭的胳膊,轻轻说:“别向前走了吧,我好害怕。”任凭伸出胳膊搂住了她的脖子,说:“害怕老虎吃了你吗?”黄素丽更加紧张,身子直向任凭身上贴,好像有点颤抖地说:“别说了。”

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坐到了一块巨石上。

任凭问:“这两天高兴吗?”

黄素丽说:“当然高兴了,我还从来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呢。真是谢谢你了,这次旅行在我的人生道路上肯定是一个路标。”

任凭说:“也得谢谢你,没有你,我的生活是寡淡无味的。你给了我无比的欢乐。”

黄素丽说:“哎,凭哥,我有个问题始终弄不明白,那就是在你的心目中,咱们俩的关系是什么?是情人的关系吗?”

任凭迟疑了一下。

是啊,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任凭还真没有认真想过。

他略一思考说:“应该说是朋友关系吧,男女间是可是做朋友的,只是掺杂了性的因素罢了。至于说情人的关系,我想不完全是,有一点吧。情人的概念应该是建立在性的基础上的男女关系。”

黄素丽说:“你说的有道理。我觉得男女之间的交往大都掺杂了性的因素,而不是纯粹的友谊。从生物间的本能来考察,异性之间总是相互吸引的,只是人这种生物多了一道道德屏障罢了。”

任凭说:“对,你不是参加了系里的家庭道德研究社吗?对这个问题应该有独到的见解了?”

“我们也只是懂一点皮毛而已。刚才说的道德屏障对整个物种可能是有利的,但是对个体的幸福而言绝对是不利的。家庭是社会的产物,它是为了某种社会的需要而存在的,比如说为了更好地繁衍后代,更好地抵御自然灾害等等。但是家庭对个体的束缚,扼杀了生物的天性。动物,特别是雄性动物,是不能有固定的配偶的,有了固定的配偶他就会感到闷闷不乐。雌性动物稍微好一些,因为她总是处于被动等待的位置,所以不会对配偶的多样性要求那么强烈。”黄素丽开始她的研究了。

“那怎么处理这种关系合适呢?比如说体现在婚姻上,人应该怎样处理这种社会性和自然性的关系呢?”任凭问,这无疑是他反复考虑的问题,也是支撑他行为的道德评价体系。

“从人类发展的角度来看,维持婚姻制度是必要的。但是有一个问题解决不了,那就是个体的乱交倾向。所以从古代起就出现了娼妓这种职业,不过这种职业是男权社会的的产物,对妇女极其不平等。纳妾制度更是对女人的一种侮辱。像中国历史上的很多文人如白居易、苏东坡等都有小妾,不光是有,他们还津津乐道,像白居易有一首诗写他的两个妾“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那位苏东坡更是不像话,还经常“携妓游山林”。实际上应该有一种对男女都平等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黄素丽说着,眼睛望着浩邈的夜空。

“对对对,你说到这里让我想起来了日本历史上的平安时代。现在很多日本文人还很怀念那个男女关系比较自由的时代。那个时代结了婚的男人可以找情人,女人也可以找情夫。大家心照不宣,互不干涉,却不会影响到家庭的存在。”任凭说。

“这种方法很好,”黄素丽突然兴奋起来,“我就没想到这一点,回去我的论文有题材了。这种办法体现了男女平等,同时又满足了人的自然习性。”

“你们搞研究,你说说,怎么能获得美满的婚姻呢?现在的婚姻又有多少是美满的呢?”任凭问道。

“你问这个问题太复杂了,十个人就有五对答案,况且这种问题对我这样的学生来说也太残酷。我真后悔参加这个研究小组,它可能毁掉了我终生的梦幻。”黄素丽的情绪一下子又低落下来,叹息着说。

“怎么了?看破红尘了?”任凭奇怪地问。

“看破红尘倒不至于。但是看到那么多名家对婚姻灰暗的描述,让人感到恐惧。也许我这辈子不会结婚了。”黄素丽伤感地说。

“看看你,中毒太深了吧?但是我提醒你,千万不要相信那些人的鬼话。起码不能全信。如果你被他们的大话吓倒了,那么你这辈子就是残缺的。要是像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哲学描述的人生就是痛苦,还有佛教所说的人生苦海无边,那么人就都去死吧,干么还在这受苦呢?但是连叔本华本人也没有去死,而是活得有滋有味的,终了天年。这是为什么?我想,即使像他们所说,人生就是苦难,但这种苦难也是有一种特别的魅力的,就象是有些人喜欢吃苦瓜、辣椒一样,它刺激、别致。要知道大苦即大乐啊。”任凭在黑暗中说着,一只手放到黄素丽的肩上,黄素丽的外罩凉凉的,像冰冷的蛇。

“你这个意思我懂,我看过贾平凹的《丑石》,知道丑到极处就是美到极处。但是可能是我的理解力不太够,总是体验不到那种意境。”黄素丽说。

“人生中有些东西是必须体验后才能理解。比如说婚姻,你不结婚怎么能知道婚姻的滋味呢?怎么能对此妄加评论呢?我有个朋友,两口都是大学毕业,男的潇洒,女的漂亮,真是郎才女貌型的,况且又是同乡、同学,两人的工作也都很好,在别人看来真是天造的一对,地配的一双,但是男的见了我怎么说?你不要说我粗鲁啊,他就是那样说的。说他的婚姻就象是屙屎没擦包一样,恶心死了。谁能说得了呢?就像人家说的,婚姻就象是鞋子,舒服不舒服,只有脚知道。还有些看起来经常打打闹闹的夫妻,却认为自己过得很幸福,那是一种心灵上的感觉,必须体验后才知道。”任凭说起来婚姻总是有一肚子话。

黄素丽哈哈地笑了,笑声像一串冰糖葫芦,又甜又酸。

她笑毕说:“你那位朋友说话真有意思,什么比喻啊,简直有辱斯文。”

这时候刮来一阵山风,凉飕飕的,任凭身上打了个冷颤,黄素丽可能也感觉到了山风的清冷,轻轻说:“咱们回房间吧。”

任凭站起身,脱掉自己的西装外罩,轻轻披在黄素丽身上。

黄素丽也站起来,像不胜风吹一样斜靠在任凭身上,二人摸索着向那座三层小楼走去,将浓浓的夜色抛在了身后。

他们走进房间,任凭看了一眼桌子上正在充电的手机,准备将它关掉,却看见上面已经有了三个未接电话,一查才知道,三个一样的号码都是中州市打来的。

这东西在山腰间的时候没有一点信号,就像是个废物一样,到了山顶信号却是满格。

他感觉到可能会有什么事,赶忙将电话回过去,电话的另一端是乔静的声音,任凭赶忙向黄素丽示意不要说话。

黄素丽识趣地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坐下,拿起《旅客须知》看着,耳朵却没有闲着。

妻子在电话里焦急地说:“你现在在哪里,能马上赶回来吗?”

任凭知道家里有事,也赶忙问:“出什么事了?快说!”

“粟粟被摩托车撞了,现在骨科医院,这是病房的电话。你快点回来吧,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不接,也不知是咋回事。”乔静焦急地说,一肚子怨气。

“什么什么?被摩托撞了?撞到什么程度?现在怎么样?”任凭急得站了起来,对着手机的话筒弯着腰大声问道。

“现在已经住院了,医生也采取了相应的措施,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左胳膊骨折了,脸上稍微蹭了点皮。”乔静几乎是哭着说。

“报事故科了没有?骑摩托的人呢?”任凭又问。

“骑摩托的人跑了,因为当时刚刚天黑,我又没在现场,所以也说不清楚。”

“跑了?怎么能让他跑了呢?记住摩托车号了吗?”

“没有。”

“这样吧,我这里的会还有两天才能开完,我还是提前回去吧。”任凭又问了其他的一些情况后说。

粟粟是二号下午到学校补习功课回来的路上被摩托车撞的。

被撞的地点离家里很近,正好被出去买菜的乔静看到,当时路边围了一圈人,她好奇地走向前去看热闹,发现粟粟静静地躺在地上,只是见了乔静后才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不一会儿,120的救护车就到了,将粟粟拉到就近的骨科医院救治。

任凭找到导游,问她下一步的安排,胡导说明天下山,上午再看一个景点,好像是一个什么庙宇,下午购物,晚上坐火车返回。

就是说,如果跟着团走,需到后天早上。

任凭当即决定提前回去,可是再提前也得等到明天下山,现在黑更半夜地下山肯定不行,自己没来过这里,地形不熟,不能贸然下山。

但是他实在是心神不宁,坐卧不安。

这孩子是他心头的一块肉,从一生下来就和自己有一种割不断的联系。

弗罗伊德的恋父情结的理论说得太严重了,但女孩子有一种明显的恋父倾向是真的。

粟粟从满月起见了自己就有明显的友好表示,小腿、和小胳膊舞动得厉害,将身下的小床折腾得乱晃,而见了乔静一点反应也没有,把乔静嫉妒得只骂她没良心。

长大一点则更明显地对任凭产生依赖,见了他亲得左一个爸爸、右一个爸爸地喊,见了乔静则连看也不看一眼。

平时她有什么心里话,比如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了,有什么疑惑了等等都喜欢给任凭交流,所以虽说任凭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女儿却时常挂在他的心里。

现在女儿有了灾难,他不能不在身边。

他如果在女儿身边,女儿会减轻好多痛苦。

这时他的手机又响起来,还是医院的那个电话号码。

任凭赶忙摁下了接收键,电话里响起了女儿的声音:“爸爸,你在哪里啊?我想你,我妈也想你。”

女儿说着就哭起来,也许是委屈,也许是痛苦,也许是思念。

现在城市里的小孩成熟很早,感情也较敏感,粟粟看电视常常看得泪流满面就是明证。

任凭赶忙说:“粟粟,你别哭,坚强一点,像你们学过的董存瑞、黄继光、刘胡兰一样。

爸爸马上就回去了啊。”

粟粟继续啜泣着说:“爸爸,你说话可要算数,算数才算是好爸爸,不能再像天天打电话说的那样,说是八点回家,结果到我都瞌睡了还是不回家。我天天都很想你呢。”

任凭的鼻子也酸酸的,继续安慰她说:“爸爸现在说话算数,但是我在外地出差呢,回家还得坐大火车,还得一天才能到家,你要好好地在医院待着,听妈妈的话,让妈妈给你买玩具,书,还有好吃的。”

粟粟担心地说:“妈妈要是不给我买呢?平时我和她要这些,她都不给我买。”

任凭在电话里听见乔静说:“又在卖我的赖不是?我在这照顾着你,你还告我的状,疼你真是白疼了。”

任凭说:“妈妈会给你买的,你只要乖一点她就给你买。待会儿我给她说说。”

粟粟不哭了,撒娇地说:“现在就给她说。”说着就将电话递给了乔静。

乔静接过电话,不满地说:“我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不买玩具她告我的状,现在要是买了也是你要我买的,那我干脆就不买了。”

任凭说:“你和她小孩一个样干啥?现在先给她买点东西哄哄她,不让她闹人就行了。”

乔静又问他啥时候回去,他说现在正在定车票,有车没车还说不了。

任凭这天晚上好久没睡着觉。

尽管黄素丽赤身裸体地蜷曲在他的怀里,他愿意要几次就要几次,但是他没有要,也没有勃起。

他只是在想念着女儿,心疼地想象她胳膊缠着纱布鼻青脸肿的样子。

一种内疚感缠绕着他的心,使他的灵魂不得安宁。

他要不出来旅游,那就可以趁着节日带女儿到公园去转转,这是女儿天天盼望着的事儿。

即使她有课他也可以接她送她,保证她的安全。

这样就不会有今天的车祸。

任凭的心思被黄素丽看穿了,她极力地安慰着他,替他宽心,像猫一样温柔。

他很感动,但也愈发感到愧疚,因为自己和黄素丽肯定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属于典型的露水夫妻,尽管黄素丽一再声称是完全自愿,那么作为任凭这个已婚男人也觉得对不起她,因为自己不可能和她结婚,自己也没有那个打算。

在传统观念里和人家好又不和人家结婚就是糟踏了人家,任凭在农村几十年深受这种观念的影响,虽说现在身居闹市,在男女关系上的思想也很开放,但是旧观念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就像按不住的葫芦一样。

快到天明的时候,任凭才迷迷糊糊睡着了,但是睡得不死,头很沉,就像身上老是有沉重的石头压着。

第二天一大早,任凭就辞别了李南山他们三个人匆匆下山了。

黄素丽要和他一起走,被他劝住了。

毕竟她没有出过门,应该好好转一转。

天已经不下了,但仍然大雾弥漫,许多山峰只能看见一个恍恍惚惚的影子,象是在画里的。

任凭无心欣赏风景,只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山下走,遇到台阶就一次下两台或者更多,很多下山的挑夫和抬着空滑竿的小伙子都被他撇在后面。

约摸走了一个多小时,远远地看到有三间琉璃瓦盖顶的房子,上面写着╳╳ 索道字样,他跨上前去买了票,在那巨大的转轮底下坐上了系在粗粗的钢丝绳上的吊篮,慢慢地腾空,向山下移去。

由于是早上,坐缆车下去的人很少,上来的人却很多,两边的缆绳出现了高低错落。

任凭的脚下是一大片竹海,微风吹来,竹梢像是阵阵波涛,此起彼伏。

竹叶和竹叶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任凭就在这竹涛上出没,象是一位仙人。

他忽然想,假如自己忽然掉下去是个什么样子呢?

自己现在的生活不正是像在这竹尖上吗?

波涛阵阵,那是竹海的怒气,自己随时都有被这怒气掀翻的危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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