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果然依了她这一遭,起身出去结帐,然后走出海鲜馆,把车开到一家三星级酒店,登了个房间,同孙雪娥双双进去,上床最后结束了他们的这次浪漫之旅。
西门庆没想到,孙雪娥竟是个处女,在床上见红了,这让他有点感动,当即搂抱着她表态道:“亲亲小妮子,你是我头一遭儿破身的,这辈子我要对你负责,今后一定会好好待你。”孙雪娥也不吱声,伏在西门庆身上轻轻啜泣着,那是一种幸福的哭泣。
西门庆对孙雪娥的情欲之火,来得快去得也快,那天吹过大话之后不久,他就从孙雪娥身边消失了。那些日子,孙雪娥简直度日如年,天天盼西门庆来看她,三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依然没见到西门庆的影子,孙雪娥想,兴许是西经理工作忙呢。她想到公司办公室去找他,哪怕就为见一次面,可又担心打扰西门庆的工作,担心这事儿会闹得满城风雨,只好把痛苦存放在心里,夜深人静的时分独自咀嚼。
后来孙雪娥才知道,西门庆早已有了新欢,先是李娇儿、潘金莲、孟玉楼,又是李桂姐、李桂卿姐妹,接着是李瓶儿、吴银儿,走马灯似的换女人,孙雪娥想,在西门庆心目中,她恐怕连一点地位都没有,于是心中添了几丝幽怨。值得一提的是,虽说孙雪娥成了弃妇,却始终坚定不渝地热爱西门庆,始终不改她对西门庆的一腔痴情,马蹄践踏了鲜花,鲜花依然抱着马蹄狂吻,她对西门庆就这么苦苦地恋着。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眼看孙雪娥从妙龄少女变成了大龄女青年,关心她的人渐渐多了,纷纷给她介绍对象,孙雪娥的心灵空间被西门庆塞得满满的,哪里还容得下别人,都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推辞掉了。不知是谁想起了来旺儿,说道:“俩个都是我们公司的,又都是大龄青年,蛮合适哩!”
起初听了这话,孙雪娥冷笑一声,心想,乔老爷乱点鸳鸯谱,我孙雪娥再怎么不济,也不会沦落到嫁给郑来旺的地步,这郑来旺,说才没才,论貌没貌,而且还是个秃子,哪个缺德鬼把我同他编派到一处了?说媒的红娘见孙雪娥半天不吱声,以为这姑娘矜持,她心里默许了,忙跑到来旺儿处报喜,把个来旺儿高兴得连连翻了七七四十九个跟头,然后拎着一袋子礼品上门求亲。
孙雪娥正在屋子里洗衣服,听来旺儿结结巴巴说明来意,气恼得嘴唇乌青,提起那袋子礼品塞回他手上,说道:“郑来旺,你快走吧,别浪费时间了,这事不可能的。”来旺儿毫不气馁,依然执着地纠缠不休,孙雪娥不想多理睬,索性干脆地回答说:“我孙雪娥这辈子去当尼姑,也不会嫁你。”原以为说了这话郑来旺该走了,谁知道来旺儿却笑着说道:“雪娥同志别生气,我知道自己的缺点,长相差,没知识,钱也不多,你这种优秀的女孩子,根本不可能嫁给我的,我心里也存没那个奢望,只想同你交个普通朋友,没事的时候在一起聊聊天、说说话,也就十分满足了。”
孙雪娥听了这话,心中一怔,暗暗想道,看不出其貌不扬的来旺儿,却能说出这种知热知冷的话,由不得想到西门庆,心口上酸酸的,眼眶禁不住红了,一颗泪珠儿滚落下来。来旺儿见了,以为自己又犯了错误,也不知是哪句话得罪了孙雪娥,手足无措地说道:“你怎么哭了?不愿意同我交朋友,我马上走就是了,你一哭,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呢。”来旺儿说着要走,孙雪娥赶紧说:“你别走,我是想到别的事心里难过,与你无关的。”
那天,孙雪娥把来旺儿留下来,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聊天,没想到居然谈得十分投机。来旺儿话不多,人却很实在,不像那些玩世不恭的小青年,开口闭口满嘴油腔滑调的痞子味,而且孙雪娥还发现,在对社会的看法上,在对人对事的评价上,他们俩个有着不少相同的观点哩。
这之后,孙雪娥同来旺儿的关系,不知不觉变得融洽了,有时在街上或者公司里碰上,点头打招呼,说几句平常话儿,不知为什么,彼此有种特殊的亲近感。这是一种奇怪的感情,双方心里都很清楚,他们之间不会发生什么事,但又忍不住想见面,想在一起多呆一会。
起初只是随遇而安,碰在一起了便说说话儿,发展到后来,互相打电话问候,约定时间地点去喝茶,甚至还在公园约过几次会,当然,谈话的主题仍旧是社会和人生,俩个人都小心翼翼,像躲避暗礁似的避开个人私生活的话题。这一对孤男寡女,相互成了对方难得的知音,只是这样的知音离爱情婚姻还隔十万八千里,像火车的两条平行轨道,永远也不会连在一起。
孙雪娥是西门庆的弃妇,孤守一份难耐的寂寞,如今有了个来旺儿陪着说话聊天,日子似乎也变得有了颜色。逢上有什么疑惑,或者心头有解不开的结子,或者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想有个说话的伴儿,孙雪娥一个电话打过去,要不了多大一会,来旺儿就会笑吟吟地出现在她面前。即使有人议论,孙雪娥也懒得去管,她如今也想得开了,鲁迅先生说得好,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何况有来旺儿挡着,也省得那些爱说媒的红娘天天来烦她。
孙雪娥还有个不愿对人说的心思:她故意同来旺儿相处得亲热些,想看看西门庆有什么反应。
谁知道西门庆什么反应也没有,依然我行我素,整天泡在花天酒地之中。孙雪娥的心彻底冷了,她甚至想过出家去当尼姑,断了人世间的那份孽缘。有一回同来旺儿在一起,孙雪娥喝了点酒,醉眼朦胧中,无边的愁绪纷至沓来,她忽然有种想对人倾诉的欲望,于是断断续续讲述了和西门庆的那段性爱旧事,说到最后声音哽咽了,伏在桌子上痛哭起来。
来旺儿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拿好言好语安慰她,孙雪娥抬起头来,脸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泪水,说道:“来旺儿,今天这个秘密,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你千万替我保密啊。”来旺儿点头答道:“这个你放心,既然你把我当哥们,我哪能拿了好朋友的秘密到处去当歌儿唱?”
心里却暗暗想道,西门庆同孙雪娥的情人关系,只怕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呢,哪里还有什么秘密可言?这孙雪娥天真得像个纯情少女,早八百年,西门庆就像吹嘘自己的赫赫战功一样把那事儿宣扬开了,恐怕就她一个人还蒙在鼓里。在来旺儿心里,一直把孙雪娥当作圣母一般看待,他不愿戳穿这件事儿,不愿让孙雪娥在他这里受到任何伤害。
日子一天天往下过,直到有一天,来旺儿送来了张结婚请帖,孙雪娥心里“格噔”一声,像有个什么东西脆断了,隐隐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她问来旺儿,那女孩子是谁?来旺儿告诉她说,女的叫宋惠莲,待业青年,是寿衣店老板宋仁的女儿,模样长得不赖。孙雪娥才说了声“祝贺”,眼眶已经红了,她伸出手来同来旺儿握了握,来旺儿一愣,同孙雪娥交往这么久了,握手却还是头一回,他觉得孙雪娥的手有些冰凉。
郑来旺同宋惠莲结婚之后,依然没有忘记孙雪娥,隔三差五,来旺儿会来看看她,陪她说话聊天,尽量争取多呆一会。日子长了,来旺儿发现孙雪娥有些细微的变化,原来的孙雪娥,只是西门庆的一个弃妇,虽然被西门庆抛弃,却始终无怨无悔;现在的孙雪娥言语比以前更少了,她常常好半天愣在那儿,像一尊失去了灵性的木偶,要不然则长嘘短叹,叹气声像一口钢针,一下下挑在人的心里,由弃妇变成了怨妇,来旺儿有些替她难受。
妻子宋惠莲是个傲气的女子,她身上女权主义者色彩很重,常常支使来旺儿这样那样,像支使一头牲口似的,不过来旺儿也很乐意,他的想法是:当这种幸福的牲口,一般人还不配哩!
和妻子惠莲不同,孙雪娥对待来旺儿的态度则完全是同志似的,俩个人在一起平等地交心谈心,即使是谁发泄心中的怨恨,对方也静静聆听,从来不会轻易说“不”。来旺儿觉得,同妻子惠莲在一起是过冬天夏天,一会儿进火炉一会儿进冰窖;同孙雪娥在一起是过春天秋天,始终像是在一间装了恒温器的温屋里。
怀疑老婆惠莲同西门庆有染,来旺儿没处诉说,不由得想起孙雪娥,于是拎了一袋子水果,找到孙雪娥这儿来讨主意。来旺儿一进屋,先打个恭问好,孙雪娥满面微笑,说道:“好呀,你回来了,才半个月没见,你长胖了。听说这一路多有辛苦,怎么你反而还发福了?”来旺儿道:“憨人有憨福,我一个普通老百姓,也用不着操心国家大事,心宽体胖。”孙雪娥说道:“来旺儿,你不要谦虚,报上登了你的先进事迹,还登了你的光辉形象,如今是我们的学习榜样哩!”来旺儿摆摆手说:“胡扯淡的,还不都是应花子胡乱吹的。”
孙雪娥去泡了一杯茶递过来,说道:“当先进了,就懒得搭理人家了,回家这么久,都忙些什么呢?”来旺儿道:“忙不好,瞎忙。”孙雪娥道:“哟,来旺儿啥时候也学会耍贫嘴啦?”
来旺儿赶紧陪起笑脸,将他春节前后的情况一一向孙雪娥作了汇报,从去年腊月二十四西门庆登门来访说起,他如何告别惠莲上火车,如何在无极药品市场受冤屈,如何被西经理接回清河,如何接受应伯爵的采访,老婆宋惠莲如何同刘惠祥争吵,西经理如何平息这场风波,等等。
孙雪娥默默地听了,冷笑一声,说道:“猫给老鼠拜年,没安好心。”来旺儿问:“此话怎讲?”
孙雪娥说:“你以为西门庆腊月二十四登门拜访会有什么好事?来旺儿,有些话我本不该说的,难得你我好朋友一场,我不忍心看着有人从头到脚绿成一棵树,自己还被蒙在鼓里。”
来旺儿愣了一会,说道:“可是我没有任何证据。”孙雪娥道:“还要什么证据?全公司的人上下哪个不知道?你出门后第三天,西门庆那辆淫车就停到了你家门前,有人见他敲门进去,后来又见你家惠莲出来,在摊点上买了好多卤菜,然后探头探脑地关了门,再也没见到他俩出来。”
来旺儿听到这里,脑子里“哄”地一声,像被人捅了蜂箱,无数只蜜蜂嗡嗡乱飞,说道:“谢谢雪娥指点迷津,这下子我心里有数了。”说着站起身来要离去,孙雪娥留他再坐一会,来旺儿怎么也不肯,拉开大门,三步并作两步走了。
回到家里,天色已经擦黑,掏钥匙打开门,屋子里空空如也,惠莲不在家,也不知做什么去了。想到孙雪娥的话,来旺儿心里酸不溜丢的,好不是滋味,于是折转身,上街拦了辆的士,直朝西门庆医药公司奔去。
引用报纸上的话说,西门庆医药公司始创于八十年代末,经历了岁月的风风雨雨,如今已成长壮大成清河市颇具规模的一家民营企业了。公司总部下辖三部二室,另外设有四个医药经营门市部、两个保健推拿按摩中心、一个新特药营销店以及一个性病疹所,事业发展了,公司总部依然设在老地方,是一幢俄罗斯风格的老房子,产权属清河市卫生局,房子共三层楼,面积六百多平方米,租金却不贵,每年才一万元,是上头特意交待过的,要对西门庆医药公司采取特殊的优惠政策加予扶持。
来旺儿在公司门口下车,问门卫老头甘润:“看见我家惠莲没有?”门卫甘润朝楼上努努嘴:“在同西经理谈工作呢。”来旺儿往楼上一看,果然还亮着灯光。暗自攥紧拳头,屏住呼吸,蹑手蹑脚上楼,来到经理室门前,隔着门缝朝里一看,妻子惠莲和西门庆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相互搂抱着,正在一递一口地亲嘴哩!
来旺儿怒不可遏,抡起拳头连连敲门,开门的是西门庆,见了来旺儿,不由得怔了一下。来旺儿推开西门庆,三两步走到惠莲跟前,拉着她就往外走。惠莲红着脸儿嗫嚅道:“也不问清红皂白,一来了就撒野,我和西经理工作还没谈完哩!”来旺儿道:“谈个鸟的工作,你快快随我回家。”说话间已将惠莲拉到门口。西门庆笑道:“来旺儿,有话好好说,何必这样拉拉扯扯。”来旺儿瞪他一眼,也不去搭理,径直拉着惠莲出了公司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