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惊魂之鼓

穿过林子,望见林外点点闪闪无数火光,人影错乱,声息糟杂,看样子,我们穿林而至,恰好绕到了他们的身后。

我游目四顾,寻觅白面妇人与秃鹰两人身影,前方一株树干上突探出一臂,举空扬了扬,我唬了一跳,定了定神,才看清是秃鹰藏身于树后,白面妇人亦伏在他身旁不远。

我弓低身子向两人移近,只听秃鹰正念念有词:“……樵夫、郎中、媒婆、尼姑、书生、军士、村妇、乞儿、戏子、衙差、娼妓、奸夫……哎呀!我受不了啦,从哪冒出这许多乱七八糟的人,啊,我……心口好痛,你帮我揉一揉!”

“去!仔细再瞧瞧!有无熟识面孔,你知道来历的?”

“嗯……不会是魔教吧?只有魔教才这么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还声称什么世人皆为兄弟姊妹,哈哈,兄弟姊妹,同吃同睡,大被同眠,不亦乐乎?”

“放屁!哪有你说的那般不堪?你想,魔教最近与全真道士掐架,忙得屁股尿流,怎会有闲功夫与死鬼为难?”

“唔,又要我想……我的头好痛!”

听两人一递一句,推测来敌,我也忍不住运足目力,向林外望去。

只见外头一块空地,平坦开阔,看情形似乎是将军庙在山腰辟出的一块习武练场,此际正汇集着执火夜袭的来敌,黑压压一片,恐有数百人之多,举臂摇身,纷纷呐喊。

而山势延伸,前往山顶将军庙的去路,虽不甚高,却颇陡峭,隔着几步,险要处均有一少年,白衣为孝,执枪默立。

在山路与习武场接壤之处,却有三名身着白色孝衣的少年,居高临下,呈扇状散开,以长柄银枪,堵住来敌。

白衣少年每人皆以一敌众,不管上攻者有多少,全被死死拦于坡路下方,不得寸进。

夜袭者果如秃鹰所言,当真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观其身形,大多皆不通武艺,有的三五成围,击磬念诵,行降魔法事,有的大声喊叫,打气助威。

其中更有些短衣人众,舞举手中器具,动作僵硬,神情慌措,像刚搁下手中活计,匆匆赶来的。

有指手戳脚,如里巷骂街,大展生平本色的,也有怀抱婴孩,不知凶险,凑众旁观的,不一而足,因着人多,声气倒颇雄壮。

难怪秃鹰见了头痛!

这样一帮人,要弄清他们路数,还真教人为难呀。

只听斥喝声不断,再朝双方交战处看去,却更让人惊讶。

近前围攻白衣少年的,竟个个都是高手!

内有一武将装扮者,尤为出众,一手执锏,另一掌却托着一座小庙状的物事,在白衣少年枪阵中,绕飞穿行,忽左忽右,来去如电,三名白衣少年的攻势,他一人倒接了大半。

缠斗之中,突听那武将断声一喝,身形从枪网中拔地高起,身腾半空,嗔目举锏,直如天神威临。

几名白衣少年齐声一呼,三杆长枪如银龙昂首,分从三处追袭武将的身子。

乍瞧之下,倒像武将拔升的身子将三杆长枪吸起一般。

武将把锏一抡,交击声中,银枪似不胜其重,四下散开,却乘机将其他迫近的夜袭者逼退。

枪身闪跃,活如灵臂,转瞬又在落下的武将身周织成一张密如白光似的枪网。

几名白衣少年,虽在斜坡上窜高扑低,但换步稳实,身姿矫健。

凝定之时,但见那腰际大动,漫天枪势,波及甚广。

其中一名白衣少年似不耐久攻,忽地一收枪身,退出阵外。

这时方能看清他双眉微拧,是个面带英气的十八九岁的清俊少年。

歇得一会儿,他眼盯战势,提起长枪,一步一行,那银枪颤巍巍地前递,枪尖一划一划,抖着小圈,少年渐渐弓步逼前,便如咬准了目标,伺机伏击的毒蛇一般。

说也奇怪,他慢慢踏入战圈,竟丝毫不受其他围功的夜袭者干拢。

原来,几名白衣少年颇有默契,暗暗替他扫清了身周障碍。

一时那武将掠动的灰影凸显了出来,那蹑步潜行的白衣少年猛的一声暴喝,电闪雷击般,长枪疾刺,扎中人群中武将的灰影,提气一撩,将武将的身躯高高抛飞。

天际之间,陡然一道银光飞至,穿过武将身子,钉立于地面,却是一柄尾颤不止的银枪。

夜袭者群呼声中,武将捂身仰跌,眨眼山头上数名白衣少年飞临,如见血欲狂的群狼一般,居高临下,乱枪扑击。

突听“呵”的一声,白衣少年群围之中,一截托庙之臂高举,白衣少年似被什么无形之力逼退,纷纷四散,一击不利,各归其位。

武将颤巍巍地扛锏立起,先前三名白衣少年身形闪移,将他重又裹入阵中。

武将哈哈大笑,不顾身受重创,“呵”的一声大唱,手掌高举,下方轰应无数,随见武将掌中小庙,升烟徐徐。

伴着众人又是“呵”声一喊,烟气转浓,吐出白条数道,飘若丝缕。

武将弓背打转,那托庙之掌以撩天之势旋举,接着又是“呵”的一声,三名白衣少年如受迫压,阵形随之扩大。

山头默观的一名白衣少年忍不住高叫道:“请神真言!元气之匣!各位师弟,小心了!”

三名白衣少年闻言,阵形一变,人影缤纷,团转不定。

“呵!”

所有夜袭者齐声响应,声撼山谷。

此际漫天雨丝,如气如雾,无声无息,被熊熊火光一照,却纷纷透出形来,如天垂剑帘,气势惊人,映衬得下方呐喊对战,更是气壮山河。

三名白衣少年穿梭愈快,枪身过处,激起赫赫雷声,转瞬构成一道环状的白光圈网,白圈之内,武将锏挥臂转,烟气左突右袭,一近白光圈网,便像狠狠地“咬”下了一大口。

白衣少年枪丢身退,背接山头飞落长枪,扑身又进,极是骁勇。

双方对战阵外,却有一亭然小轿,远远停立于人群身后的一处高丘之上,轿前两名低鬟小婢,手执红拂,默声观战。

这时,其中一名小婢,迈步前行,红拂一扫,语发清声:“降妖伏魔,便在此时!”

酣战之中,清音远远递出,显见功力也颇不俗。

“降妖!”

“伏魔!”

夜袭者纷纷呐喊。

喊声未歇,突听“咚”的一声巨响,我耳鼓发闷,神志摇动,身子不禁晃了一晃。

“咚!咚!”

又是两击鼓声!

我心随鼓跃,眼前黑晕,心神迷糊,刹那间竟不知飘身何处。

依稀只见身前呆立着一个少年,这少年突兀乍现,全不知他于何时、又从何处来此,待看清他衣饰身形,天啊!

这不是贾大公子么?

莫非我撞见鬼了?

我惊骇莫名,心间烦闷欲吐,只觉眼前情景与情理不合,极为不可思议,偏又找不出错在何处。

错觉!

错觉!

我一惊之后,拼命揉搓双眼,睁目一瞧,那幻影果然不见。

“好一个阴山大鼓!”

秃鹰喃喃道。

“是惊魂鼓!”

白面妇人抢白道。

“阴山大鼓即是惊魂鼓,雀使不可不知!”

秃鹰毫不客气地辩驳道:“此鼓惟在子时,才有惊魂之威。”

“惊魂之威?”

白面妇人冷哼了一声,道:“用心倒也歹毒,不过,若欲以此鼓破天罗幡法阵,恐怕还差上少许。传闻这惊魂鼓与天门道长的斩邪剑、白玉蟾的如意珠、张天师的招魂幡合称南派道门四宝,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秃鹰不答,往旁挪了挪,忽然“嘿”的一声笑。

白面妇人怒道:“你笑什么?”

秃鹰道:“没什么,你的唾沫星子喷到我脖子里头啦!”

白面妇人道:“混账!那是雨滴!”

秃鹰举头讶望:“咦,又下了吗?”

白面妇人道:“雨就压根没停过!你究竟打什么岔?鬼头鬼脑的,休想满得过我!”

“是!是!”

秃鹰道:“雀使明察,这惊魂鼓嘛,倒是不可小视的。想当年,我随教尊路经涂山,适逢阴山老人以惊魂鼓遥击北岷山群鬼,那才叫惊天地泣鬼神呐,我这对眼珠,便是那时受的伤,所幸教尊在侧,亲施援手,倒也因祸得福,得以贯通心目奇脉,否则,身带残疾,还混什么混?哪能像今日这般英雄盖世,威武不屈?事后教尊言道,此鼓不凡,一则在于其善借天地之势,以助震摄之威,涂山山势险峻,望天只见一线,峡谷地形如桶,正是得其所哉;二则操鼓之人,须修为深厚,全神贯注,以自身精魂入鼓,才能传鼓入幽,感应心魂。而将军庙这里,山矮留豁,先有破声之危,此外,那操鼓之人呢,相貌矮小委琐,品格下流,自身修为定力尚且不够,欲以此鼓伤人,可称之为蚁力撼树,可笑,可笑!”

白面妇人寒声道:“秃子,我知道有‘心目神通’,在我跟前卖什么关子?莫非你已找出那击鼓之人藏身何处了?”

秃鹰点头道:“不错,更有趣的是击鼓者是个熟人,你也认识。”

白面妇人问道:“谁?”

秃鹰道:“乌鸦!”

白面妇人道:“胡说八道!乌鸦怎么会……”

秃鹰抢白道:“我说的是乌鸦那孪生之弟,另一只乌鸦!”

白面妇人道:“难怪你罗嗦半天,损人惟恐不够,真是遇见冤家了!只不过,我记得乌鸦之弟于东华派秘修傀儡之术,已有数年,怎会来此?”

秃鹰道:“嘿嘿,正是东华派!雀使大人,你定然知晓东华派于世俗中传法靠的是什么势力了?”

白面妇人道:“城隍庙?”

秃鹰道:“不错,这群乱七八糟的人该是城隍庙徒众了,东华派则是背后策动者,你再瞧那顶青布小轿!”

白面妇人喃喃道:“帝君夫人?云英姐姐?怎么会……”

“咚!咚!”

他们说话间,那鼓声依旧催魂似的,不紧不慢,一声声传来。

我浑身打着颤,那鼓击声让我心神不安,心内郁积着的狂躁愈来愈盛,渐渐心沸如狂,只想嘶声大叫,却似给人捂住了嘴一般,发不出半点声气。

虽然白面妇人与秃鹰的说话声、一举一动,都异常清晰地落入我的感知之内,然而却总像忽远忽近,轻而飘摇。

渐渐的,远处的鼓点与喧闹、近前的悄语与低斥,黑压压的夜空与林外的火光,忽然都变得虚而不真,人生是何其孤独!

没人在意我,无人知道我,只有雨点落穿我的身躯,愈来愈薄的空凉……

“咚!咚!”

我心神又是一震,夜空的幽暗中,仿佛有双眼睛窥视着我,青阳山……镜湖水……师尊的大鼻头……师姐含而不露的笑意……三师嫂迷乱的眼神……往事历历,如开闸的洪水,倾泻如流,随后全真道士、左小琼、王寂府、宗阳宫、棋娘、赵燕非、连护法、小菁、白面妇人……一幕幕景象如狂流乱卷,刹止不住,我如身处噩梦之中,浑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意念。

读灵术!

直至那突如其来的摄食饱餐而去,我才突然惊醒,不禁冷汗淋头。

读灵术是道家修为中层次既高又很冷僻的术法,多为配享祭祀的已晋半仙之体的修道者对自己信徒施为,以响应灵验,播宣道法。

若非受者心防大开,藩篱尽撤,施术者原极难得逞。

不料,在惊魂鼓干拢之下,我竟被那人乘虚而入!

我全部的身世、我内心所有的隐秘,包括附体重生、与三师嫂的乱伦、对棋娘的暗慕……全被那人窃取无遗!

那人修为既高,竟行此龌龊之事,道行不仁,于此为甚!

直比小贼不如!

恐惧、屈辱、最后是愤怒,浑如全身被扒光的我几欲发狂,比女子洁身受辱还要难受。

“……七七四十九,好了,那鼓声该停了,小乌鸦去了半条命,雀使!要不要我潜踪过去,趁机料理了他?”

秃鹰摩拳擦掌,兴奋地请战。

“不许公报私仇!你守在这里,我去问问云英姐姐,究竟怎么回事?局面已糟成这样,将军庙小鬼料来不会再阻拦你们穿行了,一会儿,乌鸦带人过来,你约束一下众人,与他们一道穿过将军庙,于东府西墙下等我!”

俩人说着话,浑没注意他们身后的我不仅失魂落魄,“去了半条命”还浑身发颤,愤极如狂。

鼓声一停,我彻底缓过神来,发觉小白鼠在身上乱窜,所过之处,激起真气团团护身,心想:啊,原来我未魂飞体外,你也有些许功劳,可终究还是着了人家的道儿,有什么用呢?

我又伤心又愤怒,当下驱动真气暖身,又封闭了灵府之穴,心下恨恨然:“他娘个贼!什么惊魂鼓,这般邪门!那读灵者于鼓声中乘虚而入,定与击鼓之人脱不了干系!”

强压下心中愤怒,我游目四顾,一边留意周遭情势,一边暗自揣测:“那读灵者无迹无踪,万难寻找,却不知那小乌鸦会藏身何处呢?”

方才那鼓声甚是玄妙,仿佛是从四面同时传至,其声又巨,更让人辨不出方位。

身前白面妇人吩咐秃鹰完毕,又道了声:“我去了!”

从我们藏身处离开,远远地绕到了林中另一侧。

我心中奇怪,按那顶小轿停放的位置,也在城隍庙徒众身后,应离此较近,她却跑到那边去干嘛?

只见白面妇人突然从林间一处现身掠出,高声笑道:“哟,这里好生热闹呀!”

此时我知道她是故意虚张声势了。

城隍庙人众武艺低微,又侧朝她,原本一时未发现。

她这一笑,登时有几人转身扑去:“干什么的?”

“瞧热闹的!”

白面妇人笑道,不退反进,迎着人群,长绸轻舞,当者无不仰跌。

“妖女!妖女!”

众人纷纷嚷叫退后,无形中让开了一条通道。

白面妇人涂面施彩,白处惨白,艳处浓艳,于此深夜陡然出现,也确实够吓人的,城隍庙徒众又比常人更信鬼神,惟恐避之不及。

白面妇人轻易穿过人众,掠至轿前,高声叫道:“云英姐姐,是你么?”

轿中静默无声,白面妇人又叫道:“云英姐姐!”

轿前一名青衣小婢斥道:“何方妖女,鬼叫什么?”

一抖手中红拂,居高跃下,拂须丝丝如针,当头罩击。

白面妇人不甚在意,随手挥出一片彩绸,口中又叫了几声,不见应答,身上却着了青衣小婢一拂,踉跄半步,似乎恼了,斥道:“倒是小瞧你了,接我解手刀!”

挥臂迎击,刃光闪处,拂须簌簌而落,便如鬼匠剃头般,转眼青衣小婢手中只剩一根秃杆。

青衣小婢叱喝一声,挥杆作鞭,呼呼有声,威力不减拂尘。

白面妇人应接不耐,身姿忽然变幻不定,蓦地右掌前突,喝道:“去罢!”

只听一声惨嘶,青衣小婢身子远远飞出,仰跌在地,挣扎难起。

山头众白衣少年此时注意力转了过来,几人齐叫:“师娘!打得好呀!”

我诧异地望向秃鹰,秃鹰冷声道:“有什么奇怪的,那娘们正是他们师娘么!”

白面妇人不在,他便立即改了称呼。

憋了许久,此时我忍不住道:“秃鹰前辈,刚才那阵鼓声煞是惊人,耳鼓都险些被它震破了,令人好生不甘,此时潜将过去,吓一吓那击鼓之人,倒也有趣。”

此言似乎颇合秃鹰心意,他低声道:“先瞧一阵子再说。”

我只得再朝白面妇人看去,却见她并未理会众白衣少年,挥出白绸一道,向青布小轿飘去,道:“云英姐姐,你再不现身,休怪我无礼了!”

轿旁另一紫衣小婢喝道:“竟敢冲撞娘娘,你寻死!”

拂尘一撩,将白绸拨回,身子随即飞出,足尖在绸带上一点,凌空扑击。

“住手!”

突听轿中一道清音,严厉而不失温婉,随即声音放得更缓,竟似懒洋洋的,道:“是纪红书么?适才我打了一会儿盹,不知妹妹你却来了。”

原来那白面妇人叫纪红书!

名字倒新奇,只听她咯咯笑道:“果然是云英姐姐!姐姐在惊魂之声中犹能神游,莫非寒玉神功,已练成了?”

神游?

战事正酣,作什么神游?

环顾当场,或许也只有她有足够的道力修为,莫非读灵者是她?

我心上一紧,随即屏却了这一念头。

在道门中,东华派向来以源流正宗、门第清华为傲,除信徒外,教中执事者,多出身高门大族,居上位者,更非帝王之胄莫属。

教中日用香资,皆由豪门巨富请捐,奉行“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寒门布衣徒众,不仅拒收供献,且时有接济,故此世人常有东华派“劫富济贫”之说。

因出身非同寻常,东华一派,最忌偷盗屑小之举,每每行事,总是张皇其帜。

帝君夫人更是持身尊贵,像读灵术这种小派旁门的惑众之法,她万万不会施用的,更何况以之对我这微小之辈?

我一边寻思,一边留意她们说话,只听帝君夫人道:“寒玉神功么……我不过略窥皮毛而已,好妹妹,你怎会来此?”

随着清音传出,朝向这边的轿窗布帘撩动,帝君夫人要露面了!

我心中一阵急跳,心道:传闻这一代的东华帝君夫人风华绝代,不知是什么模样?

果然,布帘揭开了半边,帝君夫人微露其面,却不似我想象中的艳色惊人,倒略带憔悴之色,面容凄清幽淡,只那眼眸极亮,却是夜色也不能遮其波光之美。

我微觉失望,闭目片刻,却是奇怪,那帝君夫人容色深留脑中,挥之不去,细思之下,顿觉那模样独具其媚,那惑力似幽深的暗火,烧撩人心。

“喂,口水流下来啦,麻烦检点一下!”

秃鹰搡了搡我肩侧。

不好!

莫非我失态了?

我忙吸了一口气,哪有口水呀?

侧首一望,见秃鹰脸上飘过一丝惯有的阴冷笑意,心知被他作弄了。

只听那边纪红书道:“……我恰巧路过,姐姐为何在此大动干戈?”

帝君夫人却避而不答,微笑道:“一别数年,妹妹这阵子在忙些什么?”

纪红书道:“不过是些俗事,难道我还能像姐姐那般逍遥自在,居山潜修么──姐姐,你还没答我话呢!”

帝君夫人不紧不慢道:“瞧你着急的,与你并不相干,你也吃过那魔头的亏,岂不知那魔头发疯时害了多少世人?我夫君昔日也遭他暗算,以至道心有损,难修正果,郁郁而终,今日此来,既为世人除害,也为夫君报仇!”

纪红书道:“帝君何时仙去的?我竟不知!”

帝君夫人叹道:“历代帝君,盛年早逝、寿年不永者,便只夫君一人,又不是什么荣光之事,本派自然没有大肆宣张。”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偶尔也朝山坡对战处望去一眼,纪红书道:“东华三贤为何没来?只城隍庙这帮人,恐怕过不了将军庙小鬼这一关呢。”

帝君夫人道:“是吗?只要妹妹不来捣乱,我倒自有安排。”

纪红书笑道:“捣不捣乱,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哪可十分拿不准!”

帝君夫人也笑道:“莫非妹妹对那魔头尚有余情?”

纪红书摇头道:“不相干!只是若瞧得手痒,不免要活动活动筋骨。”

帝君夫人怫然道:“妹妹若是不讲理,我也只好勉为其难,领教你几招凤凰大法了。”

纪红书却噙笑道:“不急,不急,先瞧够热闹再说。”

“妹妹果然有趣,好罢,既然有暇,我让你先见过一人,”

帝君夫人语气也见缓,拍了拍掌,叫道:“雷儿!”

“娘!”

轿后一丛矮树里踩风火轮似的窜上一名垂髫童子。

帝君夫人温言道:“先见过你红书姨。”

垂髫童子合掌一拜,道:“红书姨!”

两只大眼睛,盯着纪红书深望。

“哎哟!”

纪红书咯咯笑:“哪里的小道士,竟长这么大了,小雷,还记得我吗?”

帝君夫人笑道:“他离家北上习剑那年,才不过四岁,要让他记得你,也太为难他了。”

纪红书道:“我也听说是送出去了,只是一向不明白,东华派道法武艺高深广博,还不够他学的?倒累他离家受苦,你们也真够狠心!──却是师从哪位高人?”

“一会儿你瞧着便明白了。”

帝君夫人转头又向童子道:“雷儿!你也看半天了,将军庙弟子的枪法如何?”

垂髫童子童音朗朗道:“孩儿曾见过明教张右使运枪,游龙在侧,气贯枪体,枪中真劲与体内经脉呼吸合一,长枪舞动,生生不息,山川水脉,元气入体,是修道者之枪;而将军庙的枪术,多用阵法,以气御外,搅动八方惊雷,似乎更适群战,是入世者之枪。”

帝君夫人道:“哦?你能见到这些,很不错了。哼,将军庙枪法全由军战演化而来,最重阵势。双人成阵,是为‘两仪’,三人合力,则变‘三才’,而后有‘四象’‘六合’‘北斗七星’‘八卦’之化,‘八卦’又可衍生为‘六十四路’。敌弱,则以少敌众,敌强,则以众击寡,于乱军之中,诚然是得心应手,无往不利了,不过,对付修道高手,一旦呼应不灵,便如孤庙小舟,可一一击破。”

垂髫童子道:“孩儿不敢称高手,但孩儿剑术,虽寡而众,虽众却由乎一心,孩儿想试试!”

帝君夫人点头道:“是了!既是亲仇,也不便总假手他人,你这便去把屈牙山护法将替下,攻上山头!”

“是!”

垂髫童子道:“娘!孩儿保不准会伤人!”

纪红书“扑哧”一笑,道:“哟,口气好大!”

帝君夫人却淡淡道:“不要滥杀便是了,记住,咱们今日只须攻进庙中,让那魔头身亡,以祭你爹在天之灵!其他人,多伤无益,他们也是你红书姨的弟子呢。”

说着,刻意向纪红书看去一眼,似乎专为说给她听的。

纪红书娇笑道:“承情,承情!看你的本事罢,你也要小心哟,红书姨也怪疼你的!”

“是!”

垂髫童子小小圆脸儿,十分沉静,一时并未即去,却向紫衣小婢招了招手,道:“瑶珠姐姐,替我抬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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