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回 冯紫英慎思个中局,花袭人泣首五内结

却说冯紫英差使地痞铁头胡,去顺天府大牢里乔装难友探问小颜生之口风。

至夜间那铁头胡就来斜帽胡同求见,冯紫英正由云儿陪了,两个丫鬟服侍着用晚膳。

云儿听他要见外人,便要告安回避,冯紫英却道:“你不用躲,这个是我的地头线上用得着的泥腿汉子,你且一起听听见见。回头如我有时不在京,说不定你有事还可以差使他。”

便就命铁头胡进来说话。

铁头胡自进来恭敬赔笑跪了,告了“老爷太太安好吉祥”,倒逗笑了云儿。

再细细回话,却说那小颜生是个雏儿,果然失意人快口,就信实了自己是个知己,在那牢房里哭天抹泪口中只是抱屈:“自己做些小案子……那些个狗官就拿自己顶包……里头的太监却不敢问了……还有那一等没天理的,做出些更没王法的事来,还不是褡包就跑了……可见老天没张眼。”

又絮絮叨叨只说有个小白脸,前几日却脱了班没了踪影,一直“和王爷园子里的姑娘勾搭往来……该剐的罪,却如今不比我逍遥的许多……”。

冯紫英便知是消息露了头,再问可曾说是哪个小白脸。

铁头胡巴结笑道:“这却没说,不过这也不消他说,寿熙班里几个名角,京里都是响当当的,一查便晓得了。前几日,只有一个武生,叫柳湘莲的下了牌不再登台,想来就是他了。”

冯紫英听了沉思一刻,便命他自下去领赏。那铁头胡自磕头去了。

这厢云儿见冯紫英半日果然有所得,心下也自宾服,她风月场里出来,知道男人家最爱女子恳切赏赞,便柔声羡道:“爷真是有大能耐的人物,难怪在朝廷里如此得意。竟这么快就捉着真贼了?这回头见五爷,又是大功一件。”

冯紫英眯眼笑道:“只是摸到一条线……恩……谁是真贼,谁是假贼,却也难说……”

云儿一听一愣,不解道:“爷的意思是……?”

冯紫英笑着又胡乱用几口汤羹,半晌才叹道:“这天家王府的事,你办差不仔细,哪个用你?但是光办差仔细也是不成的,但是最要紧的,你得多琢磨里头的'戏'。”

云儿笑道:“奴家就是不懂才问爷的么……这等王爷家的事,我一个……外头的瞎眼婆……哪里能琢磨得透。”

冯紫英似乎是自言自语道:“……天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最要紧是你得多想多思……我心里虽然疑,但是真的抓到线头儿,还要多思量……比如咱们五爷……他那个性子最介意什么……”

云儿托粉腮鼓朱唇思了半日轻声道:“五爷……外头说是风流王爷。又这般没意思的拘了那许多女孩子在个园子里受用。想来最介意是……枕席上的事了。”

冯紫英点头道:“还说自己瞎眼婆…你可莫太谦了,你是江湖里历练过的,眼睛却毒。这男人爱女人,除了那几下哆嗦爽快,其实最要紧的还是心思上的受用。五爷得意的,就是这群芳依偎,众星捧月的调调。以他这么个荒唐性子,心急火燎的昨儿叫我进园子搜园,难道还真在乎几个毛贼……

一则是恼恨园子里有勾结外头偷盗的事失了分寸,二则……他最忌讳的还是有说不得的事……”

他说得似透未透,云儿却已经明白,点头道:“是了……在王爷看来……便是最没身份的小丫鬟儿……既然入了园子,便是王爷的女人,心里怎么敢有旁人……若是和外头好说不好听的……王爷脸面上再下不去了……既如此……这个柳湘莲可了不得……爷何不速速联络了官府,去捉拿他……”

冯紫英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是了。你也说了,王爷脸面上要紧。既然脸面上要紧……你说,要真有些个事情,我该怎么打发呢?”

云儿一愣,她是最识透人心的,旋即明白,道:“难怪爷踌躇……也是……若真传出去……说个戏子就敢……动王爷的人……怕王爷脸上难看呢……”

冯紫英沉吟片刻,又换了颜色哈哈大笑,忍耐不住在云儿脸蛋上拧了一把,笑道:“这就是了……所以我说,天家的事最难周全。你既要办事妥帖,想事更要妥帖。”

云儿又夸赞一番,冯紫英便揽她入怀,箍着她软软的身子一番轻薄爱抚,半日,才一边隔着裙衫轻柔抚弄着她的圆臀,一边又叹道:“要多想王爷的心思,想透了王爷想怎么了局,才是当奴才的本事。不过,能想到这一层也就罢了。若是真想在北京城里混个局面,凡事还得再往深想才是……”

云儿已经被他搓弄得情热,口中含糊道:“爷……爷……别摸那里……爷还有什么可想的。”

冯紫英嘿嘿一笑,幽幽道:“你想,这个小颜生是半月前偷的东西,便是这个柳湘莲,也是前几日就跑了……那么……昨儿晚上……大观园里的'贼影'又是谁呢?”

云儿一愣,一想果然有理,不由问道:“难不成还另外有个贼……?”

冯紫英哈哈一笑,也不接着演说,半晌才道“嘿嘿……这里头必然是有文章的……你回头让爷舒坦了……爷就再教你这个乖……”

说着似乎情动意热,就横腰一把抱起那云儿软躯,几步横托着进得内帐,上得暖床,将个云儿只勤压倒,口中呜咽胡吣,手上一通剥落,腰腿乱挣乱动,只管奸弄淫玩,这云儿也是个可意的,此种种郎情妾意,探峰索径,春鸣秋悲一夜,倒也自是风情,不必细述。

第二日,冯紫英却是养就得好筋骨好性子,必是鸡鸣既起,转头见身边云儿香韵沉眠,软嘘娇卧,被窝边软软圆圆露着香肩一弯,白腻红润,柔媚万方,自也得意。

他却起身,到院子里练了一趟拳脚,出了身小汗。

让通房的丫鬟服侍擦了脸漱了口,到正房里用些早点。

那云儿也才起了,过来赔笑侍奉端粥送羹只告“奴家起晚了,爷倒早”。

他却笑道今儿还有正事要忙。

仍然命云儿等在宅内自便,用了几口早点,自己唤了轿子就去詹事府厅堂。

这詹事府本是前朝仪制,掌管太子内务事宜。

因康熙朝太子坏了事、雍正朝又不立太子。

后来就转为管宗室贝子贝勒之应用内务、又管些嫔妃家人、皇亲内外迎送之事。

故此正堂设在大内偏门景政殿外,办差的一半是文吏买办,一半是太监侍卫。

说起来,倒是个连接中外的油水衙门,论起差事来,要忙自然是有忙不完的差事,要闲起来也是无事可做。

只今儿冯紫英心中有事,进了书房,便唤下头太监佟客双来吩咐皇庄上安置宗室后人的差事,细细叮嘱几句“去内务府选几个还没净身的小孩子过去侍奉”,“要紧办妥帖了,这等事情马虎不得”,那佟客双本是大内六品蓝顶太监,本算不得詹事府下属,只因为办这份差事,却对冯紫英恭敬如神明,更早是银子喂饱了的,有什么不明白的,忙不迭应是,回头见冯紫英批的文笺,却是从大内支银,安置纹银四千两,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恭敬笑道:“大人就候着好儿。这说起来都是宗室的正经差事,奴才定办的妥妥的。

如今承德外头龙兴庄正是正黄旗名下,几处院子都还妥帖,不富贵华丽却也素静,最不招人侧目的。

只是一向没人住,得雇人打扫。

天子产业,佃户们也都本分,隔不远就是承德骠骑营大营盘,也容易看管。

回头内务府或是礼部总能指些个先生出来教读书的。

这些子弟年纪都小,已经安排了年家小三爷去掌总儿。

那也是个前头坏事的破落子弟。

能有这份恩典,敢不诚惶诚恐,一定不能办砸了差事,万事总是妥帖的……

再安排几个陪读的,奴才必细细依着王爷和大人的吩咐选来。

回头一并安置……”

冯紫英见他太监老婆舌头絮叨,挥挥手就想端茶,又想起一事问道:“昨儿……进里头去打扫那位姑娘呢?……”

佟客双忙谄笑道:“大人放心,都妥帖着呢。昨儿就在西头宫里将就了一夜。该见的人都能见着的。一大早我就派了小德子送回园子去了……恩……这是王爷的恩典,大人的提携。王府的人,凭她是个小姑娘,奴才也是不敢怠慢的,处处都留意细密着……奴才几个脑袋,敢把王爷吩咐的事只管怠慢。”

冯紫英笑着连说“那就麻烦公公”端了茶。

佟客双才辞了出去。

冯紫英正要打点去大观园见弘昼回话。

门上来报说是今年嫔妃省亲的名册来了,却只得又费神了半日,归了档,安排小太监去大内报喜。

待诸事妥当,才一个随从不带,独自骑马,去大观园见弘昼。

他本是聪慧油滑之人,既知弘昼与这女色上荒唐忌讳,本不便多去大观园。

只是眼下的事体件件带着些“王爷私事”的意思,弘昼又是对外托词身子不适园中静养,总不好托人传话,便只能在门外请太监回报了,候着弘昼接见。

过一阵,却是一个小丫鬟来引他进去,他亦只是恭敬打躬作揖陪笑,一路并不敢多看多言。

一路行来,或清堂茅舍,或堆石为垣,或编花为牖,或山下得优尼佛寺,或林中藏女道丹房,或长廊曲洞,或方厦圆亭,饶是冯紫英进这园子也非一次,亦当真说不尽这等富贵风流、堂皇雅致,心下也不由暗思:这宁荣二府昔年当真富贵难匹,依仗着贤妃之势搭就这等神仙般园子,难为多少银子怎生挥霍来。

当日是显摆其侯门威势、世代钟鼎、皇亲国戚。

如今朝堂风云,展眼烟波,却被自己主子五爷收做行宫,连族内媳妇女儿都供奉为人之奴。

岂非可叹人生一梦。

只是到底五爷这等倜傥性子,这园中女子又都是天仙般人品,倒不曾辜负了这园子。

正想着,前面又露出一所院落来,绕着碧桃花,穿过一层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便见粉墙环护,绿柳周垂。

院子内似有一座精致小楼,那楼角小菀勾月,顶着几座云中鹤鸣之檐自那满枝黄白色金桂花枝中穿绕而出,便是月白砂石围墙,亦是巧夺天工、颇具妙思,其弯曲绵延,上衬南江汉瓦,勾勒出一道三色飞虹,墙面上却是自新月至满月,十二般图案,以玉蟾为形,雕琢就得“圆缺自有”之窗格。

院门围着四五个女孩子,翘首往内外张望,为首一个一身鹅黄团身宫装丫鬟,倒似那日在大内见过,似是弘昼之贴身奴儿名唤金钏儿的,见小丫鬟引了冯紫英上来,便迎上两步,蹲身微微一福,道:“冯大人纳福,主子吩咐了,请冯大人来了便进去,请大人随我来便是。”

冯紫英忙低头视地,也不多看,只赔笑道:“那就劳烦姑娘带路”。

金钏儿便引着冯紫英进得院子,进得院门,但见院中点衬几块山石,一边种着数本芭蕉,那一边乃是一棵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翠缕,葩吐丹砂。

这芭蕉海棠,用意是左红右绿,当真明艳。

一栋小楼,匾额上写四个瘦金体秀字“怡红快绿”。

院子里却七七八八站了许多女孩子。

一个个却都是张望惊惶。

亦不能辨何人何事。

冯紫英见这等情形,心下越发不安,寻着话头问道:“姑娘,这是内宅……这……多有不便……“金钏儿年纪虽小,却是昔日服侍过王夫人的晓事丫鬟,听他探问,已知他意头,却不肯透露,正色道:“大人这边请……主人吩咐大人进去,必不妨碍的。”

冯紫英只得咽了话,再进几步,穿过文章洞门,却是后院一座小厅,门口粉紫嫣红站了十来个女孩子,见金钏儿引冯紫英过来,都唬得闪到一边。

门却不曾掩,只挂着一道褐色镶紫边棉帘,金钏儿到门口道:“主子……冯大人来了……”

里头似乎有人恩了一声,金钏儿便挑起棉帘,冯紫英只得进去,却见里头是一方小厅,地上伏地深跪着一个粉衣少女,上头正座斜斜翘腿坐着却是弘昼。

身后似乎还侍站着两个侍奉少女。

冯紫英忙上前打个千儿,再跪了,口中恭敬道:“奴才给主子请安……”弘昼摆手道:“起来……坐……哪里那么多礼数……你想是来说昨儿交代的捉贼的事了?”

冯紫英起身,笑着低头,却也不去瞥一眼地上所跪之少女,斜签着身子在一旁的旁座上坐了,躬身道:“是……奴才无能,只是勤勉办差。其实事情只是有了一些眉目,倒还不周全,只是怕主子惦记,所以今儿来回……”

弘昼却挥挥手打断了他,道:“莫忙说你的事。今儿我这里闹了一晌午了。”

冯紫英奇道:“主子……”

弘昼苦笑道:“昨儿一说闹贼,其实我也没放心上。谁知今儿园子里就闹腾起来了。各房各院都在清点失物。人说树大必空,真正是这话。早上居然报来,连御赐的物什都丢了好几件。这园子如今是我的行宫,看来不定些看管规矩真要失了体统。几处房里掌事的都到我这里告罪。倒不让我安生。我才说一声必有家贼……太监们就哭天抹泪的指摘女奴,这些个奴婢倒不敢指摘宫人,只一个个都说必然是自己是房里的奴儿不晓事,凡丢了东西的,晌午已经跪了一院子……喏……这个女孩子……非说自己死罪,要造膝自首,打发下头奴儿去问她,却死活不肯说,只要亲自问她……岂有此理,本王来园子里小住是消受温柔来的……倒成了理案子了……”

冯紫英忙赔笑道:“主子……这是主子家事……奴才是不是……”

弘昼摇手道:“别……你也听听……你在地方上办案多有见识……你主子没把你当外人,园子里的事你也不要一味回避。”

又转头对地上跪着的丫鬟道:“说说吧……你叫甚么名字?究竟要自首何事?”

冯紫英此时才偷偷扫那丫鬟一眼,见那丫鬟十八九岁,杏眼柳眉,额垂秀髻,少施脂粉,不点朱唇,虽如今一脸哀色,两腮泪痕,想来是将将哭过,却勉力从容,观之可亲,再看头一头青丝微乱,只斜斜插一只碧玉簪子,身穿一身粉蓝色灰领小褂裙,外罩着抓绒棉袄背心,看着穿戴想来是个爱朴素不喜夸饰的。

怎奈何园中依着性奴本份规矩,便是这等最素净之衣衫,也是满衣穿镂淡色百花斗艳纹,长裙折角精细,自脖领处露出白雪肌肤,一直到胸前亦是低用布料,成一个心形领口,顿时露出一条香艳的胸乳夹紧之沟纹,玉肌软峰,少女春怀,销魂蚀骨。

冯紫英心下一荡,忙收敛了心神,听她诉说。

但见那丫鬟叩了个头,似是咬了咬牙,才缓缓道:“是。回主子的话。奴儿是怡红院掌事奴儿,原府里取名袭人的。奴儿是死罪,煎熬着苟活到今儿,却事涉主子恩德……不得不拼万死请主子赐见……密下里求告主子。主子容奴儿自诉了罪过……便请主子发落……定要将奴儿折辱个不成人形再死,才能稍稍安奴儿的心。”

弘昼听她说得如此严重,不由一晒,却也不怒,只斥道:“说话不要遮遮掩掩。既然有罪要自陈,这不见你了,你说就是了……哦……你不用管他……他是本王的包衣亲信、鹰犬门人……你么,如今连猫狗都谈不上,最多算本王养的一只蛐蛐。不用避讳他……至于惩戒,如今更谈不上……本王爱抚你们两句,只是为了本王自己开心,便是怎么惩处你们,自然也只为了本王自己快活,哪里有安不安你的心的道理。”

袭人听了自是委屈,又涌出泪来,只得又叩首哭告道:“是……呜呜,主子教诲的很是。是袭人,呜呜失言。昨儿……太太和姨太太回怡红院,说起园子里闹了贼……奴儿……奴儿……呜呜,奴儿苦想了一夜……呜呜……求死……呜呜……求死定要见主子一诉……呜呜,其实,呜呜……昨儿……昨儿巡夜的婆子见的贼……呜呜就是奴儿……”

说到这层,这冯紫英都听了讶异锁眉。

那袭人已是伏倒在地,呜呜咽咽哭得梨花带雨,那双俏眼中泪儿似断线珍珠一般颗颗奔涌而出,伏地哀恸,线条柔和之玉背起伏难定。

她本是柔弱少女,品貌身段亦是十分难得之色,此时穿宫裙褂袄,衬托玲珑身材,便是再三掩饰也难遮少女自有之几多妩媚风情,却哭得这般哀戚楚楚可怜,便是铁石人儿也要心动。

冯紫英见多了江湖事亦就罢了。

弘昼却不免有些不忍,只是口中依旧冷冷道:“别只一味哭……你说昨儿是你?深更半夜,你不在怡红院呆着……跑到沁芳源去做什么?既是被巡夜的婆子撞见了……怎么不出声?”

袭人似是死抠着地上的砖缝,勉力挣扎抑制自己之哀,半晌才抽噎道:“是……奴儿说出来是死,说不出来也是死……只求主子超生……奴儿其实是去扮贼……”

弘昼和冯紫英不由眼神一交,却听那袭人已是哭的略好了些,只是伏地告诉:“主子容奴儿细细说来:上个月初四晚上,奴儿本是将太太交代的料子衣衫送去紫菱洲三姑娘这里,路过凹晶馆院子水桥这里……却听见有个小太监引个人影子走动,奴儿当时便唬着了……想是太监偷东西出园子……本来是要嚷嚷的……谁知听他们话音,竟然不是,只细细说了些话也听不真。只是辩得是个男人声音……还说'劳烦公公再回姑娘,下个月怕不能来了'……等话头……呜呜……主子啊,奴儿是真的唬着了,煎熬了几日,也不敢信,也不敢不信……,要回妃子去,其实无凭无据,又不知究竟是谁。就听奴儿一个人空口白说,若是折腾的园子里闹开了,奴婢们就不算什么,这里头还是主子的脸面……思来想去也想着装憨儿就不提也罢……只是一味不问……呜呜……主子啊……您是我们的主子,若有些张不得口的事……,我便是磨成粉也不能赎罪了。我着实没个计较,只胡乱想着,这园子里人多,女孩子多……主子仁德,若一味宽恩没个禁制监管,怕不成个体统。煎熬了几日,实在没法子,呜呜……主子啊,我身子不干净了,是前头府里残花败柳的房里丫鬟,哪里配侍奉主子做什么奴儿……寻死的心都有了几回……我无福无格伺候主子,也不敢把这等没影子的事和妃子、太太们诉说……这左右是个死,心一横,才想出个主意来……”

这番话连冯紫英都听愣了,见弘昼眼神示意,更不由问道:“你……你竟是假扮贼,故意惊动婆子……为的是要让主子提防?”

袭人也不敢看冯紫英,只是跪着将头叩的一片乌青,口中道:“是……奴儿荒唐了。只想着,若是园子里说有贼偷盗。主子定要防范。有了监管禁制。总能全主子恩德体面。不想到今儿园子里如此闹开了……奴儿实在不知该怎么了局……才冒死求主子赏见。如今心里的话都说透了……反而敞亮,这事奴儿从未和人说过,只有奴儿一个心里知晓,就请主子赐奴儿罪,主子啊,袭人是蠢笨又没个担待,但是一心只是为了主子啊……呜呜……主子,你就发落了袭人吧……呜呜……”说着,只是伏地哭泣花枝乱颤。

冯紫英便也不说话,心下筹谋抬眼瞧着弘昼候他吩咐,却见弘昼只是瞧着地上的袭人,半日静默。

冯紫英亦觉压抑,忍不住躬身道:“主子,您看这……”

弘昼抬眼看看冯紫英,忽然笑了,道:“紫英,看来这丫头便是昨儿的'贼'了,你且说说你这头。”冯紫英眼珠子骨溜溜一转,此时度量情势,便也不再隐瞒,将昨儿抄了寿熙班,抓了小颜生,以及传言班中武生柳湘莲“做些没王法”的事一并说了,偷看着弘昼脸色赔笑道:“主子……这事还没影子……主子倒不用为几个戏子奴婢的事生气费神。只是这园子是主子行在,安危总是要紧的。

奴才已经行书李卫,请他安排姽婳军来驻守,若是眼下,就请主子示下,是不是让顺天府派人来看管一下……还是奴才安排旗下的人来看管……”

弘昼摆摆手,道:“你抬起头来……”

地上本来俯身战抖的袭人,这才听明白是对她说话,身子一震,又是叩了个头,才应命将上身仰起,将头儿微微向前平抬,只是眼神依旧只敢瞧着地砖不敢看弘昼。

弘昼细细一赏,但见这袭人眉若新柳两叶,鬓似初月对湾,粉腮宽额,玉腻丹唇,却是个可亲可近的邻家少女模样儿,只是此刻哭得两眼都是通红,畏怯怯凄惶惶倒是可怜可爱,却是一笑,道:“倒也是个美人儿……”

冯紫英并袭人本以为弘昼要怒,或是再质问细节,哪知这荒唐王爷这般文不对题,冯紫英听得不由一笑,连袭人也是一愣,俏脸一红,头垂得更低了。

却听弘昼又是折回话题,咬牙细声细气道:“紫英,你听听……看来,真是本王不知惜福了,没天理品不全这园子里红红绿绿,倒寂寞了佳人,可惜了华年了……”

冯紫英听得一慌,便有些坐不住,起身也是跪了,正色道:“主子……园子里只是主子恩典圈养的奴婢,服侍主子而已,何况现在事体不明。主子万金之体,倒不必生气。就交奴才去办。定锁拿到那个什么戏子,给主子出气……”

弘昼此时已经是冷了脸,静默片刻,将手中茶碗“啪”的一叩,已是怒道:“放屁……一个戏子……便是族诛了……也配本王去生气?!本王是一片慈心,不忍狂风摧花荼毒佳人,倒有人真敢蹬鼻子上脸,私通外人!……这让顺天府那帮狗才知道了,岂不是要暗地里笑我……那个什么柳湘莲……你亲自安排给我速速拿来……”

冯紫英已经是连连叩头,口中连声道是,却听弘昼余怒未消,怒吼道:“还等什么姽婳军,再过十天半个月,再蒙在鼓里不发落这些事,怕她们不是要连园子都给我卖了养那条公狗。你今儿,就命内务府,不,就去王府带一队人,给我封了园子,日夜查禁,一只耗子也不准再跑进来……还有,凹晶馆的太监,你今儿就给我全部拿了……若不能问不出本主来……不要回来见我。问出那不知死活的贱货是哪个来……不用来回我,直接给我处置了……”

冯紫英连连叩首,坚声道:“主子……主子息怒。你金贵身子……实在不当得为这些卑贱下人生气……主子放心,外头一个人不用,奴才安排旗下门人去办,定能捉到那个戏子。至于园子里……主子更请宽心,太监都是贱种,一打便招。

至于园子里的,主子其实不必放在心上。左不过是个下人奴婢,让主子娱兴的玩物,只怕还是连主子面都没见过的丫头片子,这算哪牌子的人物,值得主子就动气?其实园子里姑娘们,依着奴才看来,个个都还是知礼畏命的,主子恩德垂怜她们,岂有敢违逆主子的……“想了想,又道:“就依着奴才看,这位袭人姑娘就是一心侍奉主子的,她前儿之举,虽然鲁莽憨痴,但是却是心心念都在主子身上,若不是她这么一闹。奴才又岂能为主子捉贼,倒不是便宜了那起子贱种?”

弘昼听了一晒,他此时早养就了一身贵人性情,说怒便怒,说平亦就平了,听冯紫英如此说来,知道若一味叨登大发了,其实还是自己脸面上不好看,平了平气,再回头看那袭人,便道:“你起来……”

袭人听冯紫英替自己分辨,到辨析得明白,心下感愧,听弘昼改了温声唤自己起来,又叩了个头,缓缓起身,也只是弓着身子不敢抬头。

弘昼抬了茶碗,用了口茶,似是更平了平心境,道:“紫英,你去王府,带几个下人,缜密些,将凹晶馆里的太监、宫女一并锁了,先问清楚是哪个贱人做耗。问清楚了,也一并拿了……恩……不论是园子里的妃子小主小姐姑娘还是奴儿丫鬟,都先拿了。顺天府里那是个小毛贼,就让顺天府按律办了也就是了。后头的事情,顺天府就不必再问了。”

冯紫英巴不得这一声,忙不迭应是,退了下去。

弘昼看他去了合上门,转过头看看,却见身后侍立的鸳鸯、蕊官都是低头垂目,没事人似的。

便知二女亦知自己愠怒只是懂得伺候人之要诀,凡这等事只当没听到就罢了;转过头再瞧瞧这袭人,忽的问道:“你是叫袭人……?”

袭人忙低声道:“是。”

弘昼招招手,命她上前来,却携了她的小手掌,轻轻一拖,拖到怀里,袭人哪里敢犟,羞红了脸庞将身子偎软了,将香嫩的小股乖巧的坐在弘昼腿上,更由得弘昼轻薄着抚弄。

却听弘昼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训诫道:“你前儿的事……虽是鲁莽,但是难为你这片心胸。恩,有功。”这一声“有功”,连蕊官和鸳鸯也不由交一下眼色。却听弘昼道:“府里原本的丫鬟出身的,本王都没有赐过奴儿之上的位份。

今儿却要破个例,就赐你个姑娘的名份,执掌怡红院……”

袭人吓得抬头,慌乱道:“主子……使不得。”

弘昼摆摆手,道:“什么使不得。你无非想是在荣府里被你前头主子用过身子……切,本王早说过了,身子自然是本王的,但更要紧是心,本王难道还少处子来奸?只你这份忠心,本王不能不取……是了,你尚未侍奉过本王,又是园子里头一个原本丫鬟辈进位的,倒和原本的主子姑娘便如探丫头等平头了,自然要遭人侧目的……侧目又怎么的,本王喜欢便是,本王就爱瞧着你们这些美人儿折腾……”

听他说出这等话来,袭人欲辞难辞,只得低了头不敢言声。

她少女家家的,虽昔年年纪尚小时便陪侍过宝玉,其实却是新花初苞,与这风月之事,尚在似懂非懂之间,年来不知其味,此时闻着弘昼呼吸而出男子气息,由得自己那羞人的小屁股摩擦着弘昼的大腿,似乎在那腿根处还有一个热烘烘鼓囊囊的所在。

弘昼那宽厚的手掌还环箍着自己的柳腰,在自己小腹上轻轻婆娑。

但觉整个身子软软的已是一点气力都使不出来。

本是由得弘昼搓弄,连弘昼说的甚么,亦是勉强能听个模糊。

不想弘昼又吩咐出几句话来,便是此刻她一片痴迷混沌,却听得也是真切,更令她意动神摇。

欲知弘昼吩咐何事,请候下文书分解。

这真是:

君为天子臣

我为君子属

凡俗俱为主

谁人不是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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