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所谓的副统领,如果不想管事的话,其实空闲的时间是相当多的。
环顾四周,身边全是陌生人,没有一个靠得住或信得过的自己人。
当天下午,我决定亲自出马,立刻把奥维马斯找回来。
最近让我焦头烂额的事实在太多了,除去武艺以外,这只壁虎各方面的才能都在我之上,有他帮忙出主意,我可以省去很多烦恼。
香格里拉大街,沿街两边的房子,居民都是普通的平民百姓,生活水平基本介于温饱和小康之间。
由于有详细的地址,我很轻松地就找到了这家小店。
壁虎开的这间杂货店,豆腐干大的一块店面,破旧的柜台,出售不过是些油盐酱醋、针头线脑之类的小商品。
远远地,我看奥维马斯站在柜台前,拿著笔正在算帐。
我在偷偷地观察了他半天,最后才确定这个上身白衬衫,下身穿灰色吊带裤,鼻梁上架著副小眼镜,模样再普通不过的杂货店小老板,就是昔日和我联手制造了“加里斯恐怖事件”
的那只壁虎。
我悄悄地走到柜台前,察觉到有客人进屋,专心算帐的奥维马斯并没有抬起头,低著头,职业性地问我要买些什么。
“我要买一只壁虎!”
“什么?”
彼此的目光接触,惊讶的面孔很快转变为故人重逢的喜悦,我的右手和他的右手握在了一起,捏紧成拳。
“这里有货吗,老板?”
“有,有两只!你要吗?”
我们一起大声笑了起来。
得知贵客来访,奥维马斯的妻子替我们沏好茶,做好一切迎客的礼数之后,就礼貌地退了出去,让我们能静静地交谈。
“生活过得怎么样?退休金方面,他们没有苛扣你吧?”
“我是被解职的,本来是半个铜子也没有的。不过后来如月公主下了命令,按正式退役军团长的待遇付我退休金,加上杂货店的这点收入,一家五口的日子过得还算马马虎虎。”
“怎么会想到搬到风都来,这儿的东西比外地的贵多了!”
“我就是这儿的人,遇上我妻子后才搬到外地去的,现在退役了,所以也回巢了。”
一番礼节性地寒暄,互相问侯彼此最近家庭生活的近况,客气一番后,我把话题切入主题。
“当初公主要替你官复原职时,为什么拒绝了?”
奥维马斯摸了摸鼻子上的眼镜架,叹道:“这世上讨厌我的人,要比喜欢我的人多得太多了!与其看别人的脸色,忍气吞声地过日子,倒不如回家做我的杂货店老板更自在一点。”
“真是可惜了┅┅我现在升官了,你知道吗?”
“听说了!”
“愿意不愿意过来帮帮忙?”
“这个┅┅现在不打仗了,我这把破刀,好像没有多大的用处吧?”
“破刀?”
我右手位的墙上挂著一把军刀,是奥维马斯的随身佩刀,因为太久没有擦拭,刀鞘上已沾满了灰尘。
我又看看四周,两间小卧室,一个巴掌大的客厅,再加上外头一个店面,这是一套标准的平民住宅。
四口之家住这样的房子,稍嫌窄小了点。
房间里的家俱,谈不上破烂,但也没有一件像样的。
离职后的壁虎,一家子过得并不舒适。
我翻卷著如簧之舌,不停地鼓动著壁虎,劝他回到我的身边来。
“难道我就有用处了?统领处那边空气不错,环境很好,待遇更不错,是混吃混喝等死的风水宝地。趁现在还年青,过来坐坐吧!”
壁虎静默了一会儿,问道。
“有我的位置吗?”
“好位置暂时没有,不过来日方长,先让你做我的高级幕僚长官,一个闲职,拿军团长级别的薪水,这个人事决断权我还是有的。我也不要求你天天过来,喜欢就来,陪我说说话聊聊天拿拿钱,不喜欢就回去继续做你的杂货店老板,挂个空号,每月上班时间由你决定!妈的,这么低的要求,你这个混蛋的日子可是比我这个副统领过得还轻松自在啊,这么好的事,你还犹豫什么!”
退役数年,奥维马斯的脾气变得更加深沉内敛。
他静静地听我说著,淡淡地笑著,点点头,等我全说完了,他才慢吞吞地开口道:
“这几年如月公主进行了一系列改革,说是要提高国家公务员的办事效率,你我如果真的像你说的这样混日子,恐怕不能长久吧?”
“我们都是打仗杀人的军刀!虽然遭遇和平时代不得不收起来,不过好刀也要保养得当才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的!不打仗了,统领处的那些家伙们,哪个不是在混日子的?”
奥维马斯笑了:“大人,您越来越会说话了!现在的你,一点都不像传说中的死亡天使啊!”
“我只是一条懒虫而已!愿意过来吗?”
奥维马斯又想了一会儿,这才低声喃喃说道:
“最近杂店的生意好像不大好┅┅”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第二天,我在那间漂亮的办公室里加了张桌子和椅子,另外再增加了一个做工精细的茶几,当然了,一切费用都是帝国报销的。
抱定了白吃白喝白拿白摸心态来上班的我俩,终日无所事事,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抓来另外两个幕僚,再找一个人做裁判,一边喝著珍珠奶茶,一起联手下四国军棋。
人数无法凑够的时候,我就和他一对一地下象棋,时间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打发掉了。
至于如月,我和奥维马斯这么公然混日子,自然早有小人偷偷地捅到她那边去。
明白了为上位者应懂得抓大放小的道理后,如月对此装做不知,暂时没有过来找我们麻烦。
第四天,和奥维马斯的第三盘像棋,我又被陷入了被动的局面。
刚下了一步臭棋,就被壁虎的“车”敲掉了我的“后”,局势一下子陷入了山穷水尽的绝地。
“大人,你有心事!”
“哦!”
我面不改色,眼皮也不抬一下,盯著棋盘,右手端起刚送来的果汁慢慢地细品,我知道壁虎下面还有话。
“这几天,我们共下了十二盘,你开局都不错,但到中盘的时候,局面常常会莫名失控,走出几步不可思议的昏招。”
我心知肚明怎么回事,装傻似地反驳著壁虎。
“我没有下棋的天赋,下久了头脑不清晰,思维混乱。”
“今天上午,你喝了两杯珍珠奶茶,加上这一大杯的西瓜汁,是三杯了!如果算上这四天来总的数量,差不多是二十杯吧┅┅这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有烦恼的人,都喜欢暴食暴饮。”
“我喜欢喝这些东西,军官署里卖的比外面的便宜多了!我这人很爱占小便宜!”
“最重要的,也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大人您不是工作狂,你的家离这儿不过两条街区,不过这几天中午你都没有回去吃饭。我知道你对吃是很挑嘴的,署内大厨的东西并不太合你的味口。”
“我家里的女人煮的东西,经常把偷吃的猫和老鼠毒死。再说我也不挑嘴,战争的时候,军队里的那些垃圾食品,我不也是吃得好好的!”
我把棋盘上的棋子全部推倒,算是认输。
见我死不承认,奥维马斯笑了笑,静静地整理著棋盘。
我和他的合作已经很默契,我不想多说,壁虎也不会穷追不舍多管闲事。
“你这家伙,离职后,不该去当杂货店老板啊!做个侦探倒是很适合你!”
沉默了一会儿后,我决定把心里的烦恼透露给奥维马斯,听听他的意见。
“还是瞒不过你,最近我确实遇到了不少烦心的事。”
周围没有外人,我合上门,先对奥维马斯说了皇帝赐婚的事和皇帝的要求,我向奥维马斯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不拒绝和如月上床,但也不想做她的丈夫。
但是为娶了她而抛弃家中的女人,我做不到。
“真是可惜了,大人您要是真地娶了如月公主为妻,从此自然一飞冲天,我也跟著鸡犬升天,好事啊!”
我白了奥维马斯一眼,几年不见,这家伙说话变得油滑了许多,难道是杂货老板当久了,商人的职业病吗?
“你可真会说笑啊!那你自己呢?当初你为什么会要拒绝公主好意?”
“彼此彼此,大人当年也回家之后,不也是安心去当个饭店的小老板吗!”
我苦笑一声,饭店老板的事,对我来说早已是遥远的一个回忆了。
“大人您并不是个在乎名利的人,那还烦恼什么?”
壁虎没有直接给我娶或不娶的意见,但话里的意思,已经表明了态度。
我又看了一眼奥维马斯,几年的修身养性,他似乎比从前又年轻了少许,半睁半闭的眼楮,内敛了绝大部分的神彩,只有偶尔飘向我的一两片光线,才会略微地现出一丝精明。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这话真的一点不假,这只壁虎,现在快成精了!”
我心暗叫幸运,幸好我和他臭味相投,结成为近乎“好友”的伙伴关系,如果他是我的敌人的话,我晚上都会睡不著的。
我略微犹豫之后,向奥维马斯说出了自己第二件头痛的事情。
“听说过我父亲吗?”
“基斯.秀耐达公爵大人?听说过,还见过呢!不过那时我只是万人丛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兵!我认得他,他却不认得我。”
我低声道:“我爹生前,做了不少不太干净的事情,是非常不干净的那种,要杀头的!而且规模还不小!”
“唔┅┅”
“他死了之后,那些不干净的事情,暂时被人遗忘了。但是尾巴还在!现在那些尾巴来找我了,相当麻烦!”
我并不想把老爸搞的阴谋说出来,用了模糊的词意表达,我想以奥维马斯的精明,听得懂的。
“尾巴?什么类型的尾巴?”
我说得过于隐晦,奥维马斯听得相当吃力。
“就是当初和他合伙,一起做那些不干净事情的合伙人!不干净的事情,你说有多不干净,那就有多不干净,甚至比你想像中的更不干净”
“唔,我明白了,说下去!”
意识到我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奥维马斯面不改色,语气不变,手指把棋上左上角己方的一个卒前挪了一步。
我跟了一步,继续说道:“他们找我的目的,虽然还没有挑明,但我猜得出,他们大概是要我继承父亲的遗产和遗志吧。”
因为在谈要事无法多分心,我和他走起了快棋。
一心二用,快速思考,几乎是凭本能和直觉胡乱走。
“那你是如何应付的?”
“我装疯卖傻,逃掉了!”
“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暂时不会有坏处,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
“有什么建议吗?你可以随便讲,不必顾虑。”
奥维马斯握著一颗棋子沉吟了一会儿,才啪达一声走了一步。
“方法一:找个机会,把那些人卖了吧!如果有必要话,你的父亲,基斯秀耐达大人,也可以一起卖了!”
“卖我爹?大义灭亲吗?好胆色!和老爸划清界线,把他掘出来鞭尸?好建议!真亏你想得出来!嘿嘿,其实这招我也想过,可惜其中似乎还有不妥之处。”
听壁虎建议的时候,我突然在心里犯起了小小的嘀咕,老爸当年搞的狗屁阴谋中,他不会也参了一份吧?
“主动坦白,陛下应当不会怪罪你,不过心里恐怕会犯嘀咕吧!”
“是啊,有得有失!还有更好的建议吗?”
“方法二:想办法,暗中将那些合伙人全部干掉!杀人灭口,一了百了!”
“这招不错,可惜老爸的合伙人我只知道露出来的那部分,要不露痕迹地全部杀光,实际操作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方法三: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想办法让陛下明白,你和你父亲,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在合适的时候,方法一和方法二,你可以根据情况结合起来运用。”
“还是逃不掉鞭尸和灭口,不过听起来似乎是很不错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的!”
说了几句话,快棋已走了十多步,在棋面上我再次处于不利的境地。
“我很奇怪,以大人您的智慧,这件事虽然令人头痛,但还不至于不想回家吧?”
我笑了笑,不至可否。
“后院著火了吗?”
我一直犹豫是否要说出来的第三件事,被壁虎主动捅破了。
“我最疼爱的一个女人,给我招来了大麻烦!比老爸的遗产还要麻烦的那种,留给我伸缩的空间非常的小。”
“什么类型的?能说清楚一点吗?”
“不能!”
我斩钉截铁地回绝了奥维马斯,壁虎马上闭上了嘴。
“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不能说!你要是知道了,就等于把你也牵扯进去了!
你有老婆孩子,我不想害你!”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奥维马斯没有说话,专心下棋,啪哩辟啦地我们又快速下了十几步,此时我已被他逼得全力退守。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我和我妻子的。我的妻子,你觉得怎么样?”
“你的妻子挺贤惠,是个好女人。”
“可是你知道她从前是干什么的吗?”
“做什么的?”
“她当过舞女,还被有钱的人包过,睡过┅┅”
“啊!”
“没想到吧┅┅”
“是没想到┅┅”
“当初我向她求婚时,她并不愿意,因为她从事过丑业,她的顾忌你应当猜得出来。”
“明白!”
“你猜我是怎么回答她的?”
望著我期待的目光,奥维马斯轻松地走了一步。
“我说我都放得下了,你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
“就这么简单,后来她就嫁给我了,我们现在一直都很幸福!”
我愣了一愣,过了很久,我真诚地对奥维马斯说道:“祝福你!忌妒你!还有,谢谢你!”
“感情上的事情,有时候复杂的问题从简单的角度来考虑,可能更好些。”
壁虎淡然地笑了笑。
“希望能给你帮助!将军!不好意思,您的车保不住了!”
“该死┅┅这步走错了,能不能悔棋啊!”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哪有悔棋的道理?”
壁虎的这话意味深长,令人回味。
“我原来以为自己很能放下一切,但事实证明我错了!”
“拖泥带水只会越来越糟!为了最终目的,最重要的东西,你应当学会舍弃。
再将!你的马完了!”
我看了看棋盘,属于我方的棋子已所剩无几,我已必败无疑,此时我突然灵机一触,抓起大王,直接越界敲掉了奥维马斯的主帅。
“混蛋!我飞王过界,将死你!”
“飞王过界?哪有这样的走法?你耍赖唉!”
“兵无成法!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我是下棋的人,活的人怎么可以受制于死的规则!”
“你在胡乱更改规则啊!”
“没有规则,就是我的规则!”
“输”了棋的奥维马斯笑了,我也笑了。
他的话虽然没有给我直接的帮助,不过由此得到启发,我总算从纷乱如麻的烦恼中理出了一点头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