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腿上有伤,走的极慢,所以才稍稍走远一点,冬小夜便按耐不住好奇的小声问我道:“你刚才对张明杰说的那句话,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为什么张明杰听了以后,会这般反常?”
“他反常吗?”我瞄着冬小夜红润的嘴唇,笑道:“我觉得你更反常——我以为你就算不揍我一顿,也肯定不愿意理我了呢。”
冬小夜俏脸一红,眉头却也蹙了起来,语气不善道:“如果你是在告诉我,我错将你的正经当成了不正经,那我跟你确实没话说了。”
“别啊,我当然是正经的,”我忙道:“要让张明杰相信咱俩重归于好了,光牵个手肯定不够,只会让他更怀疑咱俩是刻意为之,你没见刚刚你如此配合,他都仍觉得咱俩是在演戏吗?你要向他证明的事情,远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啊。”
“未必……”冬小夜瞪着我道:“是你想的太复杂了。”
我就知道虎姐肯定还是要跟我计较的,哪敢顶嘴抬杠?
不置可否的回答她之前的问题,道:“我跟张明杰说的那句话,没有特别的意义,就是在嘲讽他瞻前顾后,自以为是谨慎周密,实则畏首畏尾,人还未倒,信心已经倒了。”
替初五扛着那大号玩具熊的辛去疾不无打趣的补充道:“拙劣的激将法——弟妹应该不陌生吧?”
冬小夜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这就是反常之处啊,以张明杰的城府,当真被你戳中了心思,本能反应,也该是面不改色、从容镇静才是吧?何况,他特意为初五准备了这么多的礼物,用意不就是为了告诉你,其实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是按照他的计划在发展吗?那他更没有理由露怯示弱了吧?”
“是啊,他没有任何露怯示弱的理由,所以……”我道:“他露怯示弱了,反而让你觉得反常了,这不就变成了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因为你的反应全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的反应却让你捉摸不透了,我究竟是说中了,还是没说中?如此而已,他不过是不想让咱们确定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无论咱们是对的,还是错的。”
冬小夜不解道:“为什么?”
这次,就连辛去疾也想不明白了,“如果你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吧?”
“你也说了,是‘如果’,如果我做出的是正确的判断呢?”我道:“让我不敢轻易做出我以为是正确的判断,这就是张明杰故意露怯示弱的原因和目的,他就是想让我尽可能的琢磨他的心理,琢磨他的意图,哪怕他心知肚明,这只是徒劳罢了,可除了垂死挣扎,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果然是个心思敏捷、反应灵活、处世谨慎的人,”辛去疾感叹之后,对我说道:“这种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欠缺魄力,所以当身陷绝境,垂死挣扎的时候,强烈的求生欲反而会弥补上他性格中原本欠缺的那份坚决果断……这即是他面对四分之一的胜算,一反常态、毅然决然孤注一掷的真正原因了吧?虽然是赌,却非赌性使然,方才见了你俩那般打机锋,我终于明白了,那张明杰在你面前已经全无秘密可言,他最后的露怯示弱,是有意为之不假,可又何尝不是深信不疑,伪装淡定也会被你一眼识破的啊?他的魄力,来自于你的咄咄逼人,让他坐卧皆有待死之感、等死之忧,静不了,他也就只能动了……张明杰不愧是个极聪明的人啊,他不是失了智,相反,站在他的立场,他做的是个相当明智的选择——他选择在自信与意志被你彻底消磨干净之前采取最后的补救措施,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的他,某种意义上,才是最完美的他。”
我知道辛去疾是在警示我,肃正了表情,道:“困兽之凶狠狡猾,我晓得。”
辛去疾还待再说,见我目光平静如止水,终只是摇头一笑,道:“不太了解,不好多嘴,仅赠一言——量力而行,好自为之……别忘了,你答应了要帮我的忙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笑道:“我这人缺点多多,但有两个优点,一是运气好,再就是守承诺。”
话落,已到了这层楼的护士台,前面一拐就是电梯,虽然没有几步远了,但辛去疾看了看我额头的汗水,还是道:“你这一身伤,就别再勉强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若只是与张明杰斗气较真的话,那就更没必要了,我刚刚才说过,量力而行,好自为之,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楚缘也看到我的腿已经在打颤了,连连点头道:“小夜姐姐,你扶我哥回去吧,我帮你们送辛医生和张叔叔还有小初五,再说,不是还有小紫姐姐同行呢吗?她这两个星期一直都在医院,行李什么的都是现成的,只需要简单收拾一下就行,马上就下来了……”
冬小夜更是最早察觉到我在强忍伤口疼痛的,她原本只是想送人到门口,没想到我却要送人下楼,只当我逞强确是与张明杰较劲了,也不晓得该不该劝止我,但漠不吭声的止步驻足,还是表明了她的真实态度。
我回头看了看兀自在门口行目送礼的张明杰,道:“行吧,那就在这儿等小紫下来,由她和缘缘待我送你们下楼,辛医生,本心老哥和饺儿,就拜托你与寒公子多多关照了。”
“饺儿,过来,”张本心放下行李,拉着初五走到我面前,道:“小楚……”
“打住!”一看他的表情架势,我就知道他想干啥了,一把将饺儿抢了过来,佯作不快道:“本心老哥,你的跪谢大礼,我承受不起,你也别整让饺儿跪我这一套,我再说一遍,你已经帮了我,不欠我了,现在轮到我兑现承诺回报你了——这是我和你的事,从头至尾,与饺儿无关,OK?”
张本心一个劲的摇头,待我话落,他才道:“我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你只是想帮我,帮饺儿,不想让我们觉得这是一种同情,才故意这么说的,你问我的那些关于大力哥的事情,只要去了我们村子一扫听,知道的只会比我知道的还要多得多……小楚,你是好人,你受得起的。”
“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非说我承认了,你心里能舒坦、踏实,好吧,我承认,我就是同情饺儿,想要帮她,但这又与你无关了,所以你还是用不着谢我。”
“要的,我是她爸啊!”
“帮助饺儿是我一厢情愿,你是她爸,所以你只有拒绝我帮忙的权力,不拒绝,给了我帮助饺儿的机会,那我反而是要对你道声谢谢的——你这算是又在变相的逼我给你下跪吗?”
我是佯怒,一堆歪理,也只是开解安慰,张本心都懂,但他还是说不尽的慌张错乱,他就是想要感谢我,觉得自己理所应当背负上这份对他来说,精神上还不完、物质上必须还的恩情,可偏又辩不过我,干张着一张大嘴,吭叽了老半天,惊悟说道:“你帮了饺儿,我让饺儿跪谢恩人救命之恩,她要得,你也受得,这没错呀。”
“没错,”我没有放开饺儿,双手扶在她瘦小的肩膀上,忍着痛,缓缓蹲下身子,对这眼睛清澈明亮的小丫头道:“饺儿也觉得,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