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年,肃省,安定市,四月春天,最美的季节,到处一片绿意盎然,鸟语花香的景象,大人们带着孩子,一家子在郊外踏春,要么垂钓,要么偷情私会……我看着眼前的风,呼呼地吹过街道,卷起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纸屑、塑料袋满天飞,有的树被刮得沙沙作响,空气里四处弥漫着一股呛人的黄沙。
不禁想起了电视里闪过的画面。
“哑巴”
“哑巴”
我蓦地转过神来,扭头看向旁边和我一起摆摊,卖水果的女人,年龄四十上下,皮肤黝黑,甩着大辫子,一脸焦急的指向我面前的水果摊。
“阿巴,阿巴巴”我猛地一拍脑袋,冲着旁边的女人,一脸感激的点着头,嘴里嘟囔着旁人根本听不懂的哑语。
三两下从脚力三轮车的座椅底下,扯出塑料布,又顺手一把捞起锁车的大铁链子,乘着风力,迅速摊开塑料布,盖在三轮车厢上,拿起铁链对角压住。
这可是我仅有的身家。
整套动作下来,不到30秒。
黑女人依然愣愣的看着我,一脸惊讶的表情,我憨笑着挠了挠头。风越来越大,我指了指不远处的公共厕所,示意把车骑过去,在墙后避风。
风是吹不到了,可是那股令人作呕的臭味,随着风,不时的撩拨着我俩的嗅觉。城中村的旱厕估计都是这样的吧。
“哑巴,看来今天又是白干一天”黑女人一手捏着鼻子,一手不停的扇着,用鼻音哼哼向我说道。
我准备张嘴回话,才尴尬的发现我现在是哑巴,别人根本,不能理解我所表达的意思。
我尴尬的挠了挠头,拿起随身的白板,写道。
“是啊”在城里摆摊卖水果,没有固定摊位,就只能四处“流浪”,躲避着“黑狗”。
“黑狗”是同行给城管起的外号。
昨天,我们在城里,唯一的中心公园门口摆摊,结果就被“黑狗”,逮了个正着。后来忍痛给了两桶草莓,才放我们离去。
“哑巴,我看你年纪并不大,手脚也麻利,咋不找个正经活干呢”黑女人盯着我,上下打量道。
“十八岁了,还是个哑巴,没人要”写道。
黑女人看着我平淡的神色,没再说话,眼睛红红的,放下捏着鼻子,扇着臭气的手,向我跟前走了一步,缓缓抬起右手,扶向我的脸颊。
我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因为,我从来没有和哪个女人,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过。
我一米八的身高,比女人高出一头有余。
低下头,看着她满脸的心疼之色,心里突然感觉好暖和。
脸被她略带粗糙的小手揉着,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的洗衣粉味道,因这破天气而带来的烦躁情绪,也渐渐平息下来。
她的眼睛很大,亮晶晶的。眼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皱纹,嘴唇可能因为天气比较干燥,有些裂痕,泛起了白皮。
她穿着一件素花罩衫,领口露出一件绿色毛衣裳,下身穿一条普通布裤,但剪裁得体,很能显出她那苗条的腰身。
要是皮肤好好保养一番,绝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女人看着我呆呆的眼神,浅浅的笑了笑。可能有些不好意思,不着痕迹的收回手,拨弄着吹乱的碎发。
女人的突然收手,让我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
“小兄弟,不好意思,我刚才……”女人明显有些不好意思,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完。
看着女人的姿态,我有些明白了,可能是刚刚她在听完我说没人要之后,又看我是哑巴,不自觉的母爱泛滥,把我当成了孩子,在心疼我的命苦。
“没事”随手写道,我傻傻的笑了笑。
她看着我傻笑的样子,神色更加温柔。
“我们都认识快一个月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说完,她直直的盯着我看。
“魏怀远,你呢?”
“别说,你名字还挺好听,我叫刘桂花,比起你来,就土的掉渣了,咯咯咯”
女人笑道。
我连忙摆手,写道“桂花飘香,多么有寓意的名字。那我以后可以叫你刘……刘姐吗?”我差点随手写出刘妈妈,我这是怎么了?
“小魏,我的年龄当你妈妈都够了,你这不是让我故意装嫩嘛!咯咯咯”她捂嘴浅笑到,但是我能感觉到叫她姐,她更开心。
“刘姐,你别瞎说,你长这么漂亮,旁人看了都只会说咋俩是亲姐弟”我看着她,笔不停的写道。
“看不出来啊,小魏!你还挺会说话的。”说着话又宠溺的摸了摸我的脸颊。
第一次被女人夸,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随后我们开始讨论,明天应该去哪里卖。
我和刘姐第一次相识是在一个月前,我当兵退伍在家里呆了近半个月,那半个月几乎是天天下雨,毛毛细雨带来的后果就是我头疼病犯了,每天痛不欲生。
还要看养母的脸色,每次见我不是摔盆子给脸色,就是嘟囔着咒骂,“废物”“杂种”“怎么不死远点”。
半个月后,天气终于好转起来,我再也受不了家里这个女人,开始到市里找工作,工地上,小区保安,甚至餐馆等我能力所能及的都问遍了,结果别人看我是个哑巴,没有一个人要。
没办法,只能用身上仅存的1100元买了一辆脚力三轮车,剩下的钱进了一点水果贩卖。
通过观察,发现菜市场的大门口没有人摆摊,而且进出的人流量也大,我就无比鸡贼的跑到了这里,我还为自己的聪明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这里位置好,还不用交摊位费。
毕竟里面的摊位费都是按年交的,最少也得3000元。
当我骑着车子刚到菜市场门口,发现好几个城管正在围着一个女人,喋喋不休的指责,而女人则是连连鞠躬,口中念念有词。
我发现是城管,急忙骑着车,头也不回的向前跑。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了下来。
从兜里摸出了半盒皱巴巴的红河烟,点上一根,猛的吸了几口,最便宜的劣质烟草,火辣辣的,经过口腔吸到肺里,丝丝刺痛的感觉使我浑身无比顺畅。
想起昨日,我自以为是的聪明被现实狠狠打脸,嘴里不由的苦涩。
“吱,吱”,手刹声在耳边响起,打断了我正在低头吞云吐雾的享受。
我抬起头,见是一个女人骑在脚力三轮车上,喘着粗气,鼻尖挂满了细细的的汗珠,皮肤黑黑的,张着有些用力过度而导致发青的嘴唇,断断续续的对我说道:“小……兄弟,跑的……够快呀”说完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翻了翻白眼,不跑等着被逮吗?
我看她一眼,没有答理,继续吞云吐雾起来。
“喂!我还知道一个好地方,想不想知道?”女人看我不说话,继续说道。
听她说完,我认真了起来,扔掉了已经烧了一半的烟屁股。用脚使劲踩灭。
抬起头,渴望的看着她。
我实在太想挣钱了,这毕竟是我的所有积蓄啊。
“那你也给我说一个好地方,我们交换”女人看着我,狡黠的笑着。
“阿巴,阿巴”我怕她不带我去,焦急的一时忘了我是个哑巴!
她瞪大了眼睛,估计也是没有想到我是个残疾人。
我看她的表情,顿时懊恼的拍了拍额头,拿起随身的白板,刷刷写道:“我说不出话,今天第一次开始练摊,还不知道哪里好”
看完我的字,她恢复了神色,平静的点了点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我露出本分可怜,同情的表情。
“哑巴,算你运气好,碰到我,走吧,以后跟着我,我带你摆摊去”说完,就骑着车子往前走。
她叫我哑巴,我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特别的感激。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跟着她出摊,收摊,她也总是把一些在她跟前的顾客推到我这里。
随后心疼的来一句“便宜你了,老板嫌我这水果不新鲜”。
……不知不觉中,我和刘姐聊了很久,这时候风也停了,只是天空依然黑沉沉的,看不见丝毫阳光,我们没有手表,不清楚时间,但我估计也快五点多了,按照往常,再有一个来小时天就黑了,只是今天因为沙尘暴的原因,可能会黑的更早。
有些依依不舍的和刘姐道了别,骑上三轮车,向着家的方向缓缓驶去。通过下午聊天,我知道了刘姐的家就在市里,具体住哪我也没好意思问。
和刘姐分开后,我就有点怅然若失。总感觉缺了什么。
她要是我妈妈该有多幸福!
我突然被心底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搞的有点心慌。
我为啥会这样想,就因为她今天像妈妈一样,抚摸心疼自己的孩子吗?
我烦躁的点起烟,抬头看向家的方向,脚踏变得更慢。
平时不到十分钟就能到安定馒头店,今天估计用了半个小时都不止,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条沙石路是通往乡下的,路灯还没有安装。
路边一排平房,黑乎乎的,只能看个大概,这里已经很偏僻了!少有人在这里租门面做生意。
记得小时候,养父过年去市里办年货,每次都会经过这里,我总是拽着养父的袖子,想赶紧离开,因为这个地方实在太臭了!
可不管怎么使力,养父纹丝不动,一脸的宠溺,温和的对我笑着,用拿着旱烟的手,轻轻拍打着我的头顶。
我闻到一股刺鼻的旱烟味,扭头跑的远远的,逗的养父哈哈大笑。
养父上前不知道和人争执什么,吵的很大声,好一会后,等对面的人冷着脸点点头,他才露出满足的笑容,然后将背上的大麻袋丢在地上,倒出猪毛和猪下水。
换上一张绿票子,几张灰票子。
这才大笑着转过身来,一把抱起我。
“远儿,说吧,想要几串鞭炮”
当我听到鞭炮两个字,高兴的连他手中的烟也不觉得刺鼻了,抱起养父满脸胡茬的脸,重重的亲了起来。这时候养父就会大笑个不停。
……
使劲甩了甩头,向唯一亮着微弱灯光的门面走去。
“哟,哑巴来了,今天咋这么晚,看来是挣大钱了!有多余的就借叔几个,等叔玩几把,连本带利还你,不比你一天苦哈哈的卖水果强,哈哈哈”中年人一边说,一边用他那满脸肥肉的大脸盘子对着我,眼睛眯成一条线,巴巴的盯着,双手不停的搓在一起。
我神色不变,无喜无怒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他见我摇头,神色立马一变。
“要几个”声音僵硬。
我摸着口袋,今天拢共卖了不到30块钱,还是吃两个就好了吧!
我缓缓的伸出两根手指。
中年人一看我的动作,神色更冷。
“一天只吃这点,也不怕饿死,真是个穷鬼”声音满满的不屑。
我接过馒头,付完钱就走,背后传来一阵嘟囔“看来得涨钱了,这啥时候能还完债……”
就因为他比别人买的便宜,所以我每次都是来这里,尽管他是个赌棍,尽管他从来对我没有好脸色。
虽然一片漆黑,可我对这条路相当熟悉,骑着三轮车,像是提前预知一般,灵活的避开大坑,石头。
一手扶车把,一手往嘴里塞馒头,狼吞虎咽。
不一会就吃完了,对正长身体的我来说,连半饱都算不上,但我能忍住,这个月好像完全吃饱也没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