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照旧铺了隔水的油毡布。
鞭子也被拿出来了,这次不是乌金鞭,而是一种泛着暗红色的鞭子,是染血的藤鞭,也叫火鞭。
因为它的颜色,也是因为这种鞭子抽上去,是见红的火辣辣的疼。
不至于像乌金鞭那种一鞭子下去便伤筋动骨的——乌金鞭的话,绝对没有人能承受五十而不死,就算龙大那种硬汉也不可能。
用火鞭抽人到死的话,那可真是钝刀子割肉,有人说,死于这种鞭子之下的,不是血流尽而死,就是被活生生疼死。
比起龙大那顿鞭刑,在视觉上强烈冲击让人神经紧绷的到死一般的寂静,这顿鞭刑就是在听觉上给所有人心底里最强烈的刺激。
杀猪般的哀嚎最初嚎得声音太大,大到让人隐隐觉得耳鸣。
而耳鸣过后,单纯的哀嚎变质了,夹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绝望低鸣,然后是一声声怒骂,还有转瞬卑微的求饶,最后是一声声求死的哀求,慢慢低微……
似乎,没人注意到是什么时候声音渐渐变弱的,弱到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加上偌大的大厅里的回音效果,百十来号人,从始至终听着那声音减弱,不闻其他。
林晰坐在那儿看着,手下抽累了就换人,鞭打一直持续着,没人数着到底抽了多少下,反正哀嚎声变成了微弱的哼哼,后来好像很久很久之后,才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
等到冬日的太阳升起第一道光芒的时候,地上的俩个人都凉透了,都抽到没人型了,可鞭子声一宿都没停歇过。
然后,老黑进来了,低声在林晰耳边交代了一些什么事,林晰才最终举起手,叫了停。
“柳叶刀,狐狸,”林晰点了两个人,看那两个老老实实,甚至是战战兢兢的从人群里出列,“红龙会的仓库地盘离你们最近,以陵山厂房为界,东边归柳叶刀,西边归狐狸。”
大厅里有微微的骚动。
原来,原来这一宿的机会,太子爷是派人去彻底把那两家的…………
可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他们闯了一道线么?
但没人敢质疑太子的做法,是的,就是因为他们闯了一条线,太子爷亲手画的线,对太子爷威信的挑衅后果就是几十年的家底儿大过年的就一夜之间被端了,红龙会,再也不存在了……
甚至太子爷转手就分了给人,根本不屑一顾。
这就是太子爷么?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太子爷的能力么?
两个被天上掉馅饼砸到了人,迟钝了一下才回过神,“谢……谢太子爷……”一宿没说话,嗓子都在无尽的紧张中变得干燥,沙哑,但是这真的是天上掉馅饼啊。
“王三肥,石榴街那边有几家夜总会,你离那里近,去接收吧。”
“谢太子爷。”
“百花,云石码头的……”
“白家小六……”
于是,太子爷轻飘飘的几句话,死那两人的身后琐事,就这样也完美解决了。
大家此刻的心头都是一个感觉——狠,真狠!
斩草除根也没见过干得这么利索的。
一顿鞭子的功夫,彻底绝了两家人日后报复的路。
怎么报仇?
看看这两份家产被分成了多少份散出去?
得了好处的谁又能吐出来?
都不用太子爷出手,但凡那两家有报复的苗头,这些吃了好处的就能先出手给灭了——得保护自己的胜利果实啊,对不对?
林晰看了大厅里的宾客,看了一圈,别看都在这里被罚站了一宿,看了一晚上的杀鸡,现在这些野猴的精气神可比昨天晚上那会儿强多了,很好。
“今天的事……”林晰看了一眼外面的大白天光,“或者我该说是昨天晚上的事,我希望你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不会很快忘记。我不喜欢有人越界,我也不喜欢三姑六婆。”
林晰说完,连句送客都没有,就转身离开了。
林晰先去看的龙大。龙大趴在床上,伤口已经处理好了。
别看龙大和龙二就差一个字,先后之差也只有一步,但地位不一样,龙二是兵,龙大是将,林晰手下七个纵队的头,都是跟老黑差不多的身世,差不多的地位,只不过各司其职,不如老黑时常在林晰面前晃荡而已。
“怎么样?”
龙大咧咧嘴,“林哥抽过的人还少了?”伤是真伤,但没那么严重,俩人摆明了是做戏的,难道还真把龙大打出伤残后遗症不成?
“看来是没事儿,还能开玩笑。”林晰想了想,“我好像还真的很少抽过你。”
“因为我学习好啊。”
林晰也笑了。
他没跟龙大说什么‘委屈你’之类的安慰话,龙大也不在意。
林晰身边的人都知道,林哥不太擅长口头表情,但是他对你的好,你会感觉到,并且从现在直至未来都会为这个‘好’而真的从心底里感谢他、尊敬他。
引起这场风暴的小王子,正在林晰的大床上睡得香,手腕只是扭到了,龙虾给打了夹板固定,看着挺吓人的,其实没有大碍。
不过这几天肯定不能弹琴了,别说弹琴,连吃饭都得用左手。
等林萧然醒了,吃饱了,早上从后院到前院,从花坛到湖边散步回来,客人们早走了,整个左右两翼和中间的宴会大厅也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地板上不见一丝血迹,所有的物证都被一把火焚毁,百十来号人众目睽睽下的两场虐杀案,彻底没了司法公正的可能。
萧然从外面呼吸完新鲜空气之后,一进来,还是被他捕捉到了大厅里的血腥味——两条人命身上的血,最后的尸身都快打成肉泥了,撮都撮不起来,就算一滴血也没沾到地板上,味道这玩意得靠时间慢慢散。
“大厅里我闻到血味了。”萧然纯属就事论事,语气很肯定。
“所以我让你离宴会远些,昨天有人喝多,借酒劲儿打起来了,有人受伤。”林晰轻描淡写的给萧然解释。然后看了一眼萧然身边站着的云虎。
云虎低头:明白!这就是依山公馆内对昨晚事情解释的官方版本。
“哦。”
萧然心里不以为然,做客喝多了还打架?
想起昨天那两个误闯四楼的客人。
在别人家做客这么肆无忌惮、没有礼貌,他该说那些人果然是没文化的匪类么?
一听而过,萧然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甚至那两个害他扭到手腕的人,萧然都没留半分心思多问一句。
对萧然来说,这不过是普通生活里的一点小小不如意,跟食堂买饭被人插队,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被人踩了一脚,图书馆里找不到座位一样……
都是小事。
萧然没往心里去,正说要上楼,一抬头,却见老爷子精神头很好的从楼上拎着拐棍走进来,身上还披着一个非常眼熟的毛围肩,就是昨天萧然被扯掉的那个。
老爷子这是唱哪出?
“乖仔!”林老爷子把萧然拉到一边,现宝兮兮的扯着身上的毛围肩,“你看这个毛围肩好看不?”
“好……看……”那是百搭师兄送来的冬装配件,怎么了?
老爷子得意洋洋的,“你琴姨给我织的!”
萧然迷茫:这跟琴姨有什么关系?
林晰痛苦地揉上太阳穴,他家老爷子彻底没救了。
萧然还没搞明白琴姨、林老爹与毛围肩的问题,注意力就被另一件给吸引走了——邮差来了!
眼下,萧然正关心着一件大事——上学期期末成绩单这两天就要邮到了,其实,有这种担心的不是他一个人。
信件都是一大早被人从门口信箱放到门厅的小几上,除了林晰的信件会直接被派发到书房,剩下都是打扫的佣人帮忙分类别在整理夹上,自己拿。
萧然这两天一直在门厅等第一手资料。
等他跑到门厅,他发现龙虾也在,信已经到了,龙虾那厮正双手并拢夹着信,求神呢。
走近了,萧然才听到龙虾嘀咕什么‘保佑我考试及格’,‘文曲星,太上老君,玉皇大帝、阿弥陀佛……’
“你这是干嘛?”
龙虾悲催的看了一眼萧然,他知道萧然也在等成绩单,但人家能跟他一样么,人家是担心自己能不能得全优,他是担心自己能不能及格。
“你拜神晚了点吧。”萧然此刻也明白龙虾求什么呢,有点好笑,“这都发成绩了,拜神是要考试前拜啊。”
“你以为我考试前没拜么?”龙虾壮士扼腕的闭眼睛开始撕信封。“是死是活……开!”
龙虾一眼扫过去,没有红字,先舒一口气,仔细再看,又长舒一口气,都过了!
“及格万岁!”
萧然鄙视他。
萧然的信也到了,成绩全优,当然!
萧然放下信的同时,看到龙虾放在小几上的信封——‘张世康’?
萧然看看龙虾,看看信封,再看看龙虾,忽然想笑,‘龙虾’当然不是真名啦,萧然第一次意识到什么龙大龙二,云虎神马这类的应该都是他们的外号,排序简单,好记、朗朗上口。
呃,比起‘张世康’这么别扭的名字,还是龙虾叫着听着都顺耳。
萧然顺手把翻乱的信件挨个插回去,然后一目了然的发现,其中好几封在信封角落都带着某某大学、某某学院、甚至研究生部之类的文字与标记——依山公馆里还有谁在上大学么?
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是啊。”龙虾一脸悲催的回应萧然的疑问,苦大仇深的,“都是被林哥逼得呀!”
“怎么了?”
“我们是黑社会哇,少爷!你见过几个上街拿刀砍人的混混需要大学文凭哇……可是林哥这里,不念书不行,上学不好好读也不行,看林哥不抽死你丫的……”
萧然惊讶了,原来现在当黑社会都需要大学文凭了么?
“那……那你读医学院?”萧然知道龙虾会医术。
“xx医科大学,临床研二”
萧然吃了一惊,xx医科大学是很好很好的医科类大学啊。
可是这真的不算什么,龙虾掰着手指头跟萧然开始八卦:
老黑,z大,物理学士学位,函授电子物理硕士学位。
龙大,f大,金融荣誉学士学位(就是在校期间成绩全优,像萧然这种,毕业后就能得荣誉学位)。
云虎,前年毕业的,q大函授生物工程、生物化学双学士学位,查夜,s大的mba,龙二,m大……
林晰身边的七个纵队,加起来百十来号,百分之八十都在有名有款的正八景儿学府上过课。
要不然怎么别人老觉得太子身边的人全都是一副精英样呢,人家是真的精英来着。
也许这叫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黑社会怎么了?
成千上万的黑社会混混,能爬到林晰这样位置的人,能爬到太子身边地位的人精,难道没有脑子、只有一腔热血,会上街砍人就行了?
可是,这很难以让人接受好不好,萧然怎么也想不通,这么一大堆精英级的人物,一起合伙开公司不好么,非得来混黑社会?
这世界有这么黑暗?
龙虾拍着脑门,“我说我的少爷,你怎么还没明白?不是因为老黑他们是精英,后来转职当流氓,而是他们本来就是流氓的种,生生被林哥用鞭子抽出来的精英,你滴明白?”
萧然摇摇头,他不明白。
龙虾翻了翻眼睛,然后,大冬天、在玄关大堂、他把上身衣服扒个干净——不怪老黑总说龙虾不着调,他是真不着调——龙虾就是想让萧然看他的后背,好几道特别明显的细长的疤,是陈年旧伤,萧然不知道那是什么造成的,但是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是鞭子抽的。
龙虾解释了之后,萧然瞪大眼睛,半晌没说话,刚刚龙虾说什么 ‘不好好学习,林哥抽你丫的’,萧然还以为是龙虾的口头语,原来,是真的打啊?
龙虾穿回衣服,“林哥定下的规矩,挂一科抽十鞭子,一科挂两次抽五十鞭子,全是林哥亲自动手,他是真抽啊,往死里抽哇……”龙虾抱着萧然,差点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他被抽过一次,就那一次之后他痛下决心好好学习,学习再痛苦,会有生命危险么?
会有被乌金鞭抽十鞭子痛不欲生么?
自从萧然看到龙虾身上的鞭痕,心里就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也被林晰抽过鞭子,说害怕吧,这玩意……
有对比就有差距,自己被抽鞭子的噩梦与龙虾身上的疤痕相比,简直不算什么,自己身上压根没留过疤,别说疤了,那些红痕早在被打的第二天就退了。
说庆幸吧,比起龙虾的伤,真的表现庆幸,好像自己在幸灾乐祸……
萧然不知道,鞭子和鞭子还不一样呢。
萧然挨得那鞭子是羊绒混着小羊皮织的,轻飘飘根本吃不上力,就是床笫间的玩具。
林晰当时已经憋了三周的火,又狠不下心伤萧然,所以最后就折中了。
但抽龙虾他们这帮学习不用功的,最差也是钢鞭,有时候成绩实在太惨不忍睹的,或者像龙虾那种学习态度根本不端正的,林晰直接上乌金鞭,一鞭子下去就叫他们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可以说,林晰的高超鞭人手法全是从他们身上练出来的。
萧然一大早被一群黑社会的高学历刺激到了,龙虾看出来萧然少爷受刺激了,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闯祸了,也没敢离开一直陪在萧然旁边,萧然神游了好一阵子之后,“那……那你们都因为学习的问题被林晰抽鞭子,林晰他……他念什么书?”
“a大,电子、金融双学士,法学硕士……林哥还考了律师执照的。”龙虾很显摆的说。
萧然:“……”
你一个黑社会,学什么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