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萧然的这种反应,林晰是意料之中,查夜最初有点意外,后来想想也明白了。
不过查夜觉得……
林哥似乎对自己的意料之中隐约……
失望?
查夜摇摇头,自己是不是做卧底做得太久了,敏感过头了?
林萧然可没想那么多,既然这伙黑社会无意软禁他,那他现在要努力地让自己的生活恢复正轨,除了生活中平白多了几个人之外,事实上,他当前的生活跟以往并无不同,所以他今天是按照自己的作息时间表来的:在学校食堂吃过晚饭,然后在图书馆看书,到了晚八点半收拾书包回家。
到家上楼换衣服、洗澡,接下来在楼下弹一会儿钢琴,然后回卧室,也许在床上再看一会儿书,差不多困意来袭的时候就可以睡觉了。
练习曲
降b小调夜曲
月光曲
森林絮语
……
林晰知道萧然是学音乐的,也早就看到了客厅一角的大钢琴。
他知道他会弹琴,他甚至还幻想过萧然坐在钢琴旁边的样子,但是,不得不承认,当萧然真正坐在钢琴边上,那些黑白键在他指尖跳跃,听着那些叫不出名字但优美动听的旋律,优雅的像个王子,美得像幅画。
林晰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想象力是如此贫瘠,万分之一所不能表达。
林晰端着一杯牛奶回到卧室——萧然的卧室。
萧然已经上床了,整整霸占了床的中央,借着床头灯的光,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本书。
林晰被萧然的一点点小心思逗笑了,就算他再能占,双人床的最初设计也是给两个人睡的。
林晰把牛奶递过去,坐在他身边,“没想到你弹的那么好。”
“谢谢。”萧然捧着温热的牛奶,他没想到这人居然知道他的习惯,是巧合么?
“我不太懂这些,你弹的什么曲子,很好听。”
萧然表情有点纠结,似乎在琢磨怎么说才能不伤害别人的自尊,“我……刚刚弹了好几个曲子……”
林晰撇撇嘴,“那我想,你的钢琴级别一定很高……十二级?”
萧然险些被牛奶呛到,边咳边笑,“国内最高级才十级,咳咳……已经算专业级别了。”
晕黄的灯光下,那带笑的眉眼……林晰忽然伸手,却在空中顿了一下,才拐弯转向揉上萧然的头发,“那你肯定是十级。”
“不,我参加的是英国皇家音乐学院的考试,不一样……其实等级考试,只是为了检验学习的水平,并不是为了考级而考级的。”
这是不同的系统标准,萧然没办法给一个门外汉解释这种问题。
“每天都会弹琴?”
“嗯。从三岁开始。”
“不会觉得辛苦?”
人家三岁孩子躺在母亲怀里撒娇,萧然就得像个小王子一样规矩地坐在钢琴前反复枯燥练习——林晰可不认为这世上有不劳而获的事,虽然现在看起来美得像一幅画似的,但是就如同自己一样,人前显贵,必定人后吃苦。
“我喜欢。”萧然嘴边的笑容里带着坚定的幸福,晃得某个人险些把持不住。
林晰盯着空奶杯,果断的站起来,挑着萧然的下巴,看着对方困惑发愣的神情,俯身……
最后强迫自己把唇印印在了对方的额头上,顺手揉了把头发,“今天早点睡。”
关灯,出门,留下卧房里一脸莫名其妙的林萧然。
然后,门口的保镖看到出来后就一脸阴沉的太子爷,心里直突突。
林晰打个响指把保镖一号叫过来……
临开口时却迟疑了,不否认,刚刚被挑起了兴致,林晰出门就想叫手下送个干净的过来,但随即头脑就冷静下来,这道命令说不出口了——当下的时间、地点都不合适。
林晰站在门口想了一圈,足足好几秒钟,最后硬生生的深呼吸,下令,“给龙虾电话。”
“是!”
电话很快接通了。
“你说,那个杂碎找到了?”林晰声音有点冷。
电话另一边正忙着监控行动的龙虾愣了足足两秒钟,才意识到林晰说的是那个在街上刺伤他,抢了钱包的无名小混混。
“啊——是!黑牢里关着呢吧……”龙虾都快把这人给忘了。
凶手是林晰出事后,第二天中午在一个小旅馆里被抓到的。
抓到人之后,龙虾就问过林哥要怎么处理,结果对这种渣,人家太子爷根本眼皮都没抬,理都没理,直接拿了文件光盘丢给龙虾要求两个小时之后听报告。
龙虾首次肩负重任,战战兢兢的捧着光盘走了,哪里还注意那个不长眼的二愣子?
随口要手下把人先关起来,要是太子今天不提起,没准儿人臭了都不知道。
“什么来头查了么?”
“呃……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村里无赖,年初身上背了命案,奸杀了邻村的一个小媳妇……”然后跑路到了滨市,碰巧遇到林晰,那二愣子当时一心想把林晰当肥羊抢的,哪里知道他面前这头肥羊是黑道的祖宗。
像这种渣,龙虾这种混正规黑社会的根本瞧不上,所以,‘应该还活着’就是龙虾能提供的最可能的准确信息了。
“把人带过来……小心点儿,别把地板溅到血。”
“是。”
龙虾把人带过来的时候,屠夫也跟来了,看得查夜胃里直抽抽,把龙虾拽到一边,“他怎么也来了?”
屠夫啊,道上大名鼎鼎!像查夜这种五年都在外面做卧底的人都听说过他的变态,那手段……就是看看都觉得瘆人。
龙虾耸耸肩,他这不是有备无患么!
龙虾也不知道林哥大半夜的叫把人带来干什么,但既然这人对太子爷动过手,见了血,弄出这么大的麻烦,注定他没有好下场。
人是从黑牢提出来的,屠夫跟过来顺理成章啊。
林晰只是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他什么也没说,但查夜这个人精朦朦胧胧的有点猜想。
最重要的文件光盘早就拿回来了,自己回到太子爷身边,古大那边败相已露,这几天一切顺利,眼下这个杂碎根本没用处,要说太子想发作这厮,也不至于莫名其妙大半夜提人。
查夜想起萧然在客厅里弹琴那会儿,太子爷的眼睛都绿了,根据——大半夜的人没在卧室——这一有力证据,应该是还没把小王子吃到嘴,火气大,所以大半夜折腾幺蛾子。
查夜觉得自己真相了,跟上去,“林哥,想败火我叫桃花源送个雏儿过来,你不用委屈自己……”
“滚。”
表面平静、暗流涌动的一宿,就这么过去了。
林萧然这一晚睡的并不踏实,无关其他,纯粹自己吓唬自己。
经由昨天早上那幕的刺激,他一直担心半夜床上会忽然多出一个人来。
虽说床够大,可想一想身边躺个持枪歹徒,那真让人后脊梁冒冷风。
不过,当萧然第二天早上迷迷糊糊睡醒,发现床上没有第二个人出现的痕迹时,哪怕睡眠不足也无法抵挡心情开始变好。
洗漱、出门,意外的发现今天走廊里没人巡逻,身后没有那个如影随形的黑衣一号,这种堪称‘自由’的空气,把萧然的好心情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可惜这种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林萧然下楼转过楼梯转角的时候,不经意地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到黑衣一号和二号在院子里,那俩人不知道架了一个什么大黑袋子正从院子里往外走。
别怪萧然多心,但那个袋子从形状到重量,怎么看怎么像凶杀电影里演的掩埋尸体毁尸灭迹那一幕,尤其还配合着两个典型黑社会打手正在‘搬尸’的动作。
在夏日清晨的阳光照耀下,萧然心里打了冷激灵,觉得背后毛毛的,但是理智又告诉他不要听风就是雨的瞎想,谋杀是死罪,就算法院判刑也是要讲究真凭实据的。
林萧然一早上的轻松心情就这样莫名消散了,心有点乱,无数可怕的画面从脑子里划过,迫得萧然不得不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能让发软的脚步稳定下来。
心里虽然说不要自己吓唬自己,可是脚步依然带着点虚浮的下楼梯。
还差几阶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从楼下传过来的声音,以那个匪头为首的几个人正好从娱乐室里走出来,萧然下意识的退后几步,猫身避过去了,直到确信人声冲着饭厅走远了,萧然才继续往下走。
萧然站在楼梯的最后一阶,左转通向饭厅,右转通向娱乐室。
他很紧张,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他恐怕也自身难保。
但是这毕竟是他家,如果有可怕的事情发生,如果真的有可怕的事……
萧然内心在挣扎,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稳定了一下情绪,毅然转向通往娱乐室的走廊。
娱乐室是林宅一处特别的存在,这也是让萧然内心不安的因素之一。
娱乐室,严格的说起来应该叫家庭迷你影院,里面装了一流的影音设备,一流的隔音装修,就算在里面放战争大片,或者狼哭鬼号的唱k,门外也几乎不受影响,如果在这里杀人越货……
萧然越想越后怕,尤其,他仿佛闻到了空气中的飘散了血腥味,似乎越来越浓……
该死!
那并不是他的错觉!
当萧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急忙快走几步逼近门口——门开着,萧然走到门边的时候,正好看到黑衣人三和四号半跪在地上卷起一张厚厚的油毡布,尽管只是一瞥,但是上面的褐色血迹,萧然还是看的真真切切。
“萧然少爷。”
黑衣人三号和四号见到门口的林萧然,恭敬中带着悠闲地跟他打了声招呼,便继续低头忙活手中活计。
就好像那些血从来不存在,就好像他们只是在宴会过后,收拾残羹桌面一样稀疏平常。
萧然大脑一片空白。
房间里还有一个陌生人,正在黑衣五号的帮助下收拾茶几,茶几上面也铺了厚厚的油毡布。
那个人手上有血,还拿着一套搪瓷方盘,方盘里面的东西都是金属工具,好像汽车工具箱一样复杂,萧然一个也叫不上名来,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那托盘里的东西全都带着血。
那陌生人端着托盘走到门口借过,冲萧然招呼般的点点头。
萧然脸色骤然苍白,他发誓他看到了某些工具尖齿儿上挂着的碎屑,他不敢想那是什么东西。
剩下的三个人很快把油毡布都卷起来了,其中俩人扛着油毡布往外走,另一个走过来,“萧然少爷,这里还没收拾齐整,别伤了您……刚刚厨房通知说早餐已经备好了……”几乎算半强制的,萧然被请走了,临走之前萧然看了一眼娱乐室,里面干净的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饭厅,早餐……
萧然觉得自己的胃在翻滚,他想呕吐。
浑浑噩噩的走到饭厅,林晰立即注意到萧然的脸色有些苍白。
“病了?”伸手摸摸他额头,“昨晚上没休息好?”
萧然下意识的闪过去,“没有……”
“不舒服就请假,漏一天课没什么大不了的。”林晰有点担心了,萧然的脸色看起来真的特别不好。
萧然看着他,丝质的衬衫,金丝框的眼镜,尽管没有那天西服正装的看着气势,但也抹不去商业精英的印象,可谁能想到……
味同嚼蜡的匆匆吃完早餐,萧然拿起书包逃似地出了家门。
林晰若有所思的目送萧然离开,一脸高深莫测把屠夫叫过来,“刚刚……都发生什么了?”
林萧然一整天上课都心不在焉,他看着自己的手机在挣扎。
从理智上讲,他知道那伙人自己绝对惹不起,明哲保身才是正确的选择;但是从感情上和道德的角度讲,他没有办法当作今天那幕没看到,那可能是一条人命!
好吧,就算那是个陌生人,他根本不必在意那人是谁,但是他们是在他、家、里杀人,不仅玷污了他们一家三口的宁静之地,而且也……
萧然很清楚,如果有朝一日事发,这桩命案他自己就是一百张嘴也摘不干净!
还有一点……
萧然不想否认,他厌恶这些人在他家逗留不去,恨他们在自己家做污糟的事,像他们这种社会败类根本不配踏进他的家门,他们用沾满了人血的脚无耻地站在他妈妈亲自挑选的地毯上,擅自使用他爸爸的娱乐室并把里面变成了血腥屠宰场!
他想要他们滚得远远的!
下了课,林萧然独自走到顶楼小天台,平日这里满是人,但修暑期课的人很少,现在这里一片清静。
萧然握住电话,心跳快得甚至让他觉得有点恶心,他太紧张了。
深深的呼吸了几次,萧然觉得恶心好了点之后,飞快的拨了报警电话——他怕自己稍微迟疑,自己的勇气就会被耗光。
【xxx报警台为您服务,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接线的是一位男警察。
“我……我……”太多的事情,萧然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说哪样好,“我家……我家闯入了匪徒。”
【请问您现在是安全的么?】
“我……我还好。我不在家里。”
【请报告您的位置。】
“呃,xx音乐学院,笙楼。”
【好的,现在我们需要登记您的名字和出生日期。】
“我叫林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