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罗乐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遂照实答道:“不远,前几天还一起吃了晚饭。”

陈园长叹了口气,看了看罗乐,似乎有些迟疑。

想了想,才下定决心说道:“我这个做姑姑的说话,小杰不爱听。你是他好朋友,如果有机会就帮我警告他,让他一定要把媳妇看好了!”

曾几何时,罗乐也与陈园长一样,觉得江伊不是个肯安分守己的女人。

他怕陈杰会吃亏,又怕影响自己和陈杰的兄弟感情,因此默默帮他留意着江伊的举动。

可现如今他已成了江伊的入幕之宾,听到陈园长的这番话,心境完全与从前不一样,只剩了内疚与默默惊惶。

抬眼看了陈园长的眼睛,却又不敢和她殷切的目光对视,于是赶忙挪开,胡乱地点头。

陈园长见他心神不属,眼珠一转、向前一步,小声问道:“罗乐,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也听过那女人的风言风语?”

罗乐闻言,慌忙摇头。

陈园长也陪着摇头,道:“别骗我了,看你样子我就知道你听过了!小杰带那女人见家长的时候我就觉得她不正派,也和小杰说过,可他铁了心要和那女人结婚。他父母都表示同意,我一个做姑姑的又哪能过分阻拦?结果还是不出我所料!”

说到此处,连声叹气道:“我们这里来往的女人多,消息也传的快。小杰结婚没多久我就听一个家长说起那个女人曾经的破事,唉……真是……一言难尽。前几天晚上,小班几个老师聚会,唱完歌在龙华东道那边吃夜宵,亲眼看见她和一个喝的醉醺醺的男人上了辆奥迪!唉,你说那女人大半夜的和一个大款在一起,还能干什么?我这侄子……唉!你还没结婚吧?不会有体会的!”

罗乐听到中途,心里咯噔一下,冷汗差点流下来。

偷偷用眼去瞄陈园长,见她满面担忧愤慨,是真的在为侄子痛心,不似在对自己做暗示警告,这才缓缓长出口气,稍稍放松下来。

安慰了几句,继而试探着问道:“几位老师看清那男人的相貌了吗?”

陈园长惋惜道:“她们在二楼包房里,只是透着门缝观察,又全顾着认那女人,怕是没看清。”

罗乐心里的一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可还没落稳当,陈园长“哦”了一声,恍然道:“对了,林老师和我说来着,她留意那男人的长相了。如果再见到,应该能认出来!”

罗乐吓了一跳,强压慌张、装作好奇,问道:“林老师?是教哪个班的?”

陈园长没有起疑,用手一指站在窦总一家人身边的两个幼师:“喏,就左边那个。”

罗乐本打算套出林老师教的班级,一会偷偷地去认认,以后也好躲着走。

此刻听能认出他的人就在不远处站着,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也不知自己面对那老师站了这么久,她究竟有没有往这边看。

怕惹陈园长怀疑,不敢抬手遮脸,只好飞快转身与陈园长并肩,凑在她耳边劝慰道:“您也别太着急了,我会留意这事的。一有机会,我就和陈杰谈。”

陈园长点点头,感激道:“小杰这孩子,从小就老实,对人没什么戒心,也没少上当。有你这么个从小长起来的朋友帮着他,一心一意对他好,真是让我放心不少。”

罗乐得了这番评价,一张脸腾地变作一块红布,歉疚羞惭堵在喉口,连句客气逊谢的话都说不出,脖子上也似乎坠了大石头,怎么都抬不起头来。

陈园长听他近似嘟囔地唯唯诺诺,又叹道:“你这孩子也老实,我是把你当自家人看的,不然这家丑的事不会对你说。但是我还是想多嘱咐你一句,千万别把这事到处说去,那女人虽不要脸,但我家小杰还要做人的。”

罗乐红着脸点头,憋了半天,答道:“姑姑您放心,我有分寸。”

陈园长被罗乐一声姑姑叫的展颜,一面答应着一面又叮嘱了几句。

此时,窦总的儿子已经止住了哭泣,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虽然还是依依不舍,却已肯拉着林老师的手可怜兮兮地对爷爷奶奶说再见。

窦母眼窝浅,又舍不得孙子,拿手绢擦着眼泪踟蹰不走。

陈园长见状,忙丢下罗乐去劝慰。

罗乐趁机快速走出楼外,如逢大赦般彻底放松下来,被冷风一吹,才发现自己的脊背已经被汗打透了。

在楼外等了不大一会,窦总一家人就被陈园长送了出来。

罗乐偷瞄了几眼,没见到那两个老师的影子,于是大胆地迎了上去。

他适才根本没敢往那两个老师那处看,所以也不知道林老师长的什么样子。

此刻有心去问,却又怕惹陈园长怀疑,在心里转了几个念头,最后还是决定暂时放弃、留待以后。

陪着窦总一家与陈园长寒暄告别,驾车离开。

路上,窦总一家闲聊,二老和窦总说了娄珊雨搭车的事。

窦总根本没往心里去,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表示知道和同意,然后便吩咐罗乐照办。

待将二老送到家中,车子回到公司地库,才拦住欲下车的罗乐,问道:“我听说昨天文昊的事,你办的动静不小啊?”

罗乐心中一凛,歉然答道:“窦总对不起!我知道应该尽量办的静悄悄的,当时太冲动了!”

窦总听罢,没有出声。

罗乐从后视镜看到窦总面上并无表情,也不知他是喜是怒,不敢再多言,车中顿时死一般寂静。

良久,窦总忽然开口问道:“有烟吗?”

罗乐赶忙掏出烟,递过一支给窦总,帮他点燃,又将四个车窗都开了个缝隙,才再次坐好。

窦总吸了一口,悠悠道:“年轻人难免莽撞,却也省了我替你立威,以后升你职时候也容易一些。”

罗乐听窦总言语中并无怪责,又透露出提拔自己的意思,不由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窦总不予理睬,待他谢过,又冷冷道:“你告诉文昊说范芳和赵若铭也要被劝离,是么?”

罗乐一惊,不知道窦总是怎么得知自己和文昊的谈话内容的,更不知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让文昊顶罪的事。

想了想,还是不敢骗他,于是嗫喏着承认了。

窦总见他认的痛快、无欺无瞒,点点头用柔和的语气道:“范芳离就离了,无所谓,赵若铭动不得。你要是想让范芳走,一会就去和她谈吧!”

罗乐见窦总只是知道谈话内容,并不知道自己所行的龌龊,于是放下心来。

感觉窦总的口吻已经近乎于与自己商量,忙恭敬答道:“谢谢窦总!范芳还是不要谈了,我只是一时气愤,才那么说了一句,千万别因为我耽误了您的安排和工作的事。”

窦总静静听罗乐说完,冷哼了一声,怒道:“你还知道会耽误我的事?简直是胡闹!现在你已经敢这样,日后真是放权给你还了得!”

罗乐没料到窦总突然发火,一面不迭道歉,一面暗自庆幸自己适才幸好对答得宜,不然恐怕已出了大事。

瞄了瞄后视镜,感觉窦总的目光如利剑般刺在自己的身上,登时如坐针毡,却又僵直了身子不敢稍动。

车厢里复又一阵死寂,直至烟将燃尽,窦总吸了最后一口,将烟蒂在烟灰缸里捻灭,探身向前拍了拍罗乐,亲切地说道:“你这烟不好,辣嗓子。以后买点好烟抽,开好发票,算在公司招待费里。”

说完,开门下车,扬长而去。

一直以来,窦总在罗乐心中的形象都是和蔼可亲,从未有过如此时这般忽而春风、忽而秋雨式的无可猜度。

好在窦总最后的态度非常明确,还是准备重用他,只是要借着这件事敲打敲打,让他不要得意忘形,这一点让罗乐万分安心。

他看着窦总的背影,心中比以前添了许多敬畏,忽然想到自己应该紧随其后,于是手忙脚乱地关好车窗,锁车追了上去。

窦总听见罗乐的脚步,嘴角微翘,带着他一道进了电梯。

上得楼去,窦总有意放慢了脚步,同罗乐并肩而行,一面谈论指点,一面和打招呼的职员颔首,在公司里穿行。

罗乐明白窦总的心思,只是错后了半个身位,语气恭敬却是言笑不禁。

二人走到人事部外,从茶水间拐出两个人。

罗乐定睛一看,竟是王梦丹和唐嫣。

两个女人靠的极近,彼此的肩膀似乎都交叠在了一起,王梦丹面若桃花,唐嫣声似银铃,一边笑着一边往外走。

王唐两个正看着对方说笑,没注意前方来人,到了切近才发现来的是窦总和罗乐。

王梦丹轻轻惊呼了声,收了笑容,低着头喊了声“窦总”,唐嫣却是大大方方地打招呼道:“罗乐哥,窦总,你们来啦!”

窦总微笑着回应,罗乐却在心中暗自嘀咕。

他想到前几天也曾看到王梦丹和唐嫣同在茶水间中,却没有今日的融洽。

又想到那天早上卫生间门口一个狡黠油滑,一个倔强落泪,再也搞不懂这两个都曾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却又截然不同的女人怎么可能在天大误会之后变得亲密无间。

他不了解唐嫣,却自认为十分了解自己的妻子。

她不是那种能够捏着鼻子和自己仇视的人相处的性子,现下的情况只能是心中已经对唐嫣毫无隔阂。

这短短的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亦或唐嫣究竟出了什么能让王梦丹都服服帖帖的手段?

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这条通路不宽,两边又摆了绿植,四人相向而行,如果没人让路,是绝不可能过的去的。

这边罗乐心中寻思着事情,忘记了让路,窦总自恃身份,也安安稳稳地站在当中。

那边王梦丹早已紧紧贴着唐嫣,侧身让在一边,而唐嫣却没好气地白了罗乐一眼道:“女士优先都不知道,站在那里装柱子么?”

王梦丹以为唐嫣说的是窦总,想笑又不敢,只是苦苦忍着,又怕窦总生气,于是偷偷瞄他脸色。

窦总看看两个女人,又回头看看罗乐,笑道:“好!好!”

推了推罗乐,自己也靠边将路让开。

罗乐知道窦总这两声好是在调侃自己和唐嫣的关系,脸上腾地红起来,不好意思地抬手揉了揉鼻子。

王梦丹见罗乐脸红,却误以为罗乐听了自己早晨在车里说的话,将二人的夫妻关系坦白给了窦总,窦总这才会如此,于是对着窦总赧然一笑,又噬唇垂首,真个面若蜀锦、俏似梨花。

罗乐没怎么注意,窦总却看得有些呆,直愣愣地盯着王梦丹,目光中充满玩味。

唐嫣看了看窦总,故意咳嗽了一声,一拉低着头的王梦丹向前便走。

窦总闻声收了目光,与罗乐一道,同二女擦肩,往各自方向去。

刚刚交错而过,罗乐兜里手机震动,掏出一看,江伊的名字赫然入目。

窦总挥挥手道:“去接电话吧!我有事的话再找你。”

言罢,自行离去。

罗乐应了声是,与窦总道别,这才接起电话。

电话一通,那端的江伊就埋怨道:“喂,奸夫!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不方便么?”

接着就咯咯咯地笑起来。

罗乐听见她的声音,就觉得头大了一圈,想起不久前陈园长的话,心有余悸,没好气道:“别没正经!我正好有事要找你!”

江伊笑道:“是不是觉得丹丹不如我,所以想起我的好了么?没事!晚上咱们就见面了,到时候让你再好好回味一番。”

罗乐听她说的淫邪,心中虽然有些厌恶,但昨夜未得尽情发泄的欲火却被她简简单单一句话挑逗起来。

口中斥了句“胡说八道”,心里却有些发痒。

转念想起自己要说的事情,又一下子欲望全无。

走了几步来到个墙角,看看四下无人,悄声道:“咱们那晚在龙华东道吃饭,被陈杰的姑姑知道了!”

接着将今早在幼儿园与陈园长的谈话复述了一遍,只略去陈园长让自己劝陈杰的一段不提。

江伊听完,只是无所谓地“哦”了一声,然后便问道:“晚上你几点过来找我?下班就来吧!开房还是野战?”

罗乐见她对被发现的事毫无反应,仍只是惦着要和自己勾搭,不由火上心头,怒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刚才对你说的话?我不会再去找你了!咱们做这种事,我已经觉得很对不起陈杰了!万一被他姑姑知道那个人就是我,告诉了陈杰,我还怎么见他?还怎么做人?”

江伊听他发火,依旧不急不躁,轻松地道:“你现在说一句晚上不来找我,几分钟之后我老公就会知道你勾引了我,而且还把我灌醉强奸了。这回还有他亲姑姑可以作证,蛮好呀!”

罗乐一下怔住,只觉得胸口憋闷,无言以对。

江伊见罗乐不语,又是一笑,不屑道:“胆小鬼,咱们以后小心点不就得了!黎县离唐城不远,好吃好玩的又多,你每月带我去几次,什么都有了!反正你开公司的车,又不用你花油钱!”

罗乐怕把江伊惹急了,真的去向陈杰告状,又加食髓知味,对比她和昨夜的王梦丹,床上的态度和功夫相差宛若云泥,也不太狠得下心拒绝,于是迟疑道:“反正今晚肯定是不行!我答应了王梦丹要回家的,有事要谈。”

江伊听他这么说,倒也不勉强,说道:“我怎么找了你这么个胆小的奸夫!算了,看在你那根鸡吧尺寸着实不小的份上,那就改天。不过今晚我本来是准备介绍个人给你认识的,都和她订好了,你得过来陪我们吃个饭。吃完饭,就放你回家陪丹丹。”

罗乐见江伊让步,也不好意思推辞太过,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想想只是吃饭,应是无碍,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江伊和他定好时间地点,忽然嘿嘿一笑,问道:“奸夫,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丹丹在我的教育下功夫见涨,让你雄风大振,结果昨天被你搞的太爽了,今天约你晚间再战啊?”

罗乐刚刚在心里比较过江王二人的技艺,江伊就如知他心意般问出这个问题。

他想想昨晚王梦丹异乎寻常的表现以及自己对这表现的怀疑,不由好奇地问道:“你这两天到底和她说什么了?能让她……让她这么……”

江伊听他说的支支吾吾,哈哈大笑,接他话茬道:“这么浪?这么放荡?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其实我也没做什么特别的,只是稍稍开导了一下,主要还是得归功于丹丹早已具备了的好条件!你还是别知道太细,不然怕是要爆血管!”

说完,又是桀桀一阵坏笑。

江伊“早已具备了的好条件”几个字以及似有所指的最后一句话,与罗乐昨夜被王梦丹打手枪后的那一段思考人生的内容相当契合。

他的心倏地沉了下去,半响才再问道:“你的意思是,她以前曾经那么做过?”

江伊听罗乐的尾音有些发颤,大概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却避而不答,说道:“下了班就过来吧,别耽搁!咱们来一个性爱真心话之夜,你想知道什么,我保证言无不尽!不过~~我们问你的问题,你也要如实回答。”

罗乐心情不好,没有心思和她纠缠,随口答了声“行”,也不管江伊是否还有事,就挂断了电话。

长出了口气,却难以呼出胸中的烦闷,只得尽量将情绪平复,迈步回综合部去。

走了没多远,就听见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回头去看,却是范芳。

范芳见罗乐看见了自己,于是放慢了脚步,一边走过来一边问道:“乐哥,有没有时间?我想和你聊几句。”

罗乐被江伊的话搞得头痛,实在不愿多添事端,又加对范芳毫无好感,闻言推辞道:“明天吧!我今天不太舒服,想休息休息,下午窦总还要用车呢!”

范芳容色一黯,低声道:“好,那你快去休息吧!明天我也不来烦你了,其实我只是想对你说两个字……谢谢你!”

说完,看了罗乐一眼,转身就走。

罗乐被她弄得愣在当场,怎么想也想不出这声谢谢从何而来。

呆立了十几秒,忽然挠头,自言自语道:“谢- 谢- 你- 这分明是三个字嘛!”

说完,立时反应过来,一拍脑门,喃喃道:“肯定是铁板烧今天码字码得昏了头!算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说完又是一拍脑门:“我这是在说什么呀!唉,先回办公室趴桌子睡一觉再说吧!”

罗乐想的挺好,但心中有事,听所有声音都觉得刺耳,说什么都睡不着,只是迷迷糊糊地趴着。

各种念头、幻想纷至沓来却又恋栈不去,一时是自己和江伊被陈杰捉奸在床,一时又是自己捉了王梦丹的奸,一时是唐嫣赤裸着身子和自己招手告别,一时又是那个不知相貌的林老师指着自己大喊,直搅得脑子里如同一锅浆糊也似。

最爱来烦他的唐嫣也没有动静,他懒得动,连午饭也没有去吃。

好不容易熬过了整天,下班时间一到,罗乐抓起钥匙,起身便走。

车子开出地库,才想起还没有和王梦丹说今晚不回家吃饭的事,于是赶忙拿起手机给妻子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王梦丹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公路车声,奇怪地问道:“你在外面呢?”

罗乐应是,想了想说道:“晚上窦总有个应酬,要我送他过去。完事还得送他回家,我跟着他随便吃一口,晚饭你别等我了。”

王梦丹“哦”了一声,叮嘱他开车小心,语气中却透着些许失望与委屈。

罗乐最受不得她心中不愿又假作坚强的声音神情,心中一痛,忽而又想起适才伏案时幻想的画面,登时觉得再也受不了这瞒来瞒去、猜东猜西的纠结。

转念记起江伊在电话里和自己提起的主意,于是将牙一咬,问道:“老婆,等我回家,咱们来个真心话之夜,不管对方问什么问题,都如实回答好不好?”

电话那端久久没有声音,仿佛连呼吸声都再也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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