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前堂,燕陵的二舅娘孙氏目光呆滞跪在爱儿的尸身前,不管旁人如何询问,她都一语不发,泪眼只懂得呆呆看着爱儿冰冷的乌青的面庞。
当燕陵在烟花楼找到她时,起始孙氏还愿意梨花带雨的向他透露事情的前后经过,到燕陵把她带回姜氏,孙氏在大堂里见到已经失去任何生命痕迹的爱儿时,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时间里,先后失去丈夫与爱儿的她,精神终于彻底崩塌,目光散涣,再问不出半句话来。
燕陵的大舅娘刘氏,早早收到消息已哭得死去活来,更哭晕了数回。
发生如此惨祸,以致姜卿月这刻仍不敢将事情告知她的大兄长,生怕大兄长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巨大打击。
大堂里,看着自己的亲兄长及两位亲侄儿冰冷的尸体,姜卿月芳心掠过一丝难抑的暗痛。
命下人将兄长以及侄儿们的尸体安置,姜卿月便传令下去,今夜府内所发生之事,不允许向外泄露,同时从今夜起全府戒严,除获得允许之外,不许任何人进出。
随着无关人接连退走,宽敞的大厅只剩下燕陵一家三口。
姜卿月神情疲惫的坐在椅中,痛苦的闭上美眸。
燕离来到爱妻身后,手掌抚按住妻子的香肩,沉痛的道,“夫人定要振作起来,决不可因此而灰心,那样便正中敌人的下怀。”
姜卿月回眸瞧了夫君一眼,雪白的玉手按上了丈夫宽厚的手背,抿嘴不语。
但她的芳心深处,却有一股无以言诉的怒火在翻腾。
不久之前,在她的爱儿风驰电掣赶往雨香楼的时候,早已先一步掌握到情报的康黎,已火急寥寥的透过儿子康季,暗中向她汇报了雨香楼发生的整件事情经过。
约一个时辰之前,燕陵的两位表兄长无视姜卿月此前的吩咐交代,偷偷从西门溜出了府去,去赴雨香楼两位舞姬之约。
但当二人来到雨香楼外时,却被守在楼外的两个陌生的侍卫拦住,明言雨香楼已被他们主子包下,并毫不客气地着他们二人滚回去。
姜丰羽和姜子安出身姜氏,二人才能虽不出众,但论出身却属权贵中的权贵,何曾受到过这样的侮辱。
二人当即怒极,于是气势汹汹的回到了府内,叫上了十几个武艺高强的族中精锐,准备强闯雨香楼。
到的时候,那波人马却已先一步往城外的方向离开,姜丰羽与姜子安并未多想,还以为是对方发现他们不好惹,灰溜溜逃了,还大声嘲笑着对方。
进去之后,二人却惊怒交集的发现,舞天女一手亲调,名动天下的春夏秋冬四位舞姬,皆衣衫不整,伏在矮几上悲咽。
四位美丽的舞姬竟都被人强暴了!
目睹四位舞姬宛如被狂暴骤雨摧残过的娇花般楚怜模样,两人有若晴天降下霹雳,惊怒得不敢置信。
姜丰羽所心仪的冬雪,与姜子安心仪的夏蝉,看到二人到来,更是泣不成声,直言无颜再见他们二人,当场便欲自尽。
奋力制止二女的举动后,姜丰羽与姜子安当即怒发冲冠,拔剑率领十多名家将一路往城外追击。
但追击的结果,却是所有人在城外被杀!
另一边,姜卿月的两位兄长素来有喝花酒的习惯,二人成天在外花天酒地,人所皆知。
但令姜卿月意想不到的是,二兄长的原配孙氏长相貌美,性子温婉端庄,在十五岁那年嫁入姜氏后,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府中相夫教子,甚少在外拍头抛头露面。
姜卿月绝难想到,与自己同样端庄自持的孙氏,竟与别的男人存在奸情,且还在对方存心的诱骗下,选在了她二兄长提前预定的厢房里胡混。
在孙氏浑然不知的情况下,已喝得醉醺醺的二兄长搂着怀中的姑娘准备回房缠绵,结果亲眼撞见了致其目眦欲裂的一幕。
纵身为女人,姜卿月仍能够想象,一个男人在毫无半分准备的情况下,亲眼目睹自己的妻子给一个陌生男人压在身下,神情迷醉的在对方胯下婉转承欢,被男人用力操弄的情景,那定然是世间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接受的巨大耻辱。
她的二兄长当场被眼前的一幕惊骇得酒醒,血红着眼睛便拔出佩剑,欲一剑刺死那奸夫。
当时孙氏仍是魂不附体的状况,看到丈夫突然出现撞破自己与奸夫的奸情,吓得脑海一片空白。
尚未反应过来之时,数声金鸣之声落下,已瞧见自己的丈夫痛苦地捂着喉咙,脚步踉跄,眼珠瞪得大大的,用愤怒怨恨的目光伸出手指着他们,最后没走几步,便栽倒在地,一命呜呼。
从孙氏口中问出的那个名叫景仓的男人,一剑杀死了她二兄长后,便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面上挂着得意的笑容,便这么施施然的离开。
姜卿月心中沉痛。
她幼时的剑法便是跟随二兄长姜立所习的,后者虽这些年早已疏于武事,又长年沉溺于美色,但年青时的底子仍在,纵然是她,想要击杀似她二兄长这般实力的人,仍需费一番不小的功夫。
对方刻意让姜立撞破其与孙氏的奸情,绝非临时起意,相反,极可能是挖空心思的费心经营,千方百计地设出这么一个局,等待她的兄长踏入去。
对方不仅剑法惊人,心机更是可怕。
姜卿月虽第一时间让人去追查此人的来历,但可以想象,对方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想来要么自身的名字身份全是假的,要么便是完全不怕他们追查。
当众强暴舞天女座下四位美丽舞姬,肆无忌惮杀死姜氏两名嫡系,乃至她的兄长,浑然不顾招惹整个姜氏,犯下如此令人发指的暴行。
这数件惨案皆在前后一个时辰内发生,矛头直指姜氏。
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姜卿月感觉到一张看不见的大网,似正向整个姜氏笼罩而来,正在寸寸收紧。
脚步声从堂外传来,一直沉着脸,一语不发的燕陵低声说道,“邑上公子来了。”
正安抚着爱妻的燕离,知趣地走到一旁。
不多时,率人从城外将一众家将尸体带回来的祁青,脚步沉重的跨入了前堂。
“夫人,尸体都带回来了。”
姜卿月闻言,立即起身,“带我去看。”
四人来到不远处的偏厅,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整齐排开。
姜卿月已压下玉容的悲色,平静地蹲下身子,细致检查了这十多名武艺高强的府中精锐的伤口,沉默不语。
带回来的这些尸体,全都是一击毙命,所有人身上没有第二个伤口。
这意味着这些人是在一边倒的情况下,被对方以压倒性的实力所杀。
祁青脸上的神情非常难看。
这些人都是府上的精锐,个个的实力无不可以一挡十,更擅长合纵联击。
可透过细致观察,发现他们前后死亡的时间极为接近,几乎没有多少间隔。
“虽然不想承认,但凶手的剑法远在我之上,胜过我不止一筹。”祁青有些不甘的道,“因为换成是我,我自问无法做到这样。”
姜卿月与燕离对视一眼,夫妻二人眼中的凝重之色更甚。
祁青看出的东西,她们夫妻自然也看得出来,凶手的剑法不仅在祁青之上,更在姜卿月之上,甚至胜出不止一线。
当今的楚国能有如此实力的,大致只剩下三大剑手之首的莫阳。
夫妻俩一颗心直沉到谷底。
莫阳乃御前剑手之首,只忠于楚王一人,除楚王之外不听从第二个人的命令,如若真是他出手,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夫妻俩已不敢想象下去。
这时下人来报,那名带着姜丰羽与姜子安回府的侍卫已经醒了。
姜卿月深吸了一口气,勉力提起精神来,吩咐道:“带他过来。”
“是,夫人。”
那名侍卫名叫刘胜,在府中的职位是一名小分队侍卫长,是族中少数接受过燕离亲自调教的精锐,在这个位置上做了十多年,忠诚方面绝无问题,他的武功在众人里也是最高的。
苏醒过来的刘胜不顾伤重之体,悲痛的向姜卿月诉说整件事情经过。
发现四位舞姬身上的惨况,姜丰羽跟姜子安二人怒发冲冠,拔剑策马追击,一路向城外的方向追去。
他们这些人生怕两位公子有失,也都连忙跟上。
但到了城外之时,对方却像事前料到他们会追上来似的,早早在那里等候他们了。
敌人领头的是一个蒙着黑布的男人,使用的武器是一把长剑,身旁虽然带着三四名随从,却并没有让随从动手,而是自己亲自下场,且在以一敌多的情况下仅第一个照面,对方就数剑连杀了三个人,迅快狠辣得难以想象。
接着那人一剑接一剑将剩余的人全部杀死,最后像猫戏老鼠一般的戏耍他们三人,剑法之高,简直骇人听闻。
刘胜拼命抵抗,根本不是对手,身上很快负了多处伤。但对方故意留他一命,似乎故意让他能够把两位公子的尸体带回来。
听完整个过程,祁青急切的询问道,“对方蒙着面,那他的身形呢?”
刘胜艰难的喘着气,努力的回忆,接着像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那人的体形与三公子较为接近,但比公子要健壮少许。”
姜卿月等人顿时都惊愣住了。
盖因三大剑手之手的莫阳,他的身形是出了名的似竹竿般的高瘦,燕陵虽身形挺拔,但不论高度身形皆与莫阳相去甚远。
换句话说,凶手并不是莫阳。
而放眼整个楚都,剑法高绝同时身形体态与燕陵接近的倒是有一人。
靖川公子关南!
祁青直到抽一口冷气。
怎么可能是他!
同为楚国三大公子,靖川公子的剑法与他祁青相比纵有高下之分,差距大抵也是不远的。
作为姜氏的座上客卿,祁青对族中精锐的实力深浅比任何一人都清楚。
他自问自己绝难在面对十多名精锐的情况下,仍能那般轻易将他们逐一击杀。
靖川公子的剑法,怎可能强到这种地步?
甚至于按照刘胜的亲身描述,祁青都十分怀疑三大剑手之首的莫阳,手中的剑能否胜过对方……
姜卿月亦震惊的难以相信,她与靖川公子虽只有过数面之缘,但像其这般出众的贵胄公子,身为女性的姜卿月自然对其印象深刻。
为了避免刘胜是否有看错,姜卿月还详细深入了询问了各种细节。刘胜凭借记忆努力回忆,尽可能回答了姜卿月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经过一番确认对比,姜卿月吃惊确定,犯下这令人发指罪行的十有六七就是靖川公子关南!
气氛无比凝重。
姜卿月见刘胜强撑着的伤重身子已摇摇欲坠,便让其回去卧床修养,同时还柔声嘱咐他,两位公子之死罪不在他们这群侍卫,让其宽心休养。
“如若下手之人是靖川公子下,恐怕姜氏没有任何一人是他对手,如今形势对我姜氏是大大不利……”
形势急转直下,就连素来信心十足的祁青,也破天荒第一次没有了把握,感到事情极度棘手。
“事已至此,当下最重要的,是先从拿下的内奸中逼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燕离沉声道。
祁青压抑着胸口翻腾的怒火,沉着声道,“就由我跟徐先生,亲自将所有人逐一逼问吧。”
姜卿月轻轻颌首。
两人离开后,姜卿月看着爱儿那双看似平静,实则隐藏着无穷怒火的眼睛,叹了一口气。
“陵儿,不要想太多了,明日先去将晴画接回来吧。发生这样的事情,娘心中实在是放心不下。”
燕陵深吸一口气,道,“不,孩儿现在就去将晴画接回来。”
姜卿月点了点头,“也好,以免夜长梦多。”
燕陵原打算在王宫宴会过后再将公孙晴画接回来,但今夜接二连三所发生的事,让他生出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他绝不能再让心爱的女人暴露于危险之中。
燕陵随即带上十多名精锐,趁夜前往公孙府。
到的时候,公孙晴画早已睡下。
得知来意的公孙府下人虽觉诧异,但还是恭敬地将燕陵这位姑爷迎了进去。
步入卧房,公孙晴画已在榻上海棠春睡,燕陵小心的将她唤醒。
得知丈夫要趁夜带自己回府,公孙晴画虽感到很诧异,但识趣的没有多问什么,温柔的略一整装,唤人去与母亲拜别后便乘上马车。
“夫君,发生何事了?”
公孙晴画第一次感觉到丈夫心事重重,有些担忧的道。
燕陵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府上发生了些事,现在时辰不早,明日再告诉你吧。”
“嗯。”公孙晴画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洁白的玉手却温柔的握住了夫君的手。
回到府中,安排妻子睡下后,燕陵来到母亲所在的小楼。
书斋里,姜卿月问道:“晴画睡下了吗?”
“嗯,刚刚睡下。”燕陵点了点头。
姜卿月轻叹一口气,“晴画刚怀有身孕,娘真不希望让她听到这样的事。”
“晴画聪明贤惠,这种事迟早也是知道的,没有必要瞒她。”
顿了顿,燕陵突然有些奇怪地问道:“娘的神色为何如此奇怪?”
姜卿月美眸微微一垂,神色无比复杂地道。
“陵儿刚走没多久,你二舅娘趁丫鬟不注意,吊颈自尽了。”
燕陵听得心头“咯噔”了一下。
二舅娘虽与人偷情,但由始至终,姜氏都并没有要问罪于她的意思。
一夜之间,族中连死三位主人,此痛已令人难以承受,实无意再多添痛处了。
好半晌,燕陵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终化作一句重叹,揭过此事:“康季回来了吗?”
“他还在外面办事,尚未回来,陵儿想让他联络谁?”
“魔女?”姜卿月询问道。
母子连心,姜卿月轻易猜中了燕陵的心思。
燕陵苦笑道,“孩儿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理不出半点头绪,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想办法通过四大统领,让他们帮我给魔女传话。”
话音刚落,燕陵敏锐的灵觉便捕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似正从小楼的木梯接近。
燕陵刚起身来,一把娇滴滴的悦耳熟悉嗓音便传进二人耳中。
“妾身已经来了。”
母子二人闻声,皆有些如释重负地交换了个眼色,迎了出去。
全身笼罩在黑色长袍下的魔女,美丽纤身的身影俏盈盈出现在长廊尽头。
魔女巴澜娜竟然毫无预兆的深夜到访。
二人将她迎入书斋,魔女解下了黑色的头罩,露出了她那张与姜卿月近乎一致的绝美花容。
盈盈坐下之后,魔女叹了一口气:“所有人都低估了车少君,更低估了巫神女!”
燕陵沉声道:“魔女都已经知道了吗?”
“若非知道事情严重,妾身怎会于深夜匆匆来此。”魔女玉容凝重。
“妹妹是从何处获悉姜氏发生的事的?”姜卿月问道。
魔女毫不避讳地道:“消息传来时,小妹与申遥君正在榻上行欢至最关键的时刻,申遥君最忿恨的便是有人在他行房时打扰他,若非天大的事,府内一般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去惊扰他,因此小妹知道楚都定然发生了不妙的事。”
“申遥君曾有一段时间与姐姐的两位兄长从往过密,因此收到消息时,感到有些不敢相信,破天荒的没在小妹身上尽兴,匆匆忙忙地去收集信息。”
燕陵压下心头泛起的一丝不舒服,随后叹了一口气,“今夜对于我姜氏,实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惨败。”
他忿怒地道:“我不明白,我两位表兄长,还有我的二舅父,他们虽然喜欢流连花丛之地,但一生从未做过仗势欺人之事,是什么人要这样对他们!”
说毕,他将所得到的有限情报尽数告诉了魔女。
魔女听后,玉容前所未有的凝重,重重一叹:“事情最终仍是应验了妾身所有的猜测。”
姜卿月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别意,肃容道:“妹妹已猜到凶手是谁?”
“小妹不仅猜到凶手是谁,更知道凶手杀死两位公子与姜氏二爷的目的是什么。”
魔女玉容端凝:“后天的御前比武上,若公子不能杀死关南跟年仲,断去车少君的左臂右膀,不仅申遥君要完蛋,姜氏也可能大祸临头!”
“因为,杀死两位公子的凶手就是靖川公子关南,杀死姜二爷的则是曾与姐姐交过手,冒着景仓这个假名的蓟介。前者得到了巫神女珍贵无匹的巫元,体能突破人体极限,以致剑术暴增,已成为公子的劲敌,后者则是右相司马道的心腹。”
“但妾身还知道蓟介的另一层身份,他原出身越国流匪,因天赋超绝而被北国用剑宗师太叔齐收作关门弟子,近些年一直在各国游荡。而据妾身得到的情报,他与舞天女两年前在周国便已相识,对外关系止于认识,但出身同一故国的两人,前后出现在楚都,实际关系已昭然若揭。”
“舞天女十之八九与他是恋人关系,因此听从他的安排,故意接近公子。在觉察到公子不为所动之后,便安排四大舞姬作出被强暴的假象,引两位公子在愤怒下失去理智,以便靖川公子将他们逐一杀死。”
“同时蓟介自己,则当着姜氏二爷的面迷奸其妻,趁其在酒酣耳热的状态暴怒,将他杀死,同样故意留下线索给公子。”
魔女沉凝着声道,“车少君已与右相沆瀣一气,他们对姜氏动手的最大动机,定是巫神女已怀疑公子乃剑圣传人的身份,为逼公子现出真正实力,他们故意留下破绽,以逼公子在御前比武上亲自下场。”
姜卿月听得倒吸一口冷气。
燕陵则怒气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