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这个人,本应该是死了的。
六年前,他为了一个女人和家人决裂,离家远走,那时候在楚家人心中,只当他已经死了。
而他也下定了决心,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回头。
所以后来他被那女人背叛,不仅武功尽废,连双腿都断了,他也没想着要回家求助。
再苟延残喘些许时日,这世间便真的不会再有楚风此人了吧。
他没想到的是,一个进山打猎的年轻人救了他。
正如每一个大侠那传奇故事的开端一样,他和白牧之的结识既偶然,却又弥合得恰到好处。
白牧之需要一个能指导他武功的前辈,而楚风需要一个能帮他休养身体的帮手。
这一老一少便在山中住了下来,楚风恍然间觉得好像自己还在楚家的那些时候,他也是这样教导着那个小姑娘,为她勾勒着风云跌宕的江湖,描绘着那个她没有去过的世界。
人与人的缘分或许就是在这个时候注定的,若干年后,两个都接受过他教导的年轻人结识了。
当然,这并不是偶然。
楚风当年武功的尽废的原因,是他身中了那女人下的剧毒,他精通医毒之道,一直勉强将毒素压在体内,可经过六年的时间,终归还是压不住了。
那时候白牧之已经出外闯荡江湖了好几年,有了不菲的名声,因为楚风坚持要在山中隐居,白牧之拗不过这个有半师之谊的长辈,只得每年都抽空回来看望他。
楚风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不愿白牧之徒增伤心,便趁着他还未回山,留下一封遗书,悄然远去。
遗书上交待了对白牧之的殷殷教诲,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事——拜托白牧之去凌波观看一看那个他教导过的小姑娘,不需要说什么,也不需要做什么,只是替他去看一看,就够了。
原来自己终究还是后悔,做出了这个决定后,楚风才恍然明白,他告诉自己不会回头,其实早已后悔。
后悔当初不该那样决绝地离开,更后悔自己一步步被蒙蔽,才落到今天这样一个地步。
他早已是废人了,又如何能回家。
既然楚家人六年前就当作他已经死了,那便让他们永远这样以为罢。
所以白牧之每次劝说楚风回家,他都拒绝了,他也不愿意白牧之把自己名姓透露出去,甚至让白牧之立下重誓。
只是楚风没有想到,他想要安静地死去,也是得不到的。
就在他留下遗书出走的那天,他被一群人强行带到了京城,那帮人花费巨大的代价治好了他身上的毒,却又在突如其来的一天,把他毒哑了。
直到见到高赜的那一刻,楚风明了了一切。
他被迫写下了指认白牧之的信,送给那个他一直牵挂着的小姑娘。
那时候楚风才明白,或许他一个充满概叹的请求,带给那两个年轻人的,是天大的麻烦,但这其中中曲曲折折,说来也早已与他无关,有趣的是,那两个年轻人或许都以为他已经死了,白牧之还在山间为他立了衣冠冢,看到那朵墨色梅花,大概会吓一跳吧。
写完那封信后,他便开始安心地等待。一个月后,他不出预料地等到了白牧之。
一别年余,那青年依旧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楚先生,您可给我惹了好大一个麻烦。”
楚风不能说话,冲他微微一笑,白牧之挑眉:“您是问楚姑娘,还是问那只鸟?”
“若问楚姑娘,我已教她去西域了,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若问那只鸟,您放心,它虽然被狠心主人抛弃了六年,竟然还肯听主人驱策,正领着那位殿下的人马到处打转呢。”
楚风这才放下了心,高赜驱策不了练霄,只能逼迫他命令练霄送信给三娘,好在练霄颇通灵性,高赜想利用练霄追踪三娘,这个如意算盘看来是落空了。
为了把他从晋王府里救出来,白牧之可谓是提着脑袋在刀尖上行走,这会儿终于放松了神经,把他安顿好后,方才在椅子上坐下,拿起茶杯牛饮一口,一五一十把他的安排说了出来。
他一面说,楚风一面点头。
白牧之的易容术承袭自他,可谓冠绝天下,有了这门技艺,他们就算躲在高赜眼皮子底下,高赜也是发现不了的。
所可虑者,就是三娘会在冲动之下进京,不过练霄不为高赜所用,她又会易容,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等这几天的风头过了,我就送您出城。”白牧之放下茶杯。
那你呢?楚风用眼神示意。
只见这臭小子笑了笑,一脸得意:“我?当然是等我媳妇儿了。”
谁是你媳妇儿?楚风瞪他。
“楚姑娘啊,”白牧之回答,“嗯,不对,”说着朝楚风挤挤眼,“该叫瑶瑶才是。”
你!臭小子,竟然连闺名都叫上了!楚风怒不可遏,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那混球已经站了起来,抻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您老安心休养,等我接了媳妇儿来您看,准保您高兴。”
侄女儿都被混球拐走了,我高兴个屁!楚风愤怒地想,什么真死假死死了没死,都不管了,姓白的混蛋,老夫跟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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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叔若是少了一根头发丝儿,姓白的混蛋,我跟你没完!”
“好好好,”白牧之举手投降,“不过瑶瑶,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救你二叔的?”
听了这话,瑶姬忍不住气鼓鼓地瞪了男人一眼,只不过这会儿她依旧顶着那张书生脸,看起来奇怪极了:“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傻?”
“你当然不傻,”男人笑了笑,“若是傻,可就使不出这招引蛇出洞了。”
客栈里练霄破窗而入的那一幕,与其说是瑶姬成功逃脱,不如说她是顺水推舟。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路南下,练霄并没有追踪她,但她还是做好了会在京城被练霄找到的准备。
特意把那个闲汉安排在隔壁的客房,就是为了闹出动静后,好就近观察。
她相信如果白牧之还在京城,听说了这件事,势必会来查看,所以她易容成剑客出城后,又易容成书生进城,这书生面容普通,衣着也普通,要说浑身上下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就是在衣摆上绣着一朵墨色四瓣梅花。
“墨色梅花,是你和我二叔的暗号?”
白牧之颔首:“我们约定过,墨色梅花代表事态紧急,一旦看到这朵梅花,就是对方急需救援的时候。”
“他就是和你有半师之谊的那位先生吧。”
白牧之又点了点头:“瑶瑶,我并非有意欺骗你,我曾立誓,绝不把他的身份透露给任何人,尤其是楚家人。”
“我猜也是,你不会无缘无故骗我。”听她这样说,白牧之顿时松了口气,正欲开口,只见少女把眼一瞪,“可这不代表,我不计较你擅作主张,哪怕你有苦衷,哪怕你只是不想我涉险,但你不告而别,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
“我……”白牧之垂下眼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承认当时虽然事态紧急,但他确实忽略了瑶姬的感受,因为他想着瑶姬必然不会同意他一个人去京城救楚风,若瑶姬要跟他一道,他又实在放心不下,只得出此下策。
“牧之,”见他沉默不语,瑶姬叹了口气,“我当初或许太草率了,我们相识未久,对彼此也不够了解,我们……也许并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