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历一千四百五十七年,秋,这是人妖两族战事结束后的第七年,浮屿音讯隔绝,人间清和宁静。
裴语涵一身素白的衣裳,缓缓走过老井城落着梧桐叶的街道,布鞋绵软的底子踩着枯叶细碎的声响。
转角处偶闻人语,霞光拂面,裴语涵走过河岸,眸光随着穿城而过的河水盈盈地淌了过去,更远处残霞铺水,晚照温柔。
裴语涵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立着,思绪飘往了更远的地方。
六年前叶临渊与夏浅斟闭关,浮屿封岛,至今未有消息,她偶有挂念,却也未曾再多作念想。
三年前苏铃殊送了她一份天大的机缘,那是有望窥见圣人境界的东西,只是她需要为之完成那三万年未了的夙愿,这事有千万难,她是明白的,但是为了自己的某些想法,还是答应了下来。
同年,她在南海之畔,感受到了万里之外一道熟悉的剑意,之后她以剑为舟,在南海上漂泊了三个月,寻找那座传说中的失昼城,但似是有什么冥冥中的阻隔,三个月后她无功而返。
如今想来,应该是那圣识刻意阻挡自己寻到吧。
接着,她开始正式着手所谓的“圣人之功”。
这件事看似有千难万阻,但是实际上那道圣识早已将大部分事情的运作阐明,她所扮演的,不过是推波助澜的角色。
而以剑宗如今在天下的声势,要做到这些并不算太难。
在耗费了两年的努力之后,轩辕王朝大兴书塾,在农工商的顺序上亦有了改变,全新的律法也已推定了下来,这律法相较于最先的一版又扩充了数十倍,大大小小几乎事无巨细,而三日之后,这些律法便要真正推行下去了。
对于这一些,大部分的民众还处于懵懵懂懂的状态,开民智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最少也要经历四五代人,而在这之前,民众的饱食和安居又是需要大量的手段去保证的,而更高一层的人,对于新律法的讨论便要热衷许多,在关于情理法三字的顺序上,也在关于男女,年龄,思想观念等许多的问题上,各自提出了不同的见解。
但是最多数人认为的,修行者最重要的,永远是修行。
这些旁枝末节不过是来约束无法修行的凡人的。
对于这些裴语涵也有自己的很多想法,如今放眼整个天下,她的修为境界是实际上的魁首,甚至没有一个人能承受她的一剑之威,所以在某些时候,她也不介意自己用一些强盗手段。
半年前,她在老井城买下了一所古宅,住了下来。
平日里,她皆是用术法易容成普通女子的容颜,只是哪怕如此,她身上依旧透着那股雍容平静的气质,哪怕只是一身简简单单的白色衣裳,立在岸边时候,漫天彩霞和一地黄叶间,她袖衫飘舞,依旧妙美出尘。
落叶踩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裴语涵回过头,面上带着柔和的笑。
来者也是一位女子,那位女子未遮掩自己的容貌,神骨清丽,眉目秀美,她有些慵懒地甩了甩袖子,揉着眼睛望着裴语涵,微笑道:“裴姐姐早啊。”
是时夕阳西下,人影稀疏,裴语涵无奈地笑了笑:“夕儿姑娘又睡了一天?”
来者便是轩辕夕儿,三个月前,裴语涵在老井城住下之后,她们便成了邻居。
轩辕夕儿平日爱去裴语涵家中串门,她与裴语涵如今的素美平静不同,即使一个人住了三年,依旧潇洒明艳,眉目之间英气翩然。
轩辕夕儿嗯了一声,道:“男人在外面走南闯北,女人在家无事,便只好睡觉,一梦一醒便是数日,最宜消遣时光。”
裴语涵点点头,微笑道:“你男人做的是大事,若是没有他,北域可能早已大乱,届时边境再生动乱,又是生灵涂炭。”
“但我终究守了三年空闺啊。”轩辕夕儿不咸不淡地点点头,道:“裴仙子陪我走走吧。”
裴语涵便陪着她沿着河岸走了走,夕阳渐渐沈了下去,秋风拂动鬓角微乱的头发,她伸手挡了挡视线,心绪忽然有些乱。
轩辕夕儿一边走着一边将一些石子踢入河中,道:“其实我一直有些害怕。”
“怕什么?”裴语涵问。
“怕裴大剑仙向北方递过去一剑,直接斩去妖族百年气运,使得我男人所有努力功亏一篑呀。”轩辕夕儿道。
裴语涵微笑道:“妖族亦是生灵,既然同生世间,便总有共睦的办法。我当然不会行那般无理之事。”
轩辕夕儿道:“我自然明白裴仙子的为人,只是裴大剑仙如今境界太过吓人,我一介弱女子,难免心忧啊。”
裴语涵微笑着摇了摇头,只是问:“夕儿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回赋雪宫?”
轩辕夕儿神色微异,凝视了裴语涵一会,疑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语涵不答,只是道:“偌大赋雪宫,总不能一直空着吧,更何况将来夕儿姑娘真的入主赋雪宫了,语涵还有一些事要劳烦夕儿姑娘。”
轩辕夕儿嗯啊地应了两声,仰起头随意道:“到时候自然会告诉裴仙子的。”
裴语涵问:“需要帮忙吗?”
轩辕夕儿笑道:“那点方圆小阵我还是有办法的,若是劳烦裴仙子出手了,我怕赋雪宫都被仙子一剑夷为平地。”
说着她用手在生前比了条直线,形如出剑。
裴语涵嗯了一声,没作多问,眺着夕阳的眸子里落满了绦红夕色。
“晚些时候我还要去参加一次大宴,有关三日后新律的。”
“裴仙子真是忙啊,这种小事还需要自己亲自出面?”
“这是关乎人间的大事,如何敢马虎。”
“那真是万民之幸呀。”轩辕夕儿笑了笑,道:“有你们师徒在,天下恐怕也没什么事情是你们做不了的吧?”
“师徒?你是指我和谁?”裴语涵嘴角翘起,道:“回答不好我可不介意往北面递去一剑。”
轩辕夕儿虽然平日里经常与裴语涵说说玩笑话,但是她心中对于裴语涵如今的境界,还是有一种本能的敬畏,认真想过之后道:“自然是你与你师父。”
裴语涵不置可否,将手伸到眼前,溶溶的暖光透过指间淌了进来,温柔地覆盖了她的面庞。
“你看眼前,能看到什么吗?”裴语涵问。
轩辕夕儿随着她的目光眺望过去,她看到了笔直的街道,古老的城楼,苍黄的树木和天边的霞火,整座城池都像是烘焙在昏黄的颜色里安静地沈睡。
轩辕夕儿又看了一会,摇头道:“还请裴姐姐赐教。”
裴语涵收回了手,信步河畔,衣袖随风飘舞,姿影如仙。
她的目光悠悠地掠过四野,声音似是起于水间,缓缓远去。
“我看到了许多隐藏的线,现在它们好像快连在一起了……”
轩辕夕儿听着她的话,不求甚解,但不久之后,她便会明白这话语之间的分量。
裴语涵也未作解释,转头笑道:“夕儿姑娘别过了,接下来三日我可能都不回来了。安儿是个好女孩,千万别教得太过刁蛮了。”
“裴姐姐是嫌我平日刁蛮?”
“你猜。”
“那裴大剑仙不在的时候需要我帮你打理打理那片小瓜田吗?”轩辕夕儿笑着反问。
裴语涵眯起了眼,嘴角渐渐勾了起来,“夕儿姑娘想说什么?”
轩辕夕儿并未多加调侃,只是微笑道:“祝裴姐姐事事顺意,早日契合大道了。”
在长街的尽头,两人又交谈了一会,互行了礼,分道而行。
“其实裴姐姐不是去赴宴的吧?”
两人背影拉开了许多距离,轩辕夕儿忽然回身问道。
裴语涵身子顿了顿,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夕阳沈了下去,收拢了所有的光线。
夜色下,白衣女子的容颜愈发明艳,她长发绾起,木簪平插,随风拂动的衣袂带着月色,将她秀挺清丽的身段衬得皎洁。
走过了几条长街,她来到了一座酒馆前。
这座酒馆是三年前开的,酒馆的掌柜名为范二。
老井城本就以酒闻名,这家酒家做的不大,生意只算不好不坏,并不兴隆。
今日不知为何,酒馆关门得极早,裴语涵走到门口,看着降下的酒旗和紧闭的屋门,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她敲了敲门。
屋内的范二刚刚挑起了灯火,他将柜子里的银钱倒在了桌上,算着今日的收成。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这种感觉三年里经常会有,常常让他夜半惊醒。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刚刚清算完一日收银的范二心忽然收紧了。
他心情本就有些乱,此刻更生了些无名的烦躁,他大声道:“打烊了。明日再来吧。”
敲门声又响了三声。
范二皱起了眉头,心想难道是哪位老顾客,为何敢如此不知好歹?
“今日歇业了,听不懂吗?”
敲门声再次响起。
范二霍然起身,走过去拉开门栓,恼怒道:“我说了……”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裴……裴……裴仙子?”
裴语涵冷漠地看着他,道:“王酒,多年未见,老井城的日子过得还适应吗?”
那一刻范二思绪僵住了,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他怔怔地看着门前的女子,握着门栓的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他本名王酒,许多年前的试道大会上,他不知哪来的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窥了当时清暮宫主陆嘉静的裙底风光,他一度引以为傲,处处与人分说,甚至有许多人还将他奉为贵宾。
这样的状况一直到四年前,修行界天翻地覆,阴阳阁阁主身死,玄门衰落,剑宗又骤然崛起,风头无双。
他忽然有些害怕。
在担惊受怕一年之后,他偷偷来到了老井城,易了容,化了名,开了一家小酒铺,一晃三年。
他的名字里有个酒字。
他又爱饮酒,他总觉得自己与酒天生投缘。
这三年里同样无事发生,他一度觉得自己只是个小人物,平日里的担惊受怕或许只是多余的,而午夜梦回的时候,他又会一遍一遍地想起当日的场景,想起那青色裙袂下绝色的春风。
直到今日,他打开门,看到了门前的面容冷漠的女子,听到了自己忘记了三年的真名。
他有些慌乱,但是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眸子亮了一些,像是抓住了溺水中的稻草,有些结巴道:“裴仙子……你……你是新律的颁布者,其中便有不可私闯民宅一项……更何况,当时……也算是你情我愿,按照新律你不可对我做什么,何况你更应以身作则!”
王酒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他死死地盯着裴语涵的眼睛,想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一些情绪。
但裴语涵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她从袖中取出了一柄匕首,扔了进去,“自刺双目,饶你不死。”
王酒身子往后缩了缩,看着落到地上的匕首,咽了口口水,颤声道:“新律上说……”
裴语涵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王酒立刻噤声。
“新律还有三日。”裴语涵淡淡道:“你本就罪不至死,我也不希望你刻意寻死。”
说完之后,她再没多言,转身离去。
王酒楞了许久,一直到那雪白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他才终于回过神来,视线下移,颤抖着跪了下去,捡起那柄寒芒森然的匕首。
这日的酒家中,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声撕裂了夜色,久久不散。
王酒跪下地上,匕首落地,双手掩面,不知是哀嚎还是痛哭,满手鲜血。
裴语涵听着那遥远的惨叫声,挥袖打散了一缕悬停在酒门口的剑气,她再没回头,一直到了老井城外。
老井城在黑暗中巨大的轮廓,不知想起了什么,轻声叹息。
老城古静。
……
焚灰峰一峰独恃,傲立夜色,峰顶浴着月光,灰白的草木反射着银芒,望上去竟像是陈年的雪。
以焚灰峰为主峰,周遭山脉宽阔高耸,有的遍布草木郁郁葱茏,有的寸草难升荒石嶙峋,有孤峰巍峨,有裂谷深峡,而那焚灰峰下的两座悬崖畔,连着一条铁索吊桥,吊桥两岸皆是庄严楼阁,此刻哪怕入夜,依旧灯火通明,远远望去,两座巨大的楼阁仿佛悬空而建,无声漂浮。
那便是阴阳阁。
临近焚灰峰,便有大河之声拍岸而来,夜虫低鸣在耳畔幽幽不绝。
季修总是喜欢欣赏阴阳阁在夜色里灯火辉煌的模样,它雍容庄严,哪怕如今声势大不如前,依旧散发着高居世外的神秘和强大。
季修的身边跟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小侍女,侍女双手篡着衣角,跟在他的身后,低眉顺眼,连走路都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季修今天心情似乎不错,他如今已经迈入九境,在阴阳阁中身居高位,此刻双手负后远眺夜景,气度自生。
“席柔,你与我说说,如今这座阴阳阁像什么啊。”
白衣的小侍女名为席柔,她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却生得精致秀丽,长成之后定是个婷婷美人。
听到季修的忽然发问,席柔下意识地跪了下去,想了一会,才怯生生道:“回主人,席柔觉得,如今的阴阳阁像……一盏大灯笼。”
季修哈哈大笑,道:“小女孩见识就是短浅,还是应该乖乖服侍主子,不该有其他多余想法。”
听到这句,席柔吓得身子僵直,她是被买到阴阳阁的,与她一同而来的还有她的妹妹,而买她的这位主子喜怒无常,平日里常常对她们打骂,她生性柔弱,便只是逆来顺受,而妹妹比较倔强,有时被打出血了依旧咬牙不肯求饶,而越是如此,季修便越是变本加厉地虐打。
一直到那天晚上,他不知在哪里受了气,一回来便打她们姐妹,打得妹妹浑身流血,昏死了过去。
然后季修开始撕扯她的衣服,对着年仅九岁的她实施奸淫,那是席柔永远的噩梦,她捂着自己的嘴,看着昏死过去的妹妹,瞪大了眼,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后来妹妹就死了,她一度以为自己会疯的,但是却出奇地平静了下来,只是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偷偷大哭,但在季修面前,她总是能装得很乖,仿佛对于妹妹的死毫不在意,一心一意要服侍自家主子。
如今听到季修玩笑似的训诫,她立刻跪了下来,低声道:“是,奴婢席柔见识短浅了。”
季修转过头,看着一身白衣的小侍女跪下的样子,她挽着乖巧的侍女髻,容颜清稚秀美,如今俏生生地跪着,更惹人怜惜。
季修嘴角翘起,心道只可惜年纪还是太小,这纤细身段不堪鞭挞,不知以后这小丫头长大了是何等诱美。
季修道:“柔儿,其实你不必如此,我心里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小女儿的。”
那一刻,席柔脑海中又回想起妹妹死去的场景,嗡嗡嗡地乱响了起来,那种身子犹如从中间被贯穿的感觉真实地重现,让她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躯体,如一根将断的琴弦。
她连忙收起了自己纷乱的心绪,道:“主人,席柔不敢,席柔不过一介奴婢,只愿能日日服侍主子便好。”
“嗯。”季修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那小柔儿,当今天下侠士,你最倾慕哪一位啊。”
席柔自然想说如今那名动天下的裴仙子,但是她也从无意中知道,剑宗和阴阳阁好像有着不小的过节,一时间不知如何言语。
季修笑道:“但说无妨。”
席柔将头更低了些,用细若蚊呐的声音道:“裴……裴语涵仙子。”
“哈哈哈……”季修大笑了起来,快意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姑娘都倾慕那位白衣女剑仙,如今她虽风头无双,但你可知道,她过去也不过是娼妓般的女子,是我们阁主取乐的玩物?”
席柔自然不知是真是假,她只是卑微低头道:“席柔不知。”
季修笑意渐淡,“你当然不知,什么仙子剑仙的,当初还不是任人剥了衣裳把玩那翘得不行的身子,呵,她身上哪寸地方没被人摸过?而我等要淫玩她时,她也只敢屈腿翘臀地跪着,一直被我们肏得哼哼唧唧,水儿直流,我揪着她奶子肏得嫩穴汁水连连的时候,小柔儿估计都还没出生呢。只是如今风水轮流转,又被那剑宗得势,今后若再有机会,我定要让你亲眼看看,你们心中倾慕的女剑仙,那如何如何绝代风华的女子,是怎么被剥了衣服,像个娼妓一样被肏得媚浪淫叫,哀哀求饶的。”
席柔心绪大乱,她平日里也常听季修说起过裴语涵的名字,只是言语轻佻至极,她不知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只是希望那不过是季修的荒唐意淫,但此刻她依旧乖乖道:“是,女人不过是淫玩的工具罢了,柔儿只恨此刻年纪太小,不能好好服侍主人,为主人分忧。”
季修大笑道:“没白养你,你可比那忘恩负义的女剑仙强多了,过来,好好服侍主人一番,服侍舒服了,我便好好奖励你这个小丫头。”
“是,主人。”
席柔对于服侍早已心知肚明,她并未起身,双膝跪着走到了季修跟前停下,那纤秀的体态羊羔跪乳般,她展出那柔柔的纤长手指,为季修拆解衣带,季修俯看着面容秀丽的少女,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好好随着我,可别起什么异心,将来你长大了,便是我一个人的女奴,是千万人眼中的仙子。”
“是,主人。”席柔再次乖巧回应。
席柔乖巧地揉开了他的衣裳,将那粗长滚烫的阳具柔柔掏出,轻柔地握在软绵绵的掌心里,一番温柔侍弄之后,便要将小嘴凑过去,樱唇微张,将那滚烫的肉棒纳入口中。
虽然这一幕她经历了很多次,但是每每握住那肉棒之时,她都会紧张,也会不由自主想起那个身子撕裂般的夜晚,在畏惧与恐慌的情绪里,她的小嘴吻了上去。
滚烫的感觉触上唇口,那一刻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隐约听到了夜色中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唉……季修。”
那一刻,席柔清晰地感受到,小手间握着的那坚硬滚烫的肉棒软了下去,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她以为是自己的不对,连忙松开了手,匍匐在地上,颤栗道:“柔儿错了,柔儿没有服侍好主人,请主人惩罚柔儿,主人饶命……”
她声音带着些哭腔,只是软声软语的求饶未能得到季修的回应,夜色平静得像是窒息。
不知是哪来的胆子,席柔竟试探性擡起了头,偷偷地瞟了一眼季修的脸。
她从未见过季修如此的神情,那种惊恐与畏惧,绝望与胆寒,让她想起了妹妹被虐打昏死在地,最后看着自己被奸淫时的眼神,无声无息地像是一座空坟……
她偷偷循着季修的视线望去,骇然发现崖壁上不知何时立着一个白衣女子,她背着月色,席柔看不清她的脸,但那一刻,她心中竟惹上了一阵莫名的酸楚,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那白衣飘荡的身影在泪水中一下模糊了。
“你……你……你怎么会来?”季修声音发抖,牙关忍不住打着颤。
“季修,好久不见。”
女子的声音清澈而平静,不禁让席柔想起了春时的风和夏时的云,她忽然明白来的人是谁,那个猜想一经出现便让她再也难以平静。
“很多年了啊,这些年天下鲜有你们阴阳阁的消息,偶然传出也是内乱内斗,明争暗夺,亲嗣残杀这般的丑事,怎么,不给浮屿当狗之后,就六神无主了?”
听着女子的话语,季修不安的情绪愈发浓烈,他也不管她说了什么,只是大声道:“你不能杀我!”
“我不过是玩弄过你一阵,按照新律,你可以废我修为,将我幽囚,凭何能杀我?”季修深深咽了口口水,撞起了胆子,他知道裴语涵的为人,这种善良又心怀天下的女子,一定会以身作则以大局为重才是。
裴语涵听着他的话语,声音冷漠道:“那你奸淫虐杀年不过十的少女,又该当何罪?”
季修脑袋嗡得一声,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席柔,又赶紧收回了目光,道:“这小丫头如今跟着我锦衣玉食,不过是做些服侍主人的事,如何算得上罪……她那妹妹,也不过是死于意外。”
席柔听着他们的话,再也忍不住情绪,呜呜地哭了起来。
“不许哭!”季修愤怒道:“你哭什么哭?我平日里如何委屈你了吗?”
席柔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唉……”裴语涵微微仰头,望着夜色中焚灰峰下的辉煌灯火,漠然道:“你们阴阳阁早已是一块满是蛆虫的烂木头,如今靠着一两个人亦是独木难支,如今你们偏居一隅,竟还做着有一天能统领天下道统的梦……你季修这些年更是奸淫虐杀少女……我听说,数月前你还在山下奸淫了一个新婚妇人,然后杀了她一家人。”
季修身子越来越冷,他听着裴语涵的话,知道今日再无幸理,他愤怒道:“就算我做了这些,那也是律法来判我,哪怕你是如今的天下第一人,你也没资格杀我!你若今天杀我于此,如何对得起你亲手颁布的律法?”
裴语涵嗯了一声,缓缓道:“新律颁布还有三日,现在还是江湖规矩……我确实有些后悔,后悔为何过去心思柔弱瞻前顾后,为何没有早些杀了你们这些人,我对不起这些年被你凌辱的小姑娘,更对不起那被你杀了满门的一家人——每每想起这些,我都……心如刀绞啊。”
“你装什么装!”季修愤然大吼:“你以为你是什么?不过是个被千人骑的烂婊子罢了,如今得势了,又端起仙子的架子了?哈哈哈……谁不知道你身后有一位剑法天下第一的师父,哦,你不会也是靠着自己的身体讨好的你那师父才换了今日成就吧,你的剑术,不会都是在床上学来的吧?哈哈哈……”
席柔听着季修凄厉的笑声,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不知何时,笑声戛然而止。
席柔眼睁睁地看着那黑色的身影在身旁砰然倒下,她没听到任何惨叫声,只有血腥味扑鼻而来,月色下她余光隐约瞥见了那张惨白的、死不瞑目的脸,啊得一声叫了出来。
她虽然年幼,但她知道,季修死了,她以后在阴阳阁,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走吧。”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头。
席柔仰起头,努力擦着自己的脸,她看着那身走近了的白衣,觉得自己见到了世上最美的女子。
那刻她再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念头,只觉得自惭形秽。
不知是不是幻觉,那名动天下的女子剑仙好像对她伸出了手。
“走吧。”她又重复了一遍。
少女怔了半响,仓皇起身,却见那身清美的白色衣裳已经向着山道那处缓缓走去,她立在原地,不知道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一时间无所适从。
裴语涵又回过头看了满脸泪痕的少女一眼。
席柔再不做多想,鼓起勇气追了上去,一直跑到了她的身边,裴语涵嗯了一声,领着她下了山道。
她听说世上的剑仙都是驭剑穿行,须臾千万里。
她无比害怕这位仙子也走累了,走烦了,然后丢下自己驭剑飞走,她特别想抓住她的衣袖,但她不敢,因为她的手上沾满了泥土,很脏。
但是这位姿容绝美的女剑仙似乎也没有抛下她的意思,不紧不慢地走着,走过了牌楼,走下了山道,一直出了阴阳阁。
年纪轻轻的她都能感觉到,周围有无数双视线注视着这里,杀意凌冽。
但是一直到女剑仙带着自己彻底离开山谷,自始至终,也没有一人敢出手。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裴语涵在带着她走了许多的路,一直走得她双腿发麻,即使平时常做脏活累活的她都快累趴下了,但她一声都不敢吭,生怕惹恼了这位神仙姐姐。
这一路上,席柔经常见到这位神仙姐姐手指间无端化出一柄透明剑气,弹指而出。
她在心中默数,如此重复,一直到天亮时分,这一幕重复了三十六次。
数个月后,席柔才听说这一晚,有数十位贪官恶霸死去,有数十个邪修组织的高层被一剑覆灭,其中一个名为光明神教的势力如日中天的组织,今夜恰好举办大典。
光明神教名声极大,其下信徒多达百万,分布极广,那神秘的教主更是号称神功盖世,甚至被奉为真正的天下第一人。
而这一切,都在一夜之间尽数覆灭,那光明身教的教主在数万人面前,在一场祭祀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被一道千里而来的无形剑气洞穿在铺满珠宝的王座之上,死不瞑目。
而此刻懵懂的席柔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色,久久无法回神。
天边是浩渺的云海,层云之间透着亮光,如金龙游弋腾跃云海间,那浪花翻腾着遥远的声响,将一轮通红的大日从天边缓缓捧出——少女掩住嘴唇,眸间尽是粼粼的波纹和耀目的红光,那一刻她觉得无比温暖,整个人都像是要融化在这样的景致里。
“这是……大海吗?”席柔看着眼前泛着波光的万顷水色,喃喃自语。
“嗯。南海。”裴语涵答道。
“南海……”席柔以前隐隐听过,但那是远在南方的海啊,她惊讶道:“我们走了这么远了吗?”
“看前面,你能看到什么?”裴语涵问。
席柔揉了揉眼睛,怔怔地看了一会,刚想摇头,她忽然楞住了,长大了嘴巴,吃惊道:“那……那些是海鸟嘛……”
那大片的云海如被仙人以手揉成碎絮,在金黄色的辉煌颜色里漂浮着散开,一道又一道天光透了出来,视线似乎也随着云海的破碎被拉开了,延展到无穷远的地方。
裴语涵道:“那些是剑气。”
席柔也见过阴阳阁中的大人们出剑,一剑剑气激荡数十丈便可赢得满堂喝彩,那……那这铺天盖地,斩碎漫天云海,斩破万顷海水的剑气算什么?
正当她疑惑之时,裴语涵走到了她的身前,伸出一指,将那从南海彼岸浩浩荡荡过境而来的剑硬生生拦在了海上,剑气碰撞,海水炸开了千百丈的巨澜,遥遥望去如整个海中的鱼类都跃出水面,翻江倒海,万丈的红光里,扑面而来的水雾带着凉意,在空中凝成了一道又一道横跨天地的虹光。
席柔从未见过如此瑰丽的场景,她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却不敢眨一下眼睛。
“这些剑气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个地方,有几位美丽坚毅的女子和一位……剑仙带着满城的人抵抗着妖魔,已经许多许多年了。”
“失昼城?”席柔忽然想起了她偶然听到了传言。
裴语涵点了点头,从那无数剑气中挑出了一枚熟悉的剑意,摊在掌心,如观赏一枚雪花,她轻声道:“如今,那场战争应该已经到了尾声了。”
“谁赢了呀?”席柔小心翼翼地问。
裴语涵道:“我也不知道。”
“连神仙姐姐都不知道吗?”
“嗯,但我相信那些妖魔都被斩杀殆尽了。”裴语涵柔声道:“邪不胜正从来不是这个世界的准则,但却是我辈所有修道之人的美好愿景,也是我们愿意为之毕身守护的东西。”
裴语涵顿了顿,又道:“席柔啊……我知道你之前经历过诸多难言的不幸,但是今后切不可自甘堕落,你的过去再悲惨也不是你将来做一个坏人的理由。知道了吗?”
席柔攥紧了拳头,用力点头。
“那神仙姐姐,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呀。”
“在这里等着。”
“等谁呀?”
“等着有人从南海那边过来,如果是妖魔,我们就把他拦杀在海外,如果是故人……那——看一眼就走。”裴语涵平静微笑,目光注视着漫天波涛,收拢着一道又一道凌乱锋利的剑气,神色悠悠。
陆姐姐……林玄言。你们还好吗?
席柔怔怔地看着裴语涵染着霞光的雪白身影,这一幕永远烙印在她的心底,会成为她一生见过最美的景致。
少女闭上了眼,天空中剑意飞旋,若百鸟低徊,声声清绝。
……
时间追溯到更早之前。
那是三个月前的南海彼岸,失昼城外尸山血海,千里冰封。
漫天纷纷扬扬的大雪里,林玄言一身崭新的白色衣裳,缓缓走过了大雪纷飞的城门。
自北门夜袭,他与季婵溪第一次正面迎战镇天下,直到如今,又过了将近三年。
这三年间发生了无数事情,大大小小的战役里,失昼城数次被破城,又被强行夺回,即使是三位当家这般修为之人,也在生死边缘周旋了许多次,其间惨烈,字字是血。
最悲壮的一次莫过于海河道一战,那一战双方死伤不计其数,陆嘉静与江妙萱落入算计,皆身受重伤,南绫音被蜃吼与镇天下联手伏击,险些身死,南宫又被雪山和蜃吼拖住,无法施援,那一战镇天下以无数妖族同类为血祭,将力量拔高了难以想象的层次,林玄言与季婵溪死守关口三天三夜,手段尽出,与镇天下打得百里雄关破碎依旧无法阻拦,而又有无数失昼城修士飞蛾扑火般阻拦,惨烈至极。
在那镇天下谋划许久,几乎势在必得的一战最后,季婵溪以战温养道心,散尽心中万鬼,破道直入通圣。
那一战的局面在季婵溪破入通圣之后扭转了过去,化境时的季婵溪握剑便是通圣巅峰的实力,通圣之后与林玄言人剑相合,几乎直逼见隐,哪怕强如镇天下,在那一场血战之中,也差点硬生生地被阵斩冰原之上。
镇天下拼死遁逃,季婵溪不顾伤势,发疯似地衔尾追杀,随后又为南宫解围,逼退雪山,困住蜃吼,蜃吼不惜自断双臂才得以惊险脱逃,随后南宫带着所有可战之士推了过去,几乎将海妖和雪怪屠戮殆尽。
那之后是属于失昼城的胜果。
雪怪蜃妖元气大伤,甚至再组不成什么大规模的战争。
他们本就是复活之妖,无法再生,死一个便少一个,而那些为他们驱使的海妖也彻底丧失了战意,无异于任人屠戮的刍狗。
南荒所有的希望便押宝在了镇天下身上,镇天下封剑琉璃宫,开始闭死关。
而那战后,季婵溪同样受伤惨重,一身修为如被暴晒蒸干的河床,需要大量的时间重新温养修复。
而本有机会破境的陆嘉静在那一战中又险些伤了大道根本,破境希望又渺茫了许多。
南绫音受伤实在太重,每日都处于昏死的状态,由两位当家轮流照看。
整个失昼城的重担,几乎也就落在了林玄言和南宫身上。
这一场两族之战打到最后,渐渐演变成了几人之间的战争。
之后林玄言养剑数月,在与陆嘉静和季婵溪温存话别之后,一人出城。
那日南绫音从昏迷中醒来,看着身边照看自己的江妙萱,声音虚弱道:“大姐姐呢?”
江妙萱柔声道:“妖魔猖獗,自当慑之以剑。姐姐去斩妖除魔了啊,一定会赢的,别担心啊……”
而那座在海底沉寂了万年的古老大陆上,血尸大阵犹如命轮一般开始加速转动,亿万生灵的哀嚎与哭声响彻海底。
最先感知到这种变化的是蜃吼,在沉思许久之后,他看着自己的断臂自嘲笑道:“妖死不能复生……雪山,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啊,可我……如何能够甘心啊。”
……
陆嘉静站在高楼上远眺着那白衣出城的身影,双眸婆娑。
林玄言似乎也回过了身,笼着袖子,隔着遥远的距离,与她目光交汇,带着温柔的笑意。
陆嘉静点了点头,转身走入屋内,季婵溪躺在塌上,穿着一件薄衫,她对着陆嘉静摆了摆手,苍白的脸上笑容单薄,“陆姐姐,没事的……唉,那天我要是能杀了镇天下就好了,就差一点啊。”
“嗯。”陆嘉静微笑着搂住了她,“小白虎已经够厉害了,别自责了。”
季婵溪对于这个称呼也没什么芥蒂了,只是嗯了一声。
她闭上了眼,忽然想起了林玄言临走前对她说的话。
“我去雪中斩魔,你在城中待月。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