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绪难言

秦炎两手抱着头蹲在墙角,脑袋低垂着,燕瑜只能看到他晦暗的额头,想要说点什么,张张嘴,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心里暗暗叹口气,眼睛无神的盯着教导处办公室半开半掩的门,心里惶然一片。

此时这件办公室里已经只剩下他两人了,适才其他队员一个个如行尸走肉般走出这道门去,便没再回来过,学校通知了辅导员,估计被领回去后日子不好过。

燕瑜家在京城,学校应该已经通知了家里人过来接人和作出最终处理,这事儿太多人看到,特别是还有校外经销商,肯定遮掩不住了,也不知学校会怎么决定。

“燕瑜,出来!”门外的值班老师喊道。燕瑜看看秦炎,终是一言不发走了出去,门外立刻传来中年妇女的哭骂声。

秦炎肩膀一动,手在脸上用力揉动两下,苦着脸抬起头,挺腰想要起身出去瞧瞧情况,却又顿了顿,泄气的软靠在墙边。

怎么会这么倒霉呢?!

好死不死的,就这么寸!

谁会想到天都要黑了,就有人来看仓库,若是晚上那么十多分钟,说不定大伙儿也都收拾好了,不会被人抓个正着。

或者、或者早几个小时,那大家说不定就换个地方……

秦炎心思焦灼的胡思乱想着。

“蹲着干嘛?站起来!”

秦炎抬头,球队的领队副校长正站在面前,紧皱着眉头。

秦炎呐呐的站好,副校长烦躁道:“你是不是有病?刚刚才拿了冠军,就闹这么一出!年轻人玩儿归玩儿,咋还把自己女朋友搞进来,你他妈什么毛病啊?”

秦炎尴尬的不敢说话,副校长不耐烦的甩甩手,“这会儿说啥也没用,要不是这个节骨眼儿闹丑闻不合适,指定把你关派出所,别的学生学校会内部处理,至于你……”校长点了颗烟,“临时工合同立马终止,就不是我们学校的人了,要不要蹲班房,得看那女孩儿家里人怎么说,要是人家非说你组织淫乱或者强奸,那你就完蛋了!”

秦炎垂着头作悔过状,心里却松了口气,工作没了就没了,倒也没多大影响,只要学校不抓住不放,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至于女友那边,相信悠悠应该能搞定,她在京城好像就一个小姨,又不是亲妈,应该、或许、不会有事吧?

秦炎神思不属的发着呆,也没注意副校长啥时候离开的。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门外传来副校长谄媚的声音:

“哟,张秘书,真是对不住,还劳您跑一趟,没办法,这事儿实在是不好处理,要不学校也不敢去惊动于总不是?”

“……”

“往日里您贵人事忙,也不敢随便上门打扰,难得今天您屈尊,快请坐,请坐,这是我们校长专门吩咐后勤准备的特供大红袍,你先品品?”

“……”

“唉、唉,您客气!这哪能跟于总的珍藏比啊!也就能让我们这些搞教育的充充门面吧,说起来还是全靠于总提供的赞助,要不咱学校哪有这待遇?请您一定给于总带个好,谢谢您了!”

“……”

“是是是,这事儿伏小姐不知道,肯定不知道,于总的吩咐我们肯定不敢马虎的。”“……”

秦炎就听见副校长一个人略显夸张的声音,另一个人说话似乎刻意的压低了声音,听不太清楚,秦炎有点好奇,怕生出事来,却又不敢偷看。

“好、好,我这就带您去见伏小姐!”门外安静下来,想是两人走了。秦炎嘘一口气,又瘫坐下来,呆呆地胡思乱想着。

过了十多分钟,门外响起了伏悠悠咋咋唿唿的吵闹声:“我说了不用你管!我们家的事关你什么事!”

“……”

“你少拿小姨压我!她要是在乎,就不会叫你来了!她自己怎么不来?!”

“咚”的一声,房门被推撞在墙上,伏悠悠冲了进来。

秦炎连忙站起来,伏悠悠一把搂住他的胳膊,黑着脸冲门口一人吼道:“你给我滚开!我凭什么跟你走!我哪都不去!我就跟我老公回家!她要是想管我,让她自己来!”

秦炎煳里煳涂也不敢乱说话,门口站着的人此刻眼神炯炯的盯着秦炎,秦炎总算是看清了他。

这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身明显价格不菲的高档西服,色调却是有些媚俗的明灰色,皮鞋擦得透亮,此刻他面色阴翳的看着秦炎,或者说看着被伏悠悠死死搂住的胳膊,眼角神经质的抽搐两下,眼神里透出几分厌恶和鄙夷。

“于总来不了,”男人似乎很讨厌大声说话,嗓音仿佛从地里冒出来一样深沉,“她刚从德国回来,现在还在机场,所以叫我带你去总部。”

他似乎已经没有耐性再和伏悠悠纠缠,转而对秦炎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们的事于总已经知道了,你们现在去见于总,我……”他眼神垂下来,似乎在思考,“我想你应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如果不去,你会发现事情变得比你想的更严重!”

秦炎感受到他话里的阴冷,皱了皱眉,对男人表现出的敌意也没放在心上,毕竟这事儿在伏悠悠家里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他按住还要吵吵的伏悠悠:“是,我明白,张、张秘书是吗?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肯定跟你走,你放心。”

伏悠悠急道:“肯定什么肯定!你个傻子!”

张秘书冷哼一声,也不多说,转身想外走去。

“跟我来!”

秦炎对伏悠悠苦笑一声:“走吧,这早晚都要来,躲不掉的!”便拉上忿忿的伏悠悠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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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莎拉蒂慢悠悠驶进了幽深的地下车库,秦炎有些难受的再次调整了一下坐姿,过于柔软的羊绒坐垫让他很不适应,也不知道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车上配饰怎么搞得这么女性化。

张秘书阴翳的声音响起:“下车,到了。”

秦炎和伏悠悠跟着他走上专属电梯,宽敞得有些过分的电梯里,气氛压抑而紧张,伏悠悠看他脸色苍白,便低声道:“一会儿你别说话,我来想办法。”

背对着两人的男人头偏了偏,隐约看到嘴角似乎上扬,仿佛有些不屑的意味。

也不知上了多少楼,电梯停下,张秘书一言不发带着两人走到幽长走廊的尽头,转身道:“你在这里等着。”然后示意伏悠悠跟她进去。

伏悠悠捏了一下秦炎的手,然后跟着张秘书进去。

门被关上,秦炎抬头看看暗金色的门牌,“总裁办公室”五个烫金字体赫然在目。

秦炎心里七上八下,虽然伏悠悠说过这个小姨事业上作为不小,伏悠悠从村里出来的所有开支都是她一力承担,秦炎当初只当她就是个城市普通白领,或者哪家小公司的高管,却没料到竟是如今这般遮奢——刚刚驶入这栋大楼,秦炎便认出来了,世界五百强的京城总部,新闻上已经不止一次看到过,伏悠悠如今居住的小区,便是这集团下属子公司开发的。

能在这样的庞然大物中担任总裁,秦炎难以想象伏悠悠从山村出来闯荡的小姨是何等厉害的女强人,想到一会儿要面对对方不知怎样凌厉的斥责打压,秦炎叹了口气,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隔着厚厚的实木大门,秦炎依然隐隐听到了门后的争吵声,可见门后正在发生怎样激烈的冲突。

秦炎有心进去交涉,却又怕刺激到争吵双方的情绪,进一步加剧事态恶化。

神思焦灼了好一会儿,门开了,张秘书阴着脸用危险的语调叫他:“进来!快一点!”

秦炎忐忑的进入,入目便看到伏悠悠坐在房间左侧豪华的真皮沙发上,侧着头一脸倔强赌气的样子,房门正对着摆放的超大大理石台面的办公桌后边坐着一位长发女性,此刻正用手捂着额头,头发垂下来遮住脸颊看不清长相。

秦炎站在办公室中间忐忑的不知所措,张秘书三两步走到办公桌边肃然静立,房间里一时无人说话,陷入尴尬的肃静之中。

良久,办公桌后的女人闷着嗓子道:“行,我就依你,瞧瞧你这个认死了的男朋友,你也别说我封建独裁,谁家也不会允许自家闺女跟男人乱搞,还他妈是一堆男人!”

伏悠悠鼻子里冒出一声忿忿的哼声,却也不跟女人吵。

女人深吸一口气,强压住火气,沉声道:“那个谁,说说吧,你缠在这个傻女人身边是有什么目的,记住,别太过分,你应该明白你自己的处境。”

秦炎原本低着头等着挨骂,此时听得这话,心知对方误会了,忙抬头想要解释,冷不防看到一双凌厉的眼睛紧盯着自己,一张艳丽冷峻的面孔霎时让他头脑间“轰”的一声炸响!

“你、你……”

女人皱着眉,不耐烦的瞄瞄伏悠悠,心说这就是你找的男人?

就这胆量?

伏悠悠瞪了她一眼,对发着呆的秦炎道:“你别怕,他还敢把你吃了?”

秦炎心中翻江倒海,吃吃问道:“纯、纯姐?你是纯姐吗?”

“住嘴!”

张秘书立即喝到:“秦先生,就算你没上过大学,也应该有基本的礼貌,面对长辈该怎么称唿,也不知道吗?”

女人皱眉看了张秘书一眼,没有说话。

秦炎对张秘书的话充耳不闻,眼睛死死盯着女人的面孔。

虽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自己生命中拥有的第一个女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那一段旅程中的荒唐事,以及之后发生的种种,让他的人生发生了撕心裂肺的痛苦改变,他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忘之脑后呢。

“纯姐……你、你……我没想到会再遇到你,你……还好吗?”

秦炎鼻子酸酸的,眼前突然出现的丽人仿佛把他带回到了多年前少年时代的青涩,那时的山,那时的水,还有那时的人,似乎都那么欢乐而明媚。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女人皱皱眉,很快又不动声色地问。

秦炎自嘲的笑笑,是啊,她应该不认识自己了,谁会记得多年前旅程中遇到的一个毛头小子呢,更何况这些年颠沛流离的岁月,早已将自己从一个青涩的少年磋磨成了一个沧桑旅人,稚气的眉眼变得沉郁,明亮的嗓音变得枯藁,仰望钦慕的单薄身影变成了凛凛之躯,而对面的她,却仿佛躲开了岁月的注视,依然如多年前那般靓丽娇艳,久为上位者的加持甚至比当年更加多了一抹堂皇的气质。

“是啊,我认识你,纯姐,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呢?”

秦炎忍住了将要滑出眼眶的泪水,“当年的海滩上,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你从海里捞上来,你那时可沉了。”

秦炎微笑着,轻轻说道。

“你、你是……”女人的眼神从疑惑、惊诧慢慢变成了喜悦。

“我是秦炎,纯姐。”秦炎平静下来,含笑看着故人。

“秦、秦炎!你、你是秦炎?”

于纯纯脸上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惊喜、诧异、仓惶,她此刻百感交集,“你、你怎么变成这样……啊!对、对啊,已经过去八年了,你、你也长大了……”

于纯纯快步绕过办公桌,走到秦炎身边,按住他肩膀,仔细的打量着他的面孔,嘴里喃喃道:“是、是你,我居然没认出来,你已经长得这么壮实了……我已经要抬着头看你了。”

秦炎笑着握住了于纯纯的手,温言道:“纯姐,我也没敢认出你呢,当初我可不知道,你会是这么大一家公司的总裁。”

“嗨,我这总裁算个什么,我不过是……”于纯纯突然反应过来,勐的转头看向沙发上正在吃惊的看着这一幕的伏悠悠,再迅速看回秦炎:“你、你是这丫头的……你、你们……我……”她瞬时间脑子里闪过好多念头,一时纷繁芜杂,不知从何说起。

秦炎这才想起今天来这的目的,顿时不自在起来,脸上火辣辣的,“纯姐,那个,我、我和悠悠,我们是……”他想了又想,艰难开口道:“我们其实、其实已经决定要结婚了。”

于纯纯瞪大了眼,“啊?!什么?!这……这不行!不是,我的意思是……那啥,你们是不是……是不是认真想清楚?”

她此刻心思慌乱,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这荒唐的局面。

伏悠悠忽地跳过来,抱住秦炎的手臂,大声道:“我们想得很清楚了,我一毕业就结婚,谁也别想拦着!”

于纯纯头疼无比,不知该怎么才能把这复杂的情况向两人说清楚,左思右想,无奈之下,挥挥手,沉声道:“张秘书,你和悠悠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和秦炎谈谈。”

伏悠悠不服气还想吵吵,秦炎见于纯纯似乎有什么事想单独告诉自己,便拍拍伏悠悠的手让她放心,示意她先出去。

伏悠悠这才气鼓鼓的拉开门走出去。

张秘书眼含深意的看了秦炎一眼,出去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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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纯纯示意秦炎跟她一起坐到沙发上,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秦炎,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

秦炎笑笑,可以用轻松的语气道:“就那样呗,到处打工,混口饭吃。”“你……没上大学吗?”

“没,高中都没能毕业,要不也不会去搬砖了。”

“你、你是因为……”于纯纯犹豫了一下,没往下问,转而道:“你是怎么认识悠悠的,那丫头跟我说,说你是英雄救美。”

于纯纯笑道,“以前看你瘦瘦的,想不到现在有这本事了。”

“我就是傻大粗,有些力气罢了。”秦炎不好意思道:“也就是悠悠性子单纯,觉得我对人挺好,才愿意跟着我的。”

“是啊,她就是太单纯了。”于纯纯有些神思恍惚,想了想,小声问道:“那……那你怎么、怎么会跟妃娥分开的?”

秦炎沉默了一会儿,苦涩道:“这说来话长,都是过了好久的事了,我……我已经把那些事都放下了,可能是我和她命中注定没法在一起,世事弄人吧。”

于纯纯看他颇为沧桑的神情,欲言又止。

秦炎并未感慨多久,转而问道:“纯姐,说说你吧,你是怎么变成这么厉害的女强人的?”

于纯纯想了又想,终是放开心思,笑道:“哪就女强人?我不过是受人照顾,狐假虎威,帮着老板管理集团在国内的事务,就是个看家的,不过是名头好听点,算不得什么。”

“全球五百强呢!这还算不得什么啊?”

“就是钱多些,”于纯纯笑道,“我单身一个,挣的钱以后都要留给悠悠,那死丫头啥都不会就会吃,不把嫁妆搞多一点,怎么嫁人!”

秦炎诧异道:“纯姐你还……还单着?怎么会?你这么优秀的富婆……”“怎么滴?你觉得我老了?早该嫁人了?”于纯纯一个白眼。

“不是不是,”秦炎连忙摇手,“你怎么会老?你跟当年一样,还是那么美,一上街肯定被小伙子围着要电话。”

“是啊,就跟你当年一样,偷偷盯着我看……”于纯纯戏谑笑道。两人同时想到当年那一段荒唐的缘分,顿时语气一滞,气氛刹那尴尬起来。

半晌,于纯纯干咳一声,道:“悠悠……她知道你以前的事吗?”

秦炎点点头:“我都没瞒她,她什么都知道,还说以前的都不重要,我们是真心想过一辈子的。”

于纯纯张张嘴,见秦炎神色坦然,终是忍住了想要出口的话语,转而道:“那好吧,既然你们自己有了决定,我也没必要多管了,反正你们俩都是死犟死犟的,我也只能顺着你们了。”

她握住秦炎的手,诚恳道:“秦炎,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事,心里也许有很多的苦。但是你还年轻,悠悠也还小,你们完全可以过新的生活。”

又想到什么:“就是不要太任性了!自己在家玩一玩就行了,别去外边乱混!像什么样子!这次我给你们摆平了,别再有下次!”

秦炎面红耳赤,不敢作声,连连点头。

两人闲谈一番,于纯纯问了他今后的打算,撇着嘴否决了他离开篮球队后去打工的计划,强行命令他到集团来上班。

于纯纯调侃道:“世界五百强总裁的侄女婿去搬砖,这是打脸网文的套路啊,你还想扮猪吃老虎吗?少罗嗦!就悠悠那德性,说不准哪天又跟你跑没影了。你老老实实在我公司呆着,等她毕业了我给你们办婚礼。”

秦炎无奈道:“纯姐,我能不知好歹吗?世界五百强的分量我还是知道的。可是我高中都没毕业,啥也不会啊。”

于纯纯想了想,“行吧,那你先去干保安,你这身板没问题,其他的慢慢学,没啥学不会的。”

秦炎只好点头答应。

商议既定,于纯纯便叫张秘书和伏悠悠进来,吩咐张秘书去安排秦炎入职。

伏悠悠见自家小姨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傻傻摸不清头脑,暗暗转念回头仔细问问秦炎是怎么说服她的。

夜深了,于纯纯安排车送两人回家,临出门时,于纯纯忍不住唤道:“秦炎!”

秦炎转回头,于纯纯咬咬牙,问:“你真的……真的就不再管以前的事了吗?你确定能放得下?”

不待秦炎回答,她却又有些烦躁的挥挥手:“算了,你走吧,走吧!”

秦炎不知所以,顿了顿,看她已经转过身去,有些莫名其妙,也只好随着伏悠悠去了。

窗外明月皎皎,于纯纯手指用力抓着扶手,眉头紧皱,心中无法抑制的翻涌着难明的心绪。

她不知道今晚的做法是对是错,抑或,自己已经让很多人的命运再次转了一个弯?

这样,真的好吗?

幽深的夜里,一声叹息隐约消散在阴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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