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钏中心,西月厅内侧喷泉餐厅里的小包间。
这是王海选的地点,也是王海点的酒,这款叫“Meninas”的香槟并不名贵,在香钏中心算不上顶级的酒,但是卓依兰却知道,这酒名是葡萄牙语,寓意“少女佳人”,即使从这么一个小细节中,都足以看到这位相亲者的诚意和品味。
但是卓依兰还是以自己要开车为名,拒绝了酒精,要了一杯雪梨汁……她做事是有分寸的。
今天的她,穿了一件暖金色的V领缎面连衣裙,她将头发盘起,在鬓角留了两根乌黑的垂发,还用卷发器将这两跟垂发烫出妩媚的蜷曲,她戴了一对小立柱的铂金缀钻耳缀,心口前还佩了一串细巧的银质项链,小腿下能看到肉色的丝袜,足跟上套着亚光金色的露趾高跟鞋,那高跟鞋上还有淡粉色的蝴蝶结。
V领的胸口是稍微露出一些乳沟,却不过分,仅仅是一小条诱人遐想的迷你线条,指甲却是特地今天去打磨的,那种奶白色的光晕,可以让自己在餐桌上近距离观察下,有一种让男人眩晕的光泽感。
每一个细节都很精致、典雅、性感。
这不仅仅是出于约会的礼貌,香钏中心是河溪各界名流常来常往的地方,在这里,她是可能遇到各种熟人的,也需要时刻保持自己该有的媒体形象。
卓依兰很少参加这样的约会。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年纪已经到了必须要有婚姻生活的程度。
25岁,她认为自己至少还可以专注于事业5年。
而且以她那高高再上国民女神的条件,也不容易找到合适的男子。
甚至说的极端点,连能够平等对待她的,不仰视她刻意讨好她的男人都不容易找到,即使有一些业界大佬走了眼,以为她是那种可以掳来作为媒体花瓶装饰的女人,一旦得知她的家庭背景,都很容易让人望而却步,这也算是最顶尖级的优质女神的某种困扰。
所以她也不太反对有人给介绍一些条件优越一些的男生。
她和家人有约,每年两次。
所以至今为止,她只参加过六次。
有时候,她也觉得这种相亲的形式,对对方来说是挺不公平的。
因为在某种意义上,她是河西省无人不知的明星主持,你想知道卓依兰长什么样?
打开电视啊。
你想知道她是做什么的?
家庭背景?
兴趣爱好?
甚至身高体重?
杂志里都有啊。
所以,这种相亲式的见面,就往往会变成了一种单向的考核。
她每一次都是尽量的让自己轻松一些,亲切一些,或者像个小姑娘那样天真烂漫一些。
家里人为她千挑万选的相亲对象,无论是样貌、家世、学历、性格都不可能太差。
她其实也可以纵情的享受那几个小时的浪漫、惬意的时光。
别的女孩需要在这种场合尽量的装的优雅一些,她不需要……她已经足够优雅了,让男人们尽情表演他们自己就可以了。
今夜却的确有些不同。
她能看得出来,眼前这个让自己叫他“大海”的男人,也是被自己的气质容貌所打动的。
他温文尔雅、谈吐不俗、平和娴静,样貌也很俊朗,也有一份男人的深沉,至少在外表上是个挺优秀的男人。
至少不是一个借着这种机会,就会吹嘘自己的工作,吹嘘自己的家庭,吹嘘自己的事业的明显不自信的孩子。
但是这个王海,也未免太淡然了。
似乎并不会因为卓依兰是“河西之兰”而太过于拘谨。
他只是礼貌、恭维、赞美,但是并没有太过于仰视自己,尺度很合适,似乎也不会过分的为自己今天晚上约会的是“河西之兰”而太激动。
卓依兰懂得分辨这种细微的差别。
王海明显对她有好感,眼神非常温柔,但是这种温柔的眼神里,却缺少了很多人对她女神一般的注目礼。
这令她有点诧异,她倒也很享受这种平等的对待。
“我也很喜欢骑单车……”卓依兰是有礼貌的。
她的确是河西女神,但是既然是约会,她也有必要体现自己的教养和气质。
对方既然说起了以前是自行车运动员,这算一个共同话题,她有必要回应。
“真的么?卓小姐有骑行的经历么?”
“有啊,我去年在首都度假时,每天早上都是四点起,一直骑车去半山,然后再返回市区……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观赏一下山路景色,顺便算是运动了……哈哈”
“那在河溪为什么不?……哦……你看我问的多傻。容易被人认出来么。做媒体工作,有时候恐怕是难免的困扰吧。”
“有一点。不过还好。我们毕竟是主持人,不是演艺明星,也不是体育明星,只要稍微注意下出入的场合,还不至于引起骚动……其实我也还是挺喜欢骑车的。”
“卓小姐,我和几个喜好骑行的朋友,经常会组织野营骑行活动。一般都会去一些比较安静一点的地方。您如果真的有兴趣,下次不妨一起来参加啊。”
“你们都去过什么地方啊,可别是深山老林啊……那我可能有点接受不了……”
“哈哈,不会不会。我们基本上都是场地赛和公路赛的底子。不偏越野的。最常见的就是环溪月湖了。其实这两年溪月湖畔的自行车专用道建设的很好,风景也非常不错。有时候就是去溪山……那里人少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练习一下下坡弯道……其实我以前是练场地赛的。也比不了几个专攻公路赛的朋友……其实我们最近有在组织一个大型的活动……”
“哦?”
“环欧洲接力……”
“环……欧洲?”
“是啊,不是国内的组织。是一个国际组织,主要是为了给公益项目筹款。”
“看不出王先生还热心公益。”
“我说出来您别见笑。大部分的公益组织都是有商业目的或者政治目的的。我之所以参加,纯粹只是为了体验一下环法运动员的快感。哈哈……我这辈子是没希望参加正式的国际赛事了。能够在一个公益的名义下,享受一下类似环法这样的氛围和运动员的感觉,我觉得,就值得尝试一下。至于公益项目本身,其实我并不太了解。”
“怎么……听王先生的意思,似乎对于公益组织商业化和政治化不以为然啊。”
“哦,是哦,我想起来了。卓小姐还在操办'大山足球场项目'吧……不不不,我绝对没有不以为然的意思。我觉得,公益组织的商业化和政治化是不可避免的,其实这是公益组织之所以能存在的基本土壤。不过大部分的基层民众对于这一点理解的不够。可能是出于和民众沟通的需要吧。大部分的公益项目也无奈的把自己包装的尽量的阳春白雪,而有时候,基层民众在自身成长的过程中发现了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容易进入一种失望的状态。可能对于公益事业的发展并不一定有利。”
“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处理呢?”
“真诚。”
“真诚?”卓依兰笑了。
“是的。真诚。我觉得不光是公益组织的问题。建国以来,我们国家的一些领域,尤其是在改革开放之后,进入了价值观冲突的部分。就是因为我们缺乏面对真相的勇气。但凡真相,总是有三分市侩,三分残酷的。但是只要能够真诚面对,跨入一个新的境界,人们就应该理解,只要是真相,也就不会市侩,不会残酷。”
卓依兰抿一口橙汁,似乎在等着王海进一步解释。
“比如,奥运会项目,人们总是过于强调了为国争光这样的集体主义精神。这当然也存在,但是真相往往是,无论是运动员,还是教练员,还是工作人员体育干部,其本质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不是什么伟人。挨打也疼,喝多了也吐。就和大部分普普通通的凡人,来者熙熙,去者攘攘,为名为利。体育人也是一样的。要想解决今天我们国家体育人的困扰,第一条就是要真诚的宣布:职业体育人,不是仅仅为了为国争光而踢球、打球、参赛、训练的……而是也同样为了挣钱,为了养家糊口,为了自己的个人价值实现……只有对观众去理解这一点,才能用发展的、平和的眼光去看待体育人。从一个省跳槽到另一个省也好,队内竞争也好,接广告也好,参加商业活动也好,如果能从真诚的角度,去面对社会的质问,以一个'人'而不是'英雄'的姿态去面对公众,我认为起头的时候可能会有一些压力,但是逐渐的,公众是可以接受的。做公益也是一样的……”
卓依兰点点头,王海却腼腆的笑了笑:
“不好意思……我有时候容易荒腔走板,跟做演讲似的。卓小姐见笑了。”
“没有,我觉得你说的很深刻,很有意思。”
“还是不说这个……说说卓小姐您的'大山球场'计划吧……”
“我是六年前,去北海永窟县实习采访时,发现那里,居然有一个镇上的初中生,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足球这项运动。这让我震惊的不行……他们不知道有足球,有篮球,有排球,也不知道梅西、科比、C罗……他们的运动大部分都是一些自创的踢打摔闹,而且很容易受伤。山区里的教育,其实问题很多……我们只看到河溪的繁华,很容易忘记,C国是一个很大的国家,就是很大……不说很穷很富,至少很大……一座城市离开一个山区小镇,可能有一千公里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我是没有能力去面对所有的问题。只是在那个时候,和首都大学的柳教授谈起,他的建议就是我从一个局部的看得见摸得到的地方着手。我那时候年少轻狂,什么都敢想,就和几个朋友,攥了这么个'大山球场'的计划……我们立志要在五年之内,在C国的山区、边区,为中小学孩子们,筹建1000个简陋的足球、篮球场……不过六年过去了……计划还是进展的比想象中的慢就是了。”
“哈哈,卓小姐您还这么年轻,说'那时候年少轻狂'有点太沧桑了吧?恩……进展慢,是经费问题么?”
“恩……经费问题总是有的。不过最主要的还是那句话:C国是一个很大的国家。各个省,各个市,各个县,各个镇,各个村,情况比较复杂。地方上有很多利益关联,也有很多关节要去疏通。你会发现,很难批量执行,只能一个点一个点的推动。而且……不瞒您说,做这种事,光凭一时的热情是不行的。中途有很多挫折,也有很多痛苦,不少同僚都离开了项目。我也有工作……而且工作也越来越忙,所以这些事,说来惭愧……我现在也过问的很少。只是挂个名替出席一些活动,真正的事务都是朋友们在做。”
“应该说……我们都长大了。”王海笑得很温柔,端起了桌边的酒杯。
“是的,长大了。”卓依兰点点头。
“叮”两个人轻轻碰了碰杯,卓依兰抿了一口。
却发现王海这次已经豪爽的将杯中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王先生。那您现在就在从事金融基金方面的工作?”卓依兰对这个王海也有了三分好感,三分兴趣,所以这些问题,她还是有必要问一下的。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硬拉我去帮忙的工作,我也就是挂个头衔。现在在河溪跑跑一些投资项目。主要倒还是一些和体育产业关联的项目。其实只是一份工作,我一直希望的是,能够……呵呵……说出来见笑了……我想做一个自主的智能单车品牌。”
“不错哦。”卓依兰笑得很甜美,心中却丝毫没有“不错哦”的意思。
创业者?
创业者这种理想,在小资产阶级的社会里可能还算高大上,但是在卓依兰的世界里,每天跟她夸夸奇谈要收购上市公司,这边捣鼓几十个亿那边捣鼓几十个亿的人都多的是。
这种“创建一个智能单车品牌”的梦想,她是即不以为然,也难致可否的。
但是她看看眼前的大男生,又觉得有点奇怪。
和别的夸夸其谈、满怀梦想的创业梦想者不同,他说起这个话题时候的表情,似乎真的和他随便聊聊公益事业时候的表情是一样的。
仿佛不是在说什么伟大的梦想,而是在说生活中的一个观点,一件普通的小事一般的从容。
“其实在专业的骑行团队里,对于'智能'是很不屑的,认为那根本就是小孩子的游戏机一类的玩意。不过我么……专业骑行也玩不好,有时候觉得,尝试一下做一些介于专业和大众化之间的品牌,可能在社会价值和商业价值上都还不错……,其实电子产品终究是渗入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这是无可阻挡的大潮流,我一直在构想,是否可以将增强现实技术和单车运动结合起来,一定可以有划时代的产品诞生……呵呵,不好意思,卓小姐见笑了……我这些只能算是一个白领的空腹牢骚。其实这些事情真的要做还需要很多条件,目前我就还是从事我那比较有前途的金融投资工作吧,最多被人说沉闷一点……”
“哈哈……也没那么闷……其实投资行业……在一般人眼中,还是比较金光闪闪的。”
“那么卓小姐算不算'一般人'呢?”王海似乎有些调侃的笑着。
“我啊……我很enjoy我自己的工作,而我的工作特点就是对360行都很有兴趣,无论是金融参与体育产业的投资,还是创业做自主品牌,对我来说……都是不错的题材。希望有一天能够有机会采访您啊。”卓依兰也只是礼貌得体的回应。
……
两个人用完晚餐,王海倒也没提出进一步的要求,一直到地下车库的停车场才握手告别。
王海倒是如他自己所倡导的“非常真诚”:“卓小姐,我可以再约您一起出来走动走动么?即使是交个朋友也是不错的……”
“……”其实对卓依兰来说,这样的场面稍微是有点“出乎意料”的,在她看来,王海的这种临别话语,虽然也很倾慕,但是少了一份热忱,多了一份礼貌。
女人就是这么矫情,男人疯狂追逐,她要嫌弃男人下贱;当男人保持得体,她却未免又有另一种不甘。
难道我的魅力还不够吸引你到失态?
她居然忍不住,咬咬下唇,稍微在唇齿眉眼间飘过一丝少女才有的娇憨媚态,回眸一笑说:“你有我电话啦……你可以约我周末去骑车。”
她倒也未必一定要和这个王海发展,只是出于本能,要稍微给他下点迷药。
……
发动自己的911,行驶在河溪绕城高速上,卓依兰有点心事:她有点吃不准这个王海。
这个王海,是晚晴集团总裁夏晚晴为自己介绍的。
夏婉晴当年在首都,和自己的表舅母关系不错。
自从到了河溪工作,自己也算和夏婉晴多有交集。
即使出于给夏婉晴一些面子,她也不好拒绝晴姐的一番好意。
虽然明知道夏婉晴和自己接近,多少有政治投机或者利益社交的味道在里面,但是这也是人之常情。
夏婉晴介绍这个王海的背景时仅仅说起:“是个基金会的投资经理”。
基金的投资经理,其实是个浮动很大的头衔,一些混日子的小基金项目连应届毕业生都敢给这种头衔,但是如果是正规的大基金的从业人员又另当别论。
但是无论如何,“经理”而已么,既不是总监,也不是合伙人,不过是个“经理”,以卓依兰在这方面的阅历来看,这类“经理”年收入不可能过50万,少一点的20万、30万都有。
但是看王海开的车、点的酒、邀约的地点,无论是生活质量还是品味都很不错。
难道……“经理”只是一个谦称,其实是那个五环基金中比较优秀的中层干部?
也不像,别说中层干部了,就算是什么基金的理事长,董事长,在自己面前,往往也很难保持心态平和。
即使他们努力要装出云淡风轻来,也总装不出来那种不经意间的“平视”太宽度。
毕竟,即使是C国金融界的一线大佬,也是卓依兰的“平等客人”。
她还没有调研过这个五环基金究竟是什么来头……看来回去要调查一下。
她实在有点好奇,忍不住点亮了蓝牙电话:
“晴姐……”
“兰兰啊……你们见面了吧?怎么样觉得?”
“晴姐,我想问问你点事?”
“怎么了?”
“我猜,这个王海,应该有些背景吧。你故意不告诉我,是因为你有信心他能给我留下好印象。然后事后再告诉我,免得我反感……或者是……给我一个心理学上的落差型惊喜?”
“哈哈……兰兰……你说的有点高深啊。我可听不懂。”
“没事。我们聊的还不错。我如果不是自作多情的话,他对我的印象应该也不错。”
“兰兰……这个世界上还会有男人对你印象不好么?”
“行啦,晴姐,你直接点告诉我吧。这个王海,究竟是做什么的?”
“他是个海归啊。他是在英国念书的。回国以后先在万年集团实习,然后去了五环基金……做的是投资方面的工作吧……他这几年跟河溪往来很多,一直在忙一些体育产业方面的投资。不瞒你说,我们集团和他都有一些业务往来。现在我在和他一起关注注资后湾的项目……”
“家庭背景呢?”
“……嗯……是你舅妈让我不要告诉你的……怕是故意矫情。”
“说吧说吧……我如果猜的没错。一准是官二代,要不就是什么富二代。”
“他叫王海……”
“SO?”
“他的爸爸……叫王鼎。”
“……”
这轻轻的一句话,连卓依兰也愣了。
旋即,王海那份从容、平视、淡定都能解释得通了。
而夏婉晴这么热情的甚至有点越线的替自己和王海拉郎配,也立即能解释的通了,这已经不仅仅是在做一次简单的友好的“相亲对象介绍”了,这是一次赤裸裸的政治投机。
王鼎,河西省省委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