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强与柳艳直到十二点肚子饿了才出门,对面一个皮肤黝黑,短发方脸,沧桑感十足的中年人,看着不常弯下来的腰硬是弯了个僵硬的弧度,在对面房间门里打招呼,一脸的热忱、感激,甚至有点崇拜的感觉。
“股神,你终于起床了。”
“一直怕吵着你……对了你的房费,我已经付到下个月了,不成意思。”
“你是?”
“我叫胡彪碇,就是昨晚那个……”胡彪碇说到一半看向李强身后出来的柳艳,冲柳艳笑着点点头没在说下去。
“你这是……”李强一脸茫然疑惑,他不想和对方有过多接触也就没介绍柳艳,他一天上午都在房间里,当然不清楚股市大跌而胡彪碇会错了他的意,在昨天就已经清仓,此时对他自然是当神人对待。
跟着,听完胡彪碇的描述,李强也懵了,原来他睡这一上午,出了这么大事。
胡彪碇继续眉飞色舞道:
“听了你的指点,我一早开市就用比别人低丁点的价格全部挂出去卖了,偷狗佬那狗日的还挤兑我,说我傻……”
“结果一上午下来,整个交易所我们那块,只有我一个人是吹着口哨出来的。”
“这一上午,我啥都没干,就吹着口哨围着他们转。”
“好几个都流汗了,满头大汗啊,我还特意出去给他们买了好几方手帕。”
“劝他们,还是回去跑船吧,就他们那脑子,这活干不了。”
李强说跌,表面并没有替胡彪碇赚钱,毕竟他也不懂怎么用非常规方式做空,就算懂也来不及。
但是其实价值和作用依然很大,胡彪碇这一上午听听看看也知道,现在其他人很多都亏在里面出不来了,被套牢了。
有个文化人女工程师据说是大单位辞职出来的,前阵子火大了,名声响亮,走路都咔咔响,说是准备赚够一辈子花不完的钱,全家定居国外。
结果因为私人借贷的高利息杠杆透支太多,今天跪在地上磕头,求“券商”不要给她强行平仓。
放开涨幅限制的同时,很多人都忘了一件事,跌幅限制也被放开了。
但是胡彪碇出来了,壮士断腕,平衡掉前头涨起来的,算算还赚了些,所以这简直就是“救命之恩”,而且它还出气啊!
胡彪碇赔着小心说:“股神,我安排了午饭……”
李强抬手说:“真不是股神,心意领了,不用了。”
结果李强和柳艳出门找地吃饭,走在路上,一部车在旁边停下来,胡彪碇从副驾驶下车开门,一脸诚挚道:
“兄弟,赏个脸,知道你怕麻烦,放心我躲着人呢,绝不往外说,也不敢多打扰。”
李强躲不过,吃了他重生以来最豪华的一顿大餐,拒绝喝酒,餐桌上柳艳自然看出李强不想与此人深交,也就一直不怎么说话。
“股神,你说这几天,哪支股能涨回来?”席到末尾,胡彪碇问得小心翼翼。
“不要再叫股神……还有,真的不知道,说了我不懂是实话,反正至少今年,我自己一股都不敢买”,李强诚实说,“你真要玩,就认购证和新股玩玩看吧。”
他对胡彪碇的态度就是不得罪,也不纠缠。
这意思……就是起码一年都回不来了,很可能还会继续大跌?
胡彪碇又被“指点”了,心头一阵后怕,因为这会儿有部分人还想着抄底呢,他听了也动了心思。
胡彪碇感激但是苦着脸说:“谢谢……就是认购证现在价格已经爆了,正常买不到啊!我想办法试试。”
这一刻李强并不知道,后来,他离开后,这个判断还是在小范围内散播出去了,再几个月后,当上证指数一路从将近1500点跌回400点,再到跌破400点,少数几个信了的,到处装逼庆幸,多数没信的,哭天抢地。
一个“股神传说”,就此回荡在整个江湖。
后人论及判断之准确,眼光之长远,必提一九九二年五月末,小股神于盛海滩,“铁口断一年。”
李强蘸醋吃了口龙虾,随口说:“那你就等着11月份,背几麻袋身份证去深圳,玩几手原始股。”
终于又指点了,胡彪碇“嘻哄”一下站起来,双手捧上一张名片:“明白了,谢谢兄弟。我平常不打搅你,以后有事,兄弟你一个电话……”
两次指点了,一次救命,一次指路,在胡彪碇看来,杨礼昌都不多打搅面前这个小年轻,他是江湖人,自然懂分寸。
犹豫了一下,李强接了,看一眼,船舶、贸易、工厂,看来不正当业务范围还挺广泛,说:“不好意思,我没电话。对了,别再给我房间送女人了。”
“一定一定,之前不知道兄弟有这么漂亮的女人,要是知道哪敢冒昧。”
晚上回房间,客房服务员敲门送来了一部大哥大,还有两个精致的盒子,盒子里是两块朗格这表现阶段在国内有钱都很难买到的手表。
李强和柳艳在房间里恩恩爱爱,两个小时,电话没响,胡彪碇送了东西一声没吭,李强决定先收下。
盯着摆在茶几上的大哥大看了看,这个怕是要两三万吧?按说是该弄一个了,可是用过手机的人拿到大哥大是什么感觉?
很奇怪的感觉,大概可以用“害羞”来形容。
这玩意口袋塞不进,李强又不想在腋下夹个皮包,要用就只能拿在手里,跟随时捏着块黑砖头似的,打电话就像是拿砖头拍自己脑袋。
它要是再大点也好啊,平时可以当把剑斜背在后背上,打电话的时候,可以伪装肩扛式单兵导弹。
把大哥大放在房间,李强又去沙龙坐了一会儿。
整个气氛已经完全变了,沉重的低气压,一张张暗沉的脸。
二级股票市场的突然坠落并没有影响认购证的热度,恰恰相反,在这种情况下,更多的资金和期待都来到了认购证这边,不管之前亏了的,赚了的,都虎视眈眈。
因为认购证就意味着新股,原始股。
隔天,3号下午,王宫饭店沙龙内成套白板的叫价已然直逼30万而去李强算了算,现金加上认购证,百万身家了。
因为约了谢兴吃晚饭,和柳艳呆在房间里一天也无聊,李强下午提前出门,去了万国黄埔营业厅。
场面并不萧条,只是整体氛围变得有些萧瑟,就像后来有人说的,股票这玩意,根本不用看什么指数,你看当天交易厅多数人的表情,就能知道行情。
身边不远处有两个人在闲聊。
一个看着交易厅大门说:“这样下去,明天那帮子玩‘挤妹妹’的估计要失望了。”
另一个显然跟李强一样听不懂,问道:“什么挤妹妹?”
“不知道啊?最近炒股不是热嘛,天天没开市就很多人排队,人太多,挤得凶,后面人要抱着前面人才站得住,所以,就有一批人不买股票也专门来排队,站排队的姑娘后面,抱着蹭……姑娘舍不得丢了位置,一点办法没有。”
“……”
另一位和李强一起无语。
没一会儿,谢兴从楼上下来了,从后拍了下李强肩膀道:“兄弟,这呢。……柳妹子一个月不见越来越漂亮了。”
李强扭头,一手大哥大,金灿灿的手表在衣袖外面,穿着变化大,神情状态变化更大,简单说就是三个月不见,谢兴整个人一下就是壕了。
“哪有,还不是老样子,哪有谢哥变化大啊。”柳艳微笑着道。
无可厚非,也没理由要求每个人都锦衣夜行,李强笑着说:“谢哥。”
谢兴看着这个一个月前就让他魂牵梦绕的漂亮妩媚的妹子,白嫩的脸上没有少女那种青春和稚嫩,却有一种少妇特有的成熟韵味在眉眼间流露,谈笑间眉角那一瞬既逝的媚意,让人不由得怦然心动。
一件粉红色的T恤,薄薄的衣料下清晰的看出里面胸罩的样子,甚至能看出柳艳鼓鼓的乳房的浑圆的形状,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双腿穿着一条白色的薄料牛仔裤,一双小小的红色的拖鞋。
谢兴也没多看,李强的实力他最清楚,在他还是和业务员是对方就能不显山露水的拿出二十万,现在只会更多。
“走,吃饭去……”谢兴招手拦了辆出租。
上车,李强说:“师傅,麻烦宝燕……”
谢兴说:“去和硕。”
这是两个饭店的名字,中间大概差了两个档次,宝燕是李强之前就订好的,其实也算不错了,他打电话的时候说过……
谢兴扭头说:“兄弟,没嫌弃的意思啊……就是你也太节约了,你57套认购证呢。”
最后一句,他笑着,压低了声音。
李强尴尬笑了一下,说:“苦惯了,再说之前第一次摇号……”
“那这回先我请你。”
见李强有些尴尬,柳艳插话道:“还是我来,这顿应该我请的。”
吃饭的时候先是陪谢兴喝了两杯白的,很快,又来了不少谢兴的“朋友”,男男女女,奉承着,吹嘘着,一直劝酒,有些更是王柳艳身边凑。
三分醉,李强趴桌上装了一会儿,摆手说:“真的喝不了了。”
“没事,醉了哥给你在楼上直接开个房间……”
谢兴的变化真的挺大的。
记忆中三个月前,他还只是个有点小狡猾的经理,同时重情分,怕老婆。
“嫂子呢?”一起上厕所出来,扶着已经开始乱晃的谢兴,李强问了一句。
谢兴一甩手,“别提她。”
“……怎么了?”
“傻逼婆娘前阵子又被人说动了,6000一张偷偷卖了我20张认购证,眼界低到臭水沟里,骂她几句,还跟我犟。”谢兴说完往墙上蹬了一脚,过往的人纷纷退避。
李强其实挺理解他的,嫂子第一次卖了21张,这次又20张,谢兴手里只剩一套了,这做法,真的很让人郁闷。
“还好,我现在也不止靠那一套认购证赚钱,朋友之间互相帮忙,另外弄了点。”谢兴拍了拍李强肩膀,张开手翻来翻去晃了几下,也不知具体表达是多少。
股市大热的情况下,他身为真正的内部人员,大概确实还是有些便利的。
“谢哥你自己有在买吗?”李强扶他靠墙,委婉地提醒可能需要注意一些,因为记忆中,深圳那边好像后来查过一次内部人员,盛海有没有,李强忘了。
谢兴笑了笑没说话。
犹豫了一下,李强又把自己对今年股市的判断说了一遍。
谢兴摆摆手,“都是朋友的钱,无所谓的……不过,还是谢谢兄弟。”
当晚,谢兴没有回家,醉了一直说要离婚。
李强结完账,打车回到宾馆,只见杨礼昌站在门口等他。
因为有过胡彪碇地骚扰,诚实地说李强并不那么乐意看到杨礼昌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接下来的步调平稳而有序,不愿被打扰。
谁知道会不会因为他来,又引来一帮走私佬?
谁知道他站房门口,胡彪碇会不会误读出什么?
看样子杨礼昌站了有一小会儿了,嘴里的雪茄还剩半截,浓重的烟雾在房门口弥漫。
李强走过去打了个招呼,掏房卡开门,结果房卡过了时间需要重刷。杨礼昌挥手叫过来一个小弟拿卡去了……
“怎么,怕打扰啊?”他笑了一下说,“放心,我提醒过了,那拨人不会再打扰你。”
李强微笑说:“谢谢。”接着他指了指身旁的柳艳:“这是我朋友柳艳,这位是杨哥。”
“你好!”
“你好,原来你是小强的朋友啊,那天在大厅里看到你,当时不少人惊为天人呢。”杨礼昌微笑着和柳艳握了个手。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没一会儿,小弟气喘吁吁赶到,刷卡开门,柳艳倒了两杯水,杨礼昌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掏了支雪茄朝李强示意了一下道:“胡彪碇这人还行,莽了点,没什么大奸险。”
李强摇头说:“雪茄不会。”
“他们说这个不入肺,比烟不伤身体”,杨礼昌也不介意,收起来道:“四十多了,钱多了就觉得命精贵,开始会怕死……我老头前阵子去了。”
“……节哀顺变。”
“谢谢,没事的,千番浪里来,一样逃不过生老病死。临死前在床边伺候,他还跟我说,这也是机缘命数,要不是他生这场病,我也不会来盛海,也就没有现在这光景……你看,老一辈的讨海人就是这样将强,到死他闭着眼睛还下一网,结果捞了条大的。”
意思里,最初买认购证的主意是杨礼昌父亲拿的,其实悲伤还是可以在他的字句间听出来,话也是事实,这笔财富对于杨礼昌的家族来说同样庞大,只不过这话李强没法接。
“不说那个,对了,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了吧,是上次就听出来了?”杨礼昌看似随口不经意,却眼神笃定地问。
李强笑着点了点头,很无害的样子。
“之前提醒过自己高看你一眼,结果还是走了一眼”,杨礼昌把雪茄架在烟灰缸上,缓缓说,“十九岁啊,十九岁……以后打算怎么走?”
“安稳度日。”
就这么两句,一个已经邀请了,一个已经拒绝了。
杨礼昌没再提,接下来的对话变得白了很多,也直接了很多,毕竟已经不是江湖换切口,大佬说话藏机锋的年代了。
聊了一会儿海边那些事,然后又回头聊了会股票,杨礼昌这回没收住也进了二级市场,套在里面的不少。
李强重复了一遍自己和胡彪碇说过的那番话,杨礼昌显然已经听过了。
他的解决办法是就扔着,一年不行两年……财大气粗的玩法,但主要还是手里捏着近万张认购证,有底气。
“对了,你这两天没事就别往沙龙去了”,个把小时,杨礼昌最后起身告辞,扭头道:“你身上有多少套认购证,具体知道的人没几个,自己别凑上去……”
“第一次摇号开始,有人一直在护着你,知道吧?……不是我。”他又说了一句。
李强点头自从那顿宵夜后,认购证价格一路暴涨,他这个乡下小子孤身一人揣着“一套”白板整天沙龙里泡,却连一个用其他手段试探下的都没有……
那肯定是这圈子里有人说话了,而且是难得说话的人,李强又不傻。
只是这事不说破的感觉,也许双方都会觉得更好,李强想着,这声谢谢,最好放在告别时候说。
杨礼昌继续道:“这两天燕京来了几个大院公子,像是批条玩腻了,准备在认购证上凑热闹捞一笔。我被盯上了,王宫饭店背后那个也一样,开价商量让一些……马上第二次摇号,有点急眼。你是小杂鱼,没事,自己不硬凑上去被顺手捞了就行。”
“……谢谢。那些人是?”
杨礼昌微微侧着脸看了柳艳一眼又看了了李强一会,想了想,他跟其他人不一样,如果是别人也许会觉得李强肯定有什么高层资源才能步步准确,但是杨礼昌的判断,他真的就是底层人家的孩子,靠的完全是胆识、分析和判断。
所以他问这个问题显然有点突兀,杨礼昌随意说了两个燕京大院子弟的名字。
李强听完说:“价格不算太过分的话,让一点吧。”
“嗯?”这些人的名声只在小圈子里,杨礼昌都是查过才有认知,李强这么说,他微微有些诧异,“你知道他们?”
“……听过姓。”李强心说我怎么跟你说呢,反正惹不起啊,尤其将来。
杨礼昌眉头微微皱了皱,目光温度有变化,却是一样笑着说:“没事的,我知道他们有些背景,但是我拿完该我的就会回去……至于得罪,在我家的一亩三分地上,他们要来玩,我会很欢迎。”
一个人能把某个地方称为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那证明他在那里方方面面的实力、网络,都已经密实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