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你在家里等我一会儿,我去百货商店买点东西,马上就回来。”说完,高大的身影轻轻带上门就下楼了。
姚盈盈看了看周围陌生的环境,有点拘谨,又有点安心。
她觉得自己真的太太太幸运了!
竟然遇到了杨春水!
不然自己可怎么办呀,京市虽然阔气,但是她没有介绍信,没有介绍信就换不到全国粮票,买不了饭,住不了接待所,甚至连火车票也买不了。
还好遇到了杨春水!
杨春水现在好厉害哦,姚盈盈看着对面书桌摆着的好多奖状和徽章,什么杰出青年、先进生产工作者、第一机械厂劳动模范、安全标兵、先进文明职工……其实有些字她还不认识,但是一看就是表扬,红红的,金灿灿的,姚盈盈瞪着眼睛想用力记到心里,因为回去要告诉姚爸,杨春水当初是姚爸顶着所有人压力推举上去读工农大学的。
姚盈盈没敢坐下,因为她的裤子上有血,没有办法,只能拜托杨春水帮忙买些东西,她有些好奇的望着这间简单的小屋子。
是间不大的职工宿舍,一居室,靠窗光线最好的地方有张大大的书桌,书桌上整整齐齐放着一沓沓手稿、好多厚厚的书、还有各种尺子和圆珠笔,整齐的,由高到矮,从左到右摆放着,姚盈盈觉得更踏实了,和以前同桌的时候一样嘛,一定要排排齐,每次自己桌子一点点歪都不行。
书桌旁是铁床,铺着深蓝格子的床单,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个豆腐块,还挂着白色的蚊帐。
床对着的是一个书架,这个书架对于小屋来说算是很豪华的家具,黄木的,有着一个个玻璃的小橱窗,放着很多她不太认识的零件和铁片焊成的复杂工艺品,泛着金属的光泽,陌生又神气。
但最中间最好的位置却放着一个用木棍拼成的丑东西,很违和。
又靠近一点定睛一看,哈!这不是自己当时送的,姚春水可真讨厌,故意放在这寒碜人!姚盈盈脸红了。
其实杨春水比她要大好几岁,以前农村都是老师不像老师,学生不像学生,学校不像学校,煮饺子一样,大大小小一起上课,她打小就喜欢白白净净的人儿,所以自从杨春水转来就缠着做了同桌。
回头不经意从绿楞窗户框看到了白色的塔,一群白鸽飞过,真好看,好像画报里的景儿,姚盈盈想打开窗看的更清楚点,又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是别人家,主人还不在,就乖乖靠着右边的饭桌站着。
杨春水住的是机械厂的职工房,厨房和厕所都在外头走廊,门板也很薄,可以听到门外小孩儿挨骂和抽抽噎噎的哭声。
姚盈盈又有点开心了,京市和大窑村也没什么区别嘛,小孩儿都一样要挨骂。
杨春水一走下四楼就开始飞奔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但就是忍不住跑。
把走过来抱小孩的大姐吓了一跳,“嚯,杨工这是要干嘛呀。”
是了,现在没人叫他小杨了,大家都叫他杨工,他也没在白天黑夜的修拖拉机了,他现在主要负责第一机械厂的设计、制造环节,当然很棘手的情况下也避免不了做维修,但是手上再没有洗不掉的机油。
他的父亲恢复了原来的职位。
杨春水的脸很白很薄,各种层面的薄,不仅是买完卫生用品红的不行。
单眼皮有着薄薄的褶皱,眼角微微下垂,棕色的眼眸好像总是带着笑意,泛着柔柔的涟漪,鼻头长着颗棕色的小痣,桃红色的嘴唇有点厚,紧紧抿着,思考着要不要买点小孩用品,不知道上次看到的那个小孩喜欢什么。
被风吹中分的卷毛显得他整个人很呆。
他以为姚盈盈的知青老公丢下她和孩子跑回京市了,虽说情况也有点相似。
他是很心疼,但心疼之余也有点小窃喜,又对自己的这种窃喜感到羞愧,总之很矛盾的心情。
回去的路上杨春水大包小包抗着一堆东西,甚至左手还拿了个小孩玩的小葫芦。
一边走一边想着,好像同栋楼的小孩都在第三小学上学,不过以他的职位应该马上要重新分配房子了……
等到了屋,姚盈盈看着被背回来的好些东西,眼睛瞪得圆圆的,不解的皱着眉,有些蒙得望着杨春水,“你干什么呀?”
杨春水挠了挠后脑勺,盯着脚尖,闷闷地说,“你你你、不容易,我帮、帮、姚叔叔、照顾、顾你。”
杨春水简直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天啊!他的结巴早就好了呀!
姚盈盈有点想笑,但是憋住了,因为那样很坏的,她已经长大了,才不像小时候那么坏。
但还是——脸憋的通红,水眸潋滟,眼尾微微向上翘着,咬着娇艳欲滴的红唇,又娇又憨。
“好了你笑吧!”杨春水摊摊手坐到椅子上,垂着头,翘起来几根呆毛。
“我不笑啦!”姚盈盈手还是有点痒,但忍住了,清了清嗓子道,“你不用照顾我,我明天就回家,因为我老公快病死啦,所以我得自己回去,但是我没有介绍信,也不太认路,你能教给我怎样回去不!”
杨春水愣住了,他没想到事情是这样,过了几秒钟道,“那他……那他死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下。”
姚盈盈眉眼弯弯的承诺,“没问题!”
姚盈盈其实还是生气,所以她决定诅咒宋秋槐。
而且她打定主意要自己回家了!远离那些讨厌鬼。
姚盈盈换好衣服回来,杨春水已经摆好饭菜了,他特意买的猪蹄,还趁姚盈盈换衣服的时候把一些不合适送的东西先收起来了,那些还是等盈盈老公死了再送吧。
买猪蹄是因为姚盈盈以前喜欢玩嘎拉哈,杨春水也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奇怪的名字,猪蹄上的那块骨头更奇怪,根本形容不出来它的形状,姚盈盈会用砂纸打磨干净,下课时候和女孩儿们玩,高高抛起,小手抓来抓起,起起落落的,灵活的紧,眼睛盯着,又动手又动脑的,姚盈盈总是赢最多。
按说数学题也是又动脑又动手,但是姚盈盈就是做不出。
杨春水又从热水盆里拿出来两个乘着橙色液体的玻璃瓶,卡桌子沿打开,递过去。
“盈盈,这是北冰洋,你尝尝,橙子味的,好喝。”
姚盈盈疑惑的接过来,先小小的抿了一口,惊喜的弯了眼睛,“真的好好喝!好像在吃橘子,还有汽,好神奇!”
姚盈盈心里美滋滋的,哼,回去又能和妈妈说,喝了京市好喝的汽水。
杨春水其实有好多好多话想和姚盈盈说,但是姚盈盈看起很累。
也确实是,她胆战心惊了两天,又吹了风,还来了月经。
于是吃过饭,又说了一小会儿家常,杨春水就安置姚盈盈躺在床上休息了,杨春水把沙发拆开当床睡。
外面月亮真的很大、很圆,银白色的光晕公平的、均匀照着每一个人,从窗户往外看,静静矗立着的北海白塔。
杨秋水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满足。
他轻轻的坐起来,脱下外套,里头半袖包裹着的是和脸不太相符的健壮身体。
觉得还是有些冒犯,就又扣上了扣子。
他想,明天一定不能结巴了,要说的话先在心里练习一下。
从哪开始说呢,是从橱柜里攒了一堆和别人换来的边角布料、京市的好玩的好吃的、还是从他很喜欢小孩的,不管是不是自己的……
不行不行,这太颠三倒四了!
……
他其实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姚盈盈怎么那么的让人忘不了,又那么的让人容易爱上,好像谁喜欢上她都是顺理成章、毫不违和的事儿。
最后,杨春水闭上眼,枕着胳膊,轻轻哼了一首歌。
Не слышны в саду даже шор ОХИ
Всё здесь замерло до утра
……
如果姚盈盈醒着,可能会觉得旋律有些熟悉。
是那天晚上宋秋槐唱过的,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可惜她没醒,
于是就只有月亮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