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呵出的气,变成白雾,缭绕在眼前。
再散开,场景迭换,他们坐在苏大的教室里,课堂上。
窗明几净,空气里的浮灰下落轻缓,被嘈杂的声音吹左推右,最后,落到翻开的书页上,融进晦涩的意语的字母里。
坐在第一排,能闻到清苦的气息,来自刚才演示用的滤纸萃取的咖啡渣,标准的意大利illy牌,成品在外教手中,啜一口,他露出满意的表情。
每一次口语练习,简牧晚总和蒋也一组。
在其他人磕巴地思考动词变位时,他们已经能够流畅地讨论看过的电影、喜欢的歌,以及上一周口语课后做了什么。
课堂以外的单词,成为了他们交流的加密锁,无人知晓。
今天的主题是天气。
周遭,所有的开场白都是:“今天的天气怎么样?”,对面的人套模板回答:“还行。”
蒋也撑起手臂,移到中间空着的那张座位里,再重重地趴回桌上,砰,手肘磕到金属质的桌面,低响懒散。
半张脸埋在臂弯,单一只左眼半眯着,盯她。半晌,他突然说:“专家预计,苏城今年有百分之八十三的概率下雪。”
记事起,南城的冬季没有下过雪。简牧晚问:“以前下过吗?”
“每年都下,”他说,“大部分时候是雨加雪,堆不起来。但是,今年不一样。或许能打雪仗,堆雪人。南城下过雪吗?”
“没有。”她摇头的时候,披下的发尾轻轻搔了搔桌面。
蒋也感到鼻尖发痒,揉了揉,声音低糊。
“那么,今年要不要一起看雪?”
捏着书角的手指,无意识地向前推,搓成细小的柱体。
没说好或者不好,她抿了抿嘴唇:“到冬天,签证下来,就该走了。”
“没有这么快,”他说,“我问了,往年都是十二月走,过去就是圣诞。到时候,学校附近会搭冰场——哦,记起来了,就是酒吧边上的那片广场,可以滑冰。你会滑冰吗?”
小时候,她滑过旱冰。但是在冰面上,还没有尝试过。
她想了想,“会。”
“我还不会,”蒋也打了个哈欠,“正好,你教我吧。”
“不教。”
手指一松,书角弹簧似地展开,弯曲地翘着。她攥住掌心,移开视线,看向课本里一段段字母。
手肘被轻轻地撞了一下,她看向右下方。蒋也仰起脸,枕在臂上,唇边挂着松散的笑意,低低地哀怨:“好无情啊……”
简牧晚没有按住嘴角的笑,露出破绽,翘了一下。短暂的一瞬间,蒋也捉住,也跟着闷闷地笑起来。
两张书桌间有小小的缝隙,左碰右撞,发出促狭的轻响。
“说好了,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在冰场等你。”
后来,冷战爆发得猝不及防,与苏城的第一场雪一样,轰轰烈烈,天地一夜转白,所有的痕迹掩埋于雪下。
记忆力发挥得不合时宜,听见“下雪了”的第一反应,简牧晚便记起和他的约定。
没有想要履行,只是寻找一间咖啡馆自习,漫无目的地走,雪地上的脚印一路延伸到酒吧门口。
那里的确搭起了冰场,家长领着小朋友,热闹地聚在周围。
目光不作停留,她走进对面的咖啡馆,坐在最里面。抬起头,只能看见落地窗的一角,冰场的售票亭。
直到飞机起飞的前两天,不得不回家收拾行李,简牧晚每一天都去那家咖啡馆。
可能是静谧的环境,可能是优质的咖啡豆,也可能是好味道的蛋糕,不知道哪一个理由,让她愿意每一天都去,待到打烊。
离开的时候,心中又像剥下什么,充斥难言的感觉。
与店员已经相熟,在得知,那天是她最后一次来的时候,他送了一块柠檬慕斯。
白色的慕斯糕体,洒着细碎的柠檬皮。
店员说这是新品,请她试试。
或许是柠檬皮加得太多,酸涩、苦楚。
简牧晚坐在位置上,看着一成不变的售票亭,一口、一口咽下,心里莫名的情绪,逐渐有可以定义的形容。
冯时序的声音扯回她的思绪,“在说什么?”
“……在说今年要和你一起过春节,”没有回应蒋也的话。简牧晚转向另一边,笑意重新提起,“不知道那个时候,会不会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