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伴微风,从天上看下去,山峦平原连片苍青翠绿,令人心旷神怡,几令人忘却这一日一夜里多少刀光剑影,时时刻刻如履薄冰。
吴征一边催促着扑天雕奋力振翅疾飞,一边四处打量着沉思不停。
“你不会就这么来了吧?没半点准备?”栾采晴坐在吴征身前,两人挨着几乎鼻息相闻,她从衣袖中撕了片柔软的布帛擦拭吴征嘴角的血迹。
“有啊,我都计较停当了的。”吴征微微一怔,向后缩了缩,随手在嘴边一抹。
栾采晴双目一眯露出个不满的危险之色,冷笑一声道:“就你?一上头什么都不管的脑子,计较了什么说来听听。”
“第一步,先把你从长安救出来。”吴征回头望了眼追兵,施施然道。
“嗯。”
“嗯!”
“嗯什么?”栾采晴恼怒道:“继续说啊。”
“没了。”
“没了……我……”栾采晴被气得笑了:“这就是你的通盘打算?你要把老娘活活气死不成?高明,相当的高明,不得不让人佩服。”
“嘿嘿,你不老,也不是我娘。”
吴征揉了揉胸口,隐去因疼痛的嘴角微抽道:“我本来以为栾楚廷起码要来个什么大肆昭告天下之类,过得三五日的再把你杀了,想不到他那么快就要动手。我要是再想那么多,可就只能去收一个两段的福慧公主咯。”
“你就没想过,若是失了手,你可比我惨的多了。到时候可就不是什么两段的吴掌门,多半是这里一片,那里一片的吴掌门。”
栾采晴看了看吴征胸口,这里刚吃了栾楚廷结结实实的一掌,衣襟碎裂,留下个淡青的清晰掌印。
她怒气渐消,至此全无柔声道。
“万事俱备当然好,但有些事想得太多瞻前顾后,我怕会有难以承受的后果。”
吴征又回头看了眼追兵,眼看着越追越近,这些追兵算不得什么,他还能应付得来,担忧的是燕国皇宫必然已飞报围困着太白山的两位高手。
吴征摇了摇头道:“不说这些,你伤在哪里?”
“吃了丘老狗一扫,内伤,肋骨也断了两根。”
“额……”吴征眼角抽了抽,内伤有多重他大致猜得到,还不致命。
肋骨断了两根也不算太大的伤势,但若不及时对接好,断骨与肉之间摩擦起来疼痛难忍。
栾楚廷可不会管她的内外伤,前前后后一顿折腾,亏她能忍到现在一声不吭。
“不必管我,一点皮肉之苦,我忍得。”
“断骨不接好,后患无穷,你别动。”
吴征打开行囊。
这只行囊是临时前祝雅瞳交来,里面除了干粮清水,还有她的数件衣物。
吴征寻了件小衣,绕在栾采晴身后伸手轻按了按小腹两侧,确认了断骨的位置道:“忍一忍。”
吴征接骨的技术还未忘却,他娴熟地发力分开错位的断骨轻轻合拢,手法轻柔又干脆利落。
栾采晴面色一白,死死咬着牙关不肯痛哼出口,只从鼻腔里哼出几缕急促的呼吸。
待裂骨对上,疼痛自消,吴征又轻抚了两下肌肤,确认无虞,才撕开小衣结成布条,绕着小腹打了几个圈扎好,取了件外袍给她披上嘱咐道:“不要乱动,免得骨头移了位很是麻烦。”
“命没了更麻烦,雕儿都要没力了。”
栾采晴擦去额角边的冷汗,眼眸一转,看着身后铺天盖地,越来越近的追兵。
肋骨正在胸乳下方,吴征接骨时好几回指骨都不可避免地触碰。
尤其拈着断骨的两端发力分开时,拳眼鼓起,几将沉甸甸的奶儿托了起来,栾采晴心中升起异样之感。
吴征家中多娇妻美妾,但为人真称得上正人君子,这是避不过去的接触。
栾采晴心中自然知晓,但转念一想还是有些恼怒,恨道:“你还真敢!”
“我们最多还能飞半个时辰,另外!”
吴征并非刻意,也是没有办法,装作没听见竖起三根手指道:“我娘受了内伤行动不便,只有勉强自保之力,菲菲要护着她,还要护着屈前辈,我们起码要撑下三天!”
扑天雕往太白山飞了两个来回,再驮着两人奋力飞行逃命,到现在已是筋疲力尽。
“降下去,我们从林间摸回璃山。”
栾采晴一指璃山一直延绵到长安城边的密林,又恨声道:“这就是你的盘算是吧?先把我救出来,然后让我想办法?”
“哈哈,那当然了。”吴征按着扑天雕向密林降去,忍不住露出些得意之色道:“要论在长安左近出谋划策,非公主莫属。”
“哼。”
栾采晴白了吴征一眼,没来由地也心中一松。
援兵还远在天边压根指望不上,本是山穷水尽孤立无援,仿佛那柄闸刀还孤悬头顶,随时可能落下。
被吴征随口说说笑笑,居然像在经历一回轻巧愉快的旅行。
这个人遇事会担心,会焦虑,也会有恐惧。
但事到临头,他好像从来不把困难放在心上,什么时候都能以平常心勇敢又淡然地面对一切。
栾采晴眼眸虚合又睁,模样十分慵懒,随口问道:“害你大难加身,算我欠你个人情。你可别指望我有什么万全之策,我也是能挨一刻算得一刻。现下……算是你最凶险的一回了吧?说什么三天,别和我说好听的话,你还是做好至少挨上五天的准备。”
“最凶险?当然不是。”
吴征撇了撇嘴,也瞪了一眼栾采晴道:“我最凶险的一回是在桃花山!大燕倾举国之力的高手,下必杀之令要我娘儿俩的性命。可恨我没本事,一点忙都帮不上。至于援手压根就没有,全靠我娘一人之力。还有更坏的局么?”
栾采晴俏脸一红,垂下螓首几次张了张红唇,终究没接下话去,道:“那第二回呢?”
“伏牛山的丘元焕。不过那一回还好,丘元焕也就欺负欺负我,至少我有援兵,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
吴征露出个回忆的微笑,当日丘元焕拿捏自己性命,一定想不到有一天也有性命被人拿捏的时候:“这一回,最多算是第三凶险。”
吴征看了沉思的栾采晴一眼,道:“你无须自责什么。”
“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栾采晴抬头直视吴征道:“你到底恨不恨我?我知道刘荣已成了你的仇人,你一定会取他性命。其实……柔惜雪和我做的事情与刘荣并无不同,你真的一丁点都没有芥蒂?”
“确实是没有,我不怪你们俩。”
吴征摇摇头,皱眉道:“其实刘荣也不是坏人,他从头到尾都是被迫,呵呵,一个苦命人,一直到现在我还是同情他。但是他的所作所为酿成了恶果,我胡叔叔与二师姑惨死,他是从犯,我就不能再容他。至于你们,当然也做了不少不利于我的事情,毕竟没有真的害着我们什么。以你们当年所处的境地,做这些不奇怪,换了我也一样。你们现在都已放下从前,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而且,毕竟我娘对不起你在先,我对你更加怀恨不起来。说真的,还觉得颇有亏欠。对了,我跟你做笔交易,这一次若吉星高照,咱们安然返程,你和我娘从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这样总不过分吧?”
栾采晴怔怔看着吴征一会,摇头道:“不能,除非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若实在撑不下去,你必须自己突围离去,别管我,不许管我!我心愿已了,生死已不放在心上,你还有大业未竟,一定要留着有用之身!”
“好啊。”吴征轻描淡写,想都不想就应了下来。
“你发誓!”
栾采晴满脸的不信!
这样的危机重重,吴征依然回转长安,孤身一人将她救离刑场,这样的为人太让人放心,放心到没法信任他会为了保命自己逃走……
“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吴征痛心疾首道:“难道今后我们谈点什么事情,件件都要发誓才能做得数?”
“你~发~誓!!”栾采晴斩钉截铁,冷笑一声道:“别跟我耍滑头那一套,更不要逼我。”
“也是,我差点都忘了。”扑天雕已在密林上空,吴征看清了落脚点,又回头看了眼追兵道:“你还是给我老老实实呆着的比较好。”
运指如风,连点了栾采晴身上几处大穴令她四肢动弹不得,顺手还点了她的哑穴,省得被她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
吴征将雕儿停在树杈间,咧嘴一笑,道:“有我在,这些人伤不了你。”
男儿站起身来,仰天一望,仿佛天空也只在比他高了三分而已。
他灵猿般抓着丫丫叉叉,两个盘旋落在树梢,足踩树梢细嫩的枝桠半蹲着随手一扯,抓了一把树叶细枝在手。
“这一手轻功,整个燕国就没有人做得到。”
栾采晴见吴征在树梢上轻若无物,风儿吹过树林,高大的身躯明明顶天立地,却随着树枝一同轻摆。
这个男子已经拥有了强大的力量,世人艳羡的盖世武艺,丰功伟业,在他看来已是寻常。
这一战之后,整个璃山都会回响着他的诵章。
十余只刁面鹫冲在最前,撵着扑天雕一路尾随。
大鸟凄厉的鸣叫声携带着翅膀扇动的猎猎风声,朝吴征猛扑下来,尖喙利爪优胜钢刀,让人不寒而栗。
万户侯的功利是极大的诱惑,足以让人连命都不要!
吴征手上拨弄着残枝败叶,仿佛转动着佛珠,嘴角毫不掩饰轻蔑的冷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有死夫!
吴征看这十余只刁面鹫冲到五丈距离,双手手腕一抖,捏紧的拳头张开,将手心里抓着的一把残枝败叶全洒了出去。
灌注了内力的残枝败叶,似小剑,似飞刀,带着锐啸的风声直把大鸟的声音都盖过。
满天花雨!
几乎没有练过暗器的吴征当然没有祝雅瞳那样精妙的手法,但面对震动羽翅几乎遮盖了天空的大鸟,与骑在大鸟上追来的御林军,他只需灌注内力撒出去即可。
高手内力灌注,飞花摘叶若利刃。
雄健的刁面鹫鲜血飞溅,嘶声凄厉惨呼,像着了火的蛾子般胡乱飞舞了一阵,纷纷脱力从空中掉了下去。
大鸟上的骑士一时间惊慌失措,有些措手不及随着大鸟一头从空中栽下,有些急忙跃起,看着数十丈的地面露出恐惧之色。
皇帝的圣旨与重赏,有些人不得不来,有些人也一时被冲昏了头脑,浑然忘了这位叛国的“殿下”有多么可怖。
吴征踩着树梢顶踏绿浪而行,忽然纵身而起,像一只高跃的猛虎,足下连踢,一左一右将两名倒栽葱掉下的骑士踹下。
那两名骑士被踹得口喷鲜血,劲弩一样射向地面。
吴征借着力道继续高飞,向一名双臂张开的骑士飞去。
那骑士的武功显有过人之处,骑乘的刁面鹫被吴征击落后不慌不忙跃落,看他身上的盔甲与长刀也是个羽林军的统领。
吴征目光如炬一眼就瞧见此人,遂向他飞来。
那骑士面色一白,双手握紧了长刀,见吴征逼近大喝一声,长刀兜头劈下!
这是见吴征在空中无所凭依,正借助身居高位的地利之优,要吴征没处闪躲。
吴征见长刀破风之势直欲将他砍成两片,犹有余暇左右一望,一伸手便拈住刀背。
这一拈仿佛一把铁钳,牢牢钳住长刀,吴征借力旋身避开骑士踢来的一脚,手臂向后横扫,正中骑士胸口将他击得远远飞了出去,顺手将长刀夺下。
其时吴征跃力已尽,这一借力旋身,又飘飘荡荡地落向树顶。
踏枝桠如踩实地,吴征立刻弹起,左冲右突全无三合之对手,将空中落下的羽林军一一斩杀。
又落下地去,将摔落受伤的羽林军一刀一个。
后方赶来的羽林军将他神勇无敌,纷纷呼喝大鸟在空中盘旋,不敢太过逼近。
吴征倒握长刀,跃上枝桠寻着栾采晴,冷笑着呸了一口道:“就这三两只小猫,也配来跟我动手。”
栾采晴被他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只眨了眨眼,明眸一转,先扫了扫吴征肩头的掌印,又不住向下瞟着。
吴征笑道:“我放开你的哑穴,你可别骂人!”
追兵就在附近,吴征料得栾采晴不至于乱发脾气,便解开她的哑穴。
“你好胆!”栾采晴轻声一喝,道:“穴道都解开!”
“不可能。得罪!”吴征弯腰横抱起栾采晴,轻烟一样落下地,隐没在密林里问道:“我们去哪?”
“先走西南。”不误事在先,栾采晴恨得咬牙切齿道:“我自己能走,也有脑子,要你管?”
“啧,你这就不识好人心了……”吴征提气施展轻功,像一只疾隼穿梭,茂密的树木枝叶一片都沾不到他身上,道:“当年在桃花山你要取我性命,我娘也是点了我的穴道全程护持,说乱来只会碍手碍脚。我们这种高手的眼界能耐,你这点武功也理解不了,你还有伤在身,所以你老老实实地呆着,别给我惹麻烦就是帮最大的忙。指望你老老实实不可能,哈哈,你跟我一个样都闲不住,索性我也点了你的穴道,免得你生事。”
栾采晴身着单衣,吴征又给她披了件祝雅瞳的长裙,一手托在她的香肩,一手环着她的膝弯,依然觉得触手生凉。
吴征全力施展轻功,脚步若有若无,生怕步伐震荡了她的断骨伤口。
但目光左右扫视,不免看见她胸前两团即使平躺着依然高高耸起的山峦。
栾采晴与祝雅瞳的身高差相仿佛,以祝雅瞳的身材之丰满,这件长裙披在栾采晴身上居然略略显窄!
那两座山峦晃荡不停,林间草木芬芳,也掩不去美妇身上溢出的幽香阵阵。
吴征心中微动,忙撇去绮念。
倒不是他心里有鬼,而是这样的佳人在怀,自然而然就会勾起男子本能的反应而已。
自他提起桃花山之后,栾采晴就闭口不言,倒是省了一顿骂。
吴征想了想道:“璃山百顶,哪一座都是羊肠小道的?羽林军大都是四五品的修为算不得什么,只消不让他们在平地里展开阵势,我少说也能杀个一半!”
“往前两里地有个岔道,你往右行。”
栾采晴幽幽叹了声,道:“这些羽林军不过是来打头阵,探明你的位置,再消耗你的气力,真正能威胁你的高手都等在后面摩拳擦掌,要你的命!”
“我知道。燕国这里天阴门已毁,长枝派人才凋零,大内高手最强的几人也被我娘杀了个干净,剩下的这些人算不得什么。我要留力对付的只有栾楚廷的两个贴身护卫。呵呵,这两人再强,总强不过当年的戚浩歌与李瀚漠?我不怕他们。”
吴征侧耳倾听,先前的追兵越离越远,大体是畏惧他的武功不敢逼近,正调集兵马将璃山团团围困。
栾采晴张了张嘴,最终将话吞回肚子里,只冷冷地道:“你都知道,为什么不放我下来多省点力气?莫非只想占我的便宜?”
“哈哈哈,你放心,我要是想占你的便宜,不需要这些伎俩。”
吴征被逗得笑了,摇头道:“不用拿这些话来挤兑我,我只知道,我说过要带你一起回去。为了这个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就算是要占你便宜,你也只好先受着。等这里的危机过去,要怎么发脾气或是赔礼道歉,都由得你。”
栾采晴明显生了气,凤目圆睁柳眉倒竖,但是“落在”吴征手里没有办法。
在吴府住了好些年,对吴征的脾气也有所了解,知道他做下的决定无能如何都休想更改。
栾采晴自幼以来,最恨的就是被人强迫。
但今日被吴征强迫,心中虽气,倒有些异样之感。
在他怀里看着树影飞速后退,偶有阳光从缝隙间洒落,常年冰凉的身体生出温暖之意。
手刃丘元焕之后,内心里隐隐期望吴征等人能安然返回,她自己如何全部放在欣赏。
大仇得报,死便死了。
就算是明晃晃的闸刀悬在头顶要施以腰斩酷刑,她也置之度外,视若无物。
此刻看吴征心意决绝,被这份执念感染了似的升起必须要活下去的念头,至少不能让他一片拳拳心意白费。
两里的距离,吴征全力奔行下转瞬即至。
这条岔开的山路狭窄,道旁是一片蒿草,左右是两座高峰绝壁。
吴征看了看地势,将栾采晴倚着块山石放下,又纵上路边的大树上观望一阵,回到栾采晴身边道:“羽林军都在林子外头,我看,燕国仅存的高手俱都进了璃山,找咱们来了。”
“不能再走了。”
栾采晴乜目看向吴征,见吴征目光看来,转眸道:“京师重地,人从来都不缺的。前面恐有埋伏,我们继续贸然前行万一撞进埋伏圈,会很危险!”
“嗯。”
吴征解下缚在栾采晴身上的行囊,取出副鹿皮手套揣在怀里,道:“我暗器功夫不好,若碰上暗器高手伏击很是麻烦,得在这里先闹出点动静来,咱们再走。”
“你的暗器怎么能这么差的?从小不练么?”
“都练轻功去了……”
“胆小鬼!”
“不是胆小鬼,是怕死鬼。”吴征大摇其头道:“怕死和胆小是两回事。对了,咱们要去的地方,会不会被提前预料到?”
“他们打破头也不会知道我要去哪。”
“是栾广江还是栾楚廷练功的山头?”吴征扬了扬下颌,道:“栾楚廷不会笨到这都想不到吧?”
“错了。”栾采晴冷笑一声,对吴征的自作聪明甚是鄙夷:“再说就算知道又如何?”
“额……好吧,我们先藏起来。璃山这么大点的地方,不管要去哪里迟早要被找到。”
吴征在四周寻了一阵,将栾采晴安放在一处枝桠上。
这里四周树木茂密不易被察觉,也不易被暗器打中。
吴征自己也坐在一旁,忙完了一切,不由舒了口气,轻咳一声,问道:“你说,最先来的会是谁?在桃花山的时候,我娘每选定一处战场,都会猜一猜谁会来,要怎生应对,若不是你在背后运筹帷幄,效果一定会更好。”
“我对她的了解很深。唉,她其实和你的菲菲一样,是个本性纯良的女子,若不是发生那么些事,我和她本会是很要好的闺中密友。”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不过了!”吴征开怀地咧嘴一笑,近年来祝雅瞳对从前的一些错事耿耿于怀,不然也不会甘冒风险,让吴征来闯长安救人。
栾采晴白了他一眼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
“啧,能不能说些吉利话来听听?”
“还要怎么吉利?你杀了丘元焕,还独闯龙潭虎穴,我看你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还说好听的?”
抢白了两句,栾采晴又道:“先来的,一定是长枝派的弟子。除了蒯博延之外,他的那些师弟师妹有些年纪还大于你,也到了挑大梁的时候。祝雅瞳杀了他们的师傅,结怨已深。这些人自视甚高,又想着建功立业,一定不愿与旁人同行,或是在前方设个未必有人钻进去的埋伏圈子。你的情况,你自己清楚,旁人也都知道。不要再和我嘴硬,也不要再有什么侥幸之心,好听的话,我不需你来说。”
吴征虽口称这一回远不如桃花山凶险,但当年祝雅瞳身处巅峰,战意无限。
今日的吴征,却是连斗丘元焕与栾楚廷两大绝顶高手,身心俱乏,内力大损。
至于他肩头受的那一掌,绝顶高手的掌力又岂是那么好受的?
“天下女子若论聪慧伶俐,你跟我娘足以并立。”
吴征赞了一声,忽然闭口皱眉,朝来时的方向指了指道:“来得好快。你要去的地方,看来被人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就是你赞我的话?速战速决!不可拖延。”
吴征点了点头,苦笑道:“十三个人?好大的阵仗。”
胸口偏左受掌之处不时就生起剧痛,内力运转至此,无论顺着经脉还是肌肤细胞都多有阻滞。
转折不灵不说,就要咬牙忍着疼痛,左臂的威力也是大减。
正如栾采晴所言,吴征的武功比起巅峰最多只剩下五成。
更糟的是,燕国的高手们步步紧逼,不会给他任何调养压制伤势的机会。
前方还有恶战连连,吴征就算尽斩来敌,伤势也只会不断地加重。
“什么修为?”
“最高的一个……应该有十一品,差的也在七品之上。”
吴征揉了揉胸口稍稍舒缓了下气血与酸痛,道:“这是要送上门来,一窝子让我斩草除根么?”
“动手了不可久留,我们立刻从右面上山,不从山道走。”
一语既言,栾采晴闭口尽力压抑着呼吸。
吴征将拇指与食指圈在一起,另三根手指竖直了打个手势,栾采晴从前没见过,大体猜到是吴征应下了的意思。
春末时节天气变幻无常,早间还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此刻却忽然卷来几朵阴云,远方也传来闷雷阵阵。
吴征暗道一声:“老天保佑。”
雨天对他们二人有无数的好处,不想桃花山一战与今日的璃山都会下起雨来。
吴征心中一片火热,信心凭空又涨了两分,连胸口的掌伤也不疼了些。
敌人未至,雨滴已落。
山间的古道在小雨下更染春景,把浊尘渐次洗去。
追赶的十三人不疾不徐,也尽量放轻了步伐,但在吴征的耳力之下无可躲藏。
除了这些脚步声之外,还有一缕细细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
这缕呼吸虽细虽缓,却隐隐藏着些痛苦之意。
栾采晴被丘元焕临死前的一击身受内伤,肋骨断裂处熬了许久,也禁不住生疼。
她不敢咬牙生怕牙关打颤声露出行迹,只能死死憋着苦忍。
吴征叹了口气,回头轻声道:“不必如此。”
说完便跃下树去,拄着长刀立在山道中央。
栾采晴再怎么苦忍,也瞒不过来人的耳朵,想要伏击的计划落空,吴征索性现身。
他一跳下树去,栾采晴便大口大口地喘息,新鲜吸入的空气,让肋骨伤痛稍解。
来敌的脚步声已近,再有两个转弯就能看见吴征。
在他现身落地踩起水花的一瞬间,脚步声立刻放缓,刀枪出鞘之声连绵。
吴征依旧拄着刀微扬着头,仿佛雨丝轻吻脸颊的感觉甚是美妙,不舍流连。
“吴征?”
吴征闭目懒洋洋应道:“你们不愿喊殿下就算了,按江湖礼仪,你们不该喊我一声吴掌门?这一点,你们可比丘掌门差得多了。”
“你害死掌门师伯,还敢巧言!”有人大怒骂道,似是挥舞兵刃要冲上去取吴征性命,又被人牢牢拦住。
“啧啧啧。”吴征终于睁眼乜目,道:“都是第一次见面?你们其实也有大好的前途,何必巴巴地赶来送死!”
“国仇家恨,岂能不报?”为首的一人一立长剑,剑尖指着吴征道:“布阵!”
“嗨,这年头人心不古啊。丘元焕多少次想杀我就成,我杀他就不成了?什么道理。”
吴征倒拖着长刀,足尖连点,只三步便跨过十余丈的距离,长刀一展,雪亮的刀光在阴雨连绵中像月光破开了云雾,当头直落。
这十三人全是长枝派弟子,虽武功刚成才入江湖,名声不显。
但名家子弟,自有风范。
他们一路追击时便保持着阵势,让吴征无法偷袭破阵。
吴征这趋退迅若鬼神的身法当然让他们大吃一惊,可久经习练的阵法也自然而然地发动运转,当先的三剑齐齐刺出,不顾吴征横扫的长刀,直刺他的胸口!
若只有这三剑,吴征自有把握将他们一刀毙命后,再安然退去,但三人列阵的缝隙之间,又有三剑毒蛇吐信般刺了出来。
这三剑来得刁钻诡奇,难以预料。
且六剑相互配合,一下子将吴征全身上下罩住,避无可避。
吴征长刀圈过一立一划,将六剑一同磕开,足下一顿一错行云流水般横移七步,刺斜里向剑阵攻去。
长枝剑阵又是六剑齐出,将他的攻势挡了下来。
吴征绕着剑阵转了三圈,心中已有数。
长枝派的剑阵的确威力无穷,这些名家子弟法度严谨,剑阵更是熟极而流。
先前对吴征的气势汹汹专注守势,即使内力相差许多也能守得滴水不漏,但也不是没有破绽。
这些人与吴征交手了几招,对双方的差距也心知肚明,一个个面色沉重,身形也更加沉稳,绝无人会再贪功冒进。
“蒯博延呢?”
当先的三剑刺来,剑尖轻颤带着剑风锐啸的咻咻之声,变幻无方。
吴征长刀舞出一派刀光护住周身,这三剑之后,还有三剑,六剑齐刺不知攻向何方,不得不暂时守住要害。
无人应答。
他们可不像吴征内力浑厚,激战间也能随口说话,只恐一开口就泄了真气。
吴征嗤笑一声,道:“这点微末道行,谁借给你们的胆子?”
言出法随。长枝门人只见眼前起了一道惊雷,刀光耀目!
长刀在前三剑虚颤之势将尽,后三剑未至之际,横刀反刺。
这一刀大异刀法的大开大合,而是以刀做剑,招式清奇,但在他内力灌注之下,又气势惊人!
长刀上封下砸,封住前三剑,又磕住后三剑,吴征不退反进,从六剑的缝隙间抹了进去。
长枝门人大惊,见吴征来势猛恶,不敢硬挡,纷纷挥舞着长剑以退为进,稳守阵势。
但在绝世高手眼中,破绽绝不是他们的修为所能掩去。
吴征长刀一拖,泼风般横扫,刀刃闪着噬人的寒光,所向披靡。
“列!”领头的长枝门人百忙中喝了一声,六剑三三交叉在一起,一前一后地抵挡。
长刀划过,七般兵刃发出呛啷的交砸大响。长枝门人齐齐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但也把吴征的长刀牢牢夹住。
“斗!”另外被剑阵挡在后头的七人听得这一声号令,纷纷跃过前排六人的头顶,剑光如网向吴征刺来!
吴征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将长刀一逼迫住前排六人,忽然撒手,双掌齐齐向上推去!
这两掌若势蕴风雷,吴征又大喝一声!
这一喝运足了内力,若半空中起了个霹雳。
长枝门人神魂震荡,剑势一滞,吴征双掌连拍,内力到处,长枝门人纷纷被拍得向后倒飞——仅余一柄长剑还在眼前弄影。
吴征左掌扣着剑身,铁钳般一拖将那名长枝门人拖进身前,右掌拍出,那长枝门人孤身如何抵挡,被一掌打得如片枯叶般斜斜飞出,登时没了气息。
这人的武功在长枝门人中最弱,剑阵再强,也难掩弱点。
在吴征这样的大行家眼里,略作试探就已心知肚明,几个回合下来干脆利落先解决了一人。
剑阵少了一人,立刻现出破绽,不到五个回合,吴征突入阵势,刀光剑影中又一名功力较弱的长枝门人被抹了脖子,倒地而亡。
吴征的攻势如狂风暴雨,连绵不绝,长枝门人的惨呼声响得越来越急,又接连倒下四人。
残余的七人肝胆俱裂,发一声喊向七个不用的方向逃去。
吴征也不追赶,急急抱起栾采晴,向右面的山峰疾奔而上!
“你方才那一掌叫什么名堂?”
“震惊百里。”
“降龙十八掌么?还是那个叫什么一阳指的?”栾采晴皱眉道:“你的武功怎么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名头,从前都没听过。”
“以前追求雁儿的时候,自吹自擂来的。”
吴征勉强笑了笑,道:“不过这些武功的确高深,等回了紫陵城,我得好好参详参详,能融为一体就好了。”
这一战虽算不上多难多惊险,但吴征面色潮红了些,唇色却变得白了些。
栾采晴知道他刻意弄出大动静,又要速战速决,内力消耗甚巨,伤势必然又重了几分。
美妇目光流转,道:“看见前面的孤峰了么?我们在山顶稍歇片刻,待追兵都赶到山下了,我们再往那座孤峰去。”
“不能歇。”吴征苦笑了一下,也不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道:“这里有动静,不需要多久整片区域都会被封锁起来,到时候我们要出去更难。”
“我是想让你歇一歇,我的份量……可不轻。”
“无妨,我还撑得住。咳咳……”吴征又咳了两声,潮红迅速退去变得苍白,不一时又变得潮红,喘了两口气道:“对了, 那孤峰是什么地方?到了我们就安全了?”
“是我从修行玩耍的地方,崖上有一处山洞,易守难攻,只有到了那里,我们才能坚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