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神兵护法 气冲云霄

春日的和风吹绿了江南大地,比起江北还带几分枯黄的些许萧萧,夏季的绿意盎然已颇见气象。

燕盛两国沿江驻军,各自防范,延绵有千里之远,镇东大将军韩铁衣的将营就设在濡口。

两国去年刚刚激战了一场,各自修养恢复元气。

相比起燕国两战都没占到便宜,如今国内颇多窘迫之处,地处江南的盛国更显生机勃勃。

“将军,营外有人求见。”

行军司马亲自来报,让韩铁衣略觉意外,忙道:“什么人?”

“来人自称是燕国祝家的下属,奉吴博士,祝侍郎之命前往紫陵城吴府求见小韩将军。又言有吴博士亲笔书信要面呈将军。属下不敢怠慢,特让他在营门等候。这是他持有的信物。”

韩铁衣接过一个锦囊打开,只见是一面精致的描金翡翠玉蝴蝶。

只听行军司马继续道:“来人一家六口俱在,只带了细软之物,看着风尘仆仆,不似有诈……”

“不会的,让他们进来吧。”

这面信物是韩归雁幼时的随身饰品,韩铁衣一看便知。

他也不担心吴征会丢失或者遭了什么不测,信物落在敌人手里。

——三大绝顶高手结伴同行,就算事情不顺,总不至于全部失陷。

再说,就算他们三人落入圈套,那也是泰山崩塌的声势,不会这样风平浪静。

“小人杨兴昌,见过韩将军!”

杨兴昌带着家人一路躲躲藏藏,栉风沐雨,白天不敢行走,只在夜间赶路。

他为人机警仔细,好容易渡过江来到濡口,还记得吴征的嘱咐急忙来见韩铁衣,递上书信后又将在商河城遇见吴征一行人的事情详述了一遍。

韩铁衣一边听,一遍看书信,频频点头。

不知是杨兴昌口齿清晰说得他顺耳,还是书信中的内容让他称心,脸上逐渐露出微笑。

待杨兴昌说完之后,韩铁衣道:“杨先生一路辛苦!本将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来人!给杨先生接风洗尘之后,遣人将杨先生家眷一路护送回吴府去见小韩将军,若有半点闪失,军法从事!”

送走杨兴昌,韩铁衣心中沉吟道:“他们三人刺杀丘元焕八成能得手,所难者如何全身而退,我看妹夫书信里担忧的也在此处。他既说预感会有些差池出现,多半已感到有些不妥之处。燕国要阻挡他们三人,唯蒯博延回援才可……我要能拖住蒯博延,他们身上的压力必当大大减轻。嗯,拖住蒯博延!不对,不对……”

韩铁衣又将信件细看一遍,这才闭目如老僧入定,思量许久后喝道:“来人!”

“传本将密令,与我如此如此,诸军除本将军令不可擅动,违令者皆斩!”

韩铁衣一边下令,一边取了共八枚金字将令传了出去,又嘱咐道:“将令即刻八百里加急传达,就算把马跑死,也得第一时刻传到!”

待将官们心情沉重,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有说有笑走出军帐,韩铁衣才遥望长安方向喃喃道:“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吴兄啊吴兄,你一定也希望我这么做吧?”

长安城里依旧风光迷人,行商如织。这座得天独厚的大都市繁华了千年,并且还会繁华下去。

比起寻常百姓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着相对平稳又平淡的日子,享用着高官厚禄,也承担着燕国兴衰荣辱的朝中显贵们则或多或少地感受到平静下的暗流涌动。

大将军丘元焕近段日子来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似乎暗中有几双精亮的眼睛在窥探着他,又似乎冥冥之中一直有人在不怀好意地打他的主意……

很难说清这样莫名其妙的感应来自何方,但的确让他有些失了方寸的,还是皇宫里那位高高在座的皇帝。

燕皇近来的作为有些怪异。

自从夷丘城一战燕军铩羽而归,布置周密的刺杀吴征计划也遭挫败之后,栾楚廷的脾气便一日大似一天。

从前对丘元焕的倚重与信任似乎也有些动摇,这段时日来,栾楚廷虽仍对他和颜悦色,也诸多安抚,但他手中的权柄在不知不觉中已被削弱了些。

燕盛两战,燕国面子上不落下风,其实吃了许多暗亏。

第一战盛国忽然偷袭,燕国境内烽烟四起,江岸一带军民损失惨重还误了春耕。

第二战燕军踌躇满志却无功而返,白白耗费了国力。

今年以来国库已有吃紧的征兆。

原本前代燕皇栾广江拔除祝家的势力,收缴了大量的财货,国力充盈。

这两战的损耗下来,祝家的财货已挥霍一空。

而且栾楚廷惊奇地发现,没了祝家的商路通途与掌控全盘,燕国上下一时竟无人能接替,农商一事这两年来竟是误了不少。

外战不力,国力衰弱,刚登基不久的栾广江面子大损。

皇帝是不会有错的,错的当然是臣子。

丘元焕身为燕国第一重臣,自然要承担大多的责任。

栾楚廷事先未与他通气商议便做出决定,并且一点点地将他手中事务分发出去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以常人而言,丘元焕年近六十,已是垂垂老矣。

但以天下有数甚至是第一的高手而言,还当盛年。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丘元焕远远不认为自己老了。

盛国的费鸿曦享誉“天下第一高手”数十年,已近八十高龄,依然位高权重。

相比之下,他年轻得多,也自信两人若生死之博,年老气衰的费鸿曦必不是自己的对手。

燕国的衰弱丘元焕也心急如焚,毕竟这里是他的家乡,也是他毕生抱负之所在。

但盛国日新月异,国力日渐昌隆。

韩铁衣执掌军权,沿江一带的驻军如铁锁横江,让人无从下口。

还有那座卧虎藏龙,深不可测的吴府神出鬼没,数次挽狂澜于既倒。

原本计划中可一口吞掉的盛国,天翻地复成了可堪匹敌的劲敌。

丘元焕颇觉有心无力,从前的计划已不可用,当重新计议,徐图进取。

但栾楚廷不会这么想。

自大燕建国以来盛国便如臣属,大燕江山传到他的手中却像改天换地,对于一名立志要横扫八荒六合,一统天下的皇帝而言如何能忍?

近来栾楚廷频频绕过丘元焕直接插手军机大事,丘元焕也不知这样对燕国而言,是好是坏。

长安左近兵员近来有所变动,看似小事,实则一概由燕皇直接下令。

这些风吹草动不但朝堂上有人品出了味道,丘元焕亦感诚惶诚恐。

掌权数十年,历经两任燕皇。

扪心自问他待燕国忠心耿耿,但私下里的小动作也不会少。

谁能没有私心呢?

丘元焕不是个完整的男子,金银财帛他已几辈子都花不完压根不稀罕,朝堂上而已位极人臣别无所求。

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宗门的源远流长。

江山易主,改朝换代已不知凡几,数都数不清,但强盛的宗门却能始终屹立世间不倒。

现在最让他诚惶诚恐的,便是藏在骊山的屈千竹,天阴门的余孽。

往远了说,丘元焕违背先皇的圣旨,私自偷偷藏下一人,意图觊觎天阴门的武学。

往近了说,冷月玦背叛皇帝,倪妙筠是为奸细,柔惜雪也投效盛国,还有祝雅瞳这个逆党!

栾楚廷对天阴门恨得深入骨髓,若是拿住了一个个剥皮抽筋,凌迟处死都不奇怪。

丘元焕私藏了屈千竹,若是让皇帝知道了,在信任已动摇的前提下,一定会迁怒怪罪下来。

长枝派在桃花山一战尽墨,人丁凋零,蒯博延横空出世之后得了颇多认可。

但两次燕盛交战以他为主将都未能获胜,想要接任大将军,时机还远远未能成熟。

就算栾楚廷再欣赏他,现有的军功强行提拔到这个位置,也必然引发朝中剧烈的动荡与不满。

大将若不能服众,后果可想而知。

而且栾楚廷,真的对蒯博延如此倚重么……

怀着满腔心事,丘元焕踩着沉重的步伐踏入骊山。

春末夏初的骊山上生机勃勃,骊山是为皇宫禁地,除了些龙子龙孙平日人迹罕至,走过山脚的蜿蜒山道,一路到山顶都是厚厚的草甸子。

踩在软软的草甸子上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响,骊山的确是修行的好所在,光是风光都能让人胸怀豁然开朗,这样的心境对修行是极大的进益。

每当来到这里,就像远离了俗世的一切纷繁,心境总是格外地宁定。

今日却截然不同,丘元焕越觉倍加心惊肉跳,不好的警兆频频升起。

是暗藏屈千竹的事情被栾楚廷察觉?

还是有什么不明的危机正在暗中潜藏。

丘元焕汗毛竖起!身居高位久经风雨,他迅速冷静下来。

屈千竹是天阴门余孽不假,但这个武功全废,一向不问外事的清修女尼,栾楚廷不会太过忌惮。

就算一定要用她来向丘元焕发难,也不是现在。

城府甚深的皇帝会在一些要事的当口,再拍出这枚掩藏的棋子。

而且栾楚廷虽对丘元焕有诸多不满,也不至于现在就要对付他。

那么能够让丘元焕还感到危机四伏的,也唯有同样武功绝顶的绝世高手。

想到这里,丘元焕苦笑了一下。

吴府坐拥三大十二品高手,普天之下已没有任何门派能单独与之抗衡。

以吴府当今的实力,要做一些别人想都不敢想,惊天动地的事情,也不算太奇怪。

在夷丘城外,吴征正面接下两仪落时,丘元焕就知道有这一天。

只是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吴征居然不先去寻血海深仇的霍永宁,反而来到了这里。

让丘元焕无奈的是,他一下子想明白了栾楚廷近来对他的态度。

长安周围的暗中调兵遣将,栾楚廷必然已知道吴征等人来到左近。

栾楚廷一提起吴征就咬牙切齿,恨不能敲骨吸髓!

他虽知道吴征前来长安,却又找不出人来。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抛出诱饵。

丘元焕就是那个诱饵!此刻碎月金刚心里百味杂陈,不知是苦还是酸。

骊山的这座山峰,每一处他都再熟悉不过。

此刻抬头望去,婆娑疏影郁葱茏,却处处都似鬼爪正择人而噬。

和熙春风吹过草木的沙沙声,像鬼魂的苦笑声般可怖。

春末季节里的红情绿意,看上去满眼都是寒山巍巍荣枯变换之际的霜华满天。

丘元焕深吸了口气,缓缓抬着沉重的脚步向山顶。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栾楚廷既然已下决心抛出诱饵,就非置吴征于死地不可。

长安附近兵丁的调动,皇帝对自己近来的态度,都似无言的圣旨,逼得丘元焕不得不踏向死地。

这一遭身陷从未有过的险境,但未必便死!

陛下既然要杀吴征,必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丘元焕要做的,便是拖住吴征让援兵赶到骊山。

想到这里,丘元焕不由望了眼巍峨的皇宫。

这一趟无法避免,若是能立下这份功劳,即使身死当场,蒯博延接任大将军一职再无人敢反对,长枝派也能源远流长下去。

想到这里,丘元焕不由淡然了许多。

生老病死,人所难免,值得便罢。

行到半山,除了些山间空音与虫鸟鸣唱再无声息。

丘元焕原本淡然的心又不安起来。

吴府的武功已独步天下,无论要出手对付谁都有绝对的主动权。

他们可以想来就来,若见势不对也可悄悄遁走。

栾楚廷除了抛出诱饵之外,不会有更好的办法。

若论内功,丘元焕自信苦修数十载,不逊于当世任何一人,足可与费鸿曦南北之地并驾齐驱,就算是祝雅瞳也要稍逊他半筹。

但要论起轻功,吴府三人便是天下排名前三。

三人联手,丘元焕实在没有半点自信能拖住他们还全身而退。

——除非全身都卖出破绽诱他们与自己不死不休。

在三大高手面前卖出破绽,与自杀也没什么区别。

命悬一线!

丘元焕脚步缓了缓,终于还是继续前行。

伴君如伴虎,他忽然升起哀戚与自嘲之感。

从前的心存侥幸,其实不是皇帝不知道不追究,而是要留在关键时刻才会抖出来。

更可笑的是,生死之际,他冒出个荒唐的想法,若是此刻投降江南盛国,不仅可以保命安享晚年,长枝派也能稳稳地流传下去保住香火……

可惜的是,这样一来名声尽毁,长枝派也必将一步步迈向没落。

忐忑难安,左右不定,丘元焕一路患得患失,看看来到山顶。

过了悬空的小桥便是平日修行的院落,那股不安的心情却越来越是强烈。

遇仙桥的三个字往日不觉有异,偶尔还会觉得颇具诗意。

这时候看来就怎么都不顺眼!

世间女子能称仙的寥寥无几,其中就有吴府的两位……

“你们等了多久了?”

丘元焕踏过小桥朗声道。

他并未运起内力将声音远远地传出去,借着群山的回荡,惊动骊山左近的侍卫与修行的皇族不难。

但三位绝顶高手既未现身,若惊动了随时能安然退去,世上也绝没有人能匆匆忙忙地赶来还能将他们围住。

丘元焕的无奈正在这里,敌人想在哪里打,想不想打,全不由自己能决定。

山谷无声,只有修行的院子大门吱吱嘎嘎地打开,落发的屈千竹站在一名精心打扮过的女子身后。

女子梳了个朝云近香髻,一头水亮的长发都梳拢了盘在脑后,身上也着了清爽又贴身的劲装。

女子的身姿绰约,上天赐予她们的恩物在她身上显得波澜起伏。

可惜丘元焕自小就已阉割,即使女子再美丽动人,身材再性感多姿,他也提不起半分兴趣,只是苦笑了一下拱手道:“臣参见公主。”

“嗨~总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你自己不难受么?”栾采晴冷冷一哼,双目圆瞪恶狠狠道。

“公主是公主,臣是臣,礼数也是礼数。臣没有做错什么。”

丘元焕默然片刻,还是半弯着腰恭敬道:“臣还奇怪殿下怎地会找到这里来,原来是公主带的路。公主是要做什么?真要反出大燕,令皇室蒙羞么?”

“噗嗤……”祝雅瞳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踱步而出,娉婷款款挪移,却不过两步就抢在遇仙桥头,断了丘元焕的后路道:“你还当征儿是殿下呀?哪有臣子每天处心积虑想的都是怎么害殿下的。”

“那是先皇和陛下的圣旨,本将奉旨行事!祝家主,本将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教!”

丘元焕气息沉稳,左腿却不由抖了抖,几乎忍不住要出手与祝雅瞳抢夺小桥头的唯一退路。

只是念头一闪即过,就算抢下来,祝雅瞳只需退去即可,栾楚廷那里他依然交不了差。

“哟~想不到岁月金刚也有心浮气躁,胆战心惊的时候。”

一切都瞒不过祝雅瞳的眼睛,见状便出言讽刺。

这一刻,难免不让她想起从前势单力薄,处处受制,今日反客为主,着实出了一口恶气。

“咯咯~~哪有不是男人的金刚!哪有金刚不是男人的?”

栾采晴清脆的笑声像风吟空谷,又饱含讥讽。

她与屈千竹前行了几步,身后又闪出一名美妇来。

美妇人即使垂着头,一双媚人的眼眸依现黑白分明。

她一手提剑,一手抚着披散在肩侧的如云秀发,似对草木肃杀不屑一顾,只爱惜自己的满头青丝。

丘元焕苦笑,他实在很想装作定若山岩,可又实在装不出来。

陆菲嫣刚入十二品之境时曾与他豁命相博,武功略逊,被削断满头青丝。

此刻丘元焕只觉这一头披肩秀发像根根利剑,要催心断肠。

“公主责重了,臣没有走,自然是血性的汉子。”丘元焕不卑不亢答道。

“嘿,这话说得好气魄,我对你也有些许不讨厌了。”

院落旁有一处泉眼,汇聚成小小的山溪蜿蜒而下,灌溉一山草木。

吴征不知何时出现在山溪边倚着颗小树,两臂环抱着宝剑,看向丘元焕的目光不知是仇恨怒火还是悲悯可怜。

春末之际花开正艳,吴征头顶正开着三朵红花,仿佛功力大成之后的三花聚顶。

谁家少俊在水边!相见争如不见。丘元焕再次苦笑拱手道:“殿下。”

“不用不用,我从没想过当什么皇帝,也不在乎什么皇家血脉,更没想对你颐气指使。我们今天来取你的命,一来国仇家恨,你得死。二来咱们之间有不少过节,你几度欲置我于死地,我要杀你也是天经地义。三来栾仙子说你不死,她永远开心不起来。”

吴征挺了挺身,足下一点像凭虚御风一样飘过小溪,与祝雅瞳,陆菲嫣占了个掎角之势道:“不过我还是没有想到,你心中已有感应,还会这么干脆地来赴死。的确,是不是血性的汉子,跟是不是阉人没多大干系。”

“呸。他不得不来,别把他想得那么硬骨头。”栾采晴鄙薄道:“栾家养的一条狗,想要乞食就得时时刻刻听令张嘴咬人而已!”

“为人臣,尽天家事,臣子之道。何况天家对臣有大恩,臣自问愧对公主甚多,但无愧大燕。再来无数回,臣还是会一样做。”

丘元焕应完,又向吴征铁着脸道:“殿下,您身为皇家血脉,却投效敌国为鹰犬,对亲眷同胞刀剑相向,尸骨千里,殿下问心无愧么?”

“大道理?我懒得和你多说,要说大道理,我比你懂得多。”

吴征微微一笑,也不指望丘元焕能明白,呛啷一声抽出昆吾剑道:“小点的道理嘛~我要活着而已,你们容不下我,就这么简单。呵呵,原来丘大将军还是会害怕的……原本想的是五十招之内,你能活下来算你本事,我们掉头就走。现在看来,三十招就足以定生死。你死,我们生!”

如果不是畏惧,丘元焕不必说这么多。

只要四大高手交锋,冲天的气势足以惊动长安,磨刀霍霍准备围杀的大内高手与羽林军自会即刻赶来。

这边不动手,自然一切如常。

丘元焕当然也可以长啸示警,吴征四人也能转头就走,两边都落得一场空,这又是谁都最不愿看到的结局。

“殿下一样在刀尖行走。”丘元焕拢着的双手垂落,亮出一双无坚不摧的铁掌,双目朝吴征一瞪道:“臣勉力试试支撑一百招吧,殿下小心。”

“真是做美梦。”

吴征哈哈一笑。

丘元焕全力施展两仪落也被吴征硬碰硬地接了下来,单打独斗,吴征的确要稍逊半筹落在下风,但以三对一,还有绝不比丘元焕差上丁点的祝雅瞳,丘元焕有死而已。

唯一的变数,不过是丘元焕死的时候,燕军能否大兵压境将吴征等人重重围困,能拿下一两人,让他死得有些价值。

“不过你放心,我多少有些敬佩你忠君爱国,等天下清平之后,我承诺给你一个公正的评价,后世也会流传你的美名。”

丘元焕对吴征与栾采晴做过诸多恶事,但这算是个人恩怨,今日你死我活就是恩怨终结。

但丘元焕数度领兵北拒夷狄立下赫赫战功,同样是不世之功。

“谢殿下,请!”丘元焕露出了欣然笑容。吴征的话语意在攻心,见惯了风浪的人不会不知,却也正搔到丘元焕的痒处。

“请吧。”吴征将剑鞘信手一抛,剑鞘画了个长长的圆弧落在屈千竹身侧直插泥地。

丘元焕见状心中一凛,自己的示弱并没有换来敌人一丝一毫的轻敌。

高手对决,连剑鞘都是累赘,吴征抛落剑鞘在屈千竹身边,正是已做好随时离去的准备。

但丘元焕也知道,吴征这一行径并非心中顾虑重重,而是未虑胜先思败,不仅胸有成竹,还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春风洋溢的山尖,忽然间有股刺骨深寒。栾采晴明明满腔怒火,恨不得将丘元焕碎尸万段,却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呛啷,呛啷两声响过,祝雅瞳与陆菲嫣纷纷拔出宝剑神兵,又抛过剑鞘。

剑鞘在身边落地,栾采晴只觉两道雷霆就劈在自己身边,震得双耳嗡嗡直响,分明这一战她只有旁观掠阵的份儿,手心里却满是汗水。

丘元焕落在包围圈中,不再与谁对视,只垂目望着脚尖前八尺处。

叮叮叮叮……

鎏虹拖地随着祝雅瞳前行,剑尖在崎岖不平的山石上起起落落,像一只飘荡无力的风筝。

可山石被锋刃划过,一分为二。

这扰人心神的声音初时像夜半私语,断断续续,不多时便如珠落玉盘,嘈嘈杂杂。

祝雅瞳的脚步似有若无,但听剑锋划地之声初时缓,渐而越来越疾!

铿锵之声像战锣鸣响,陆菲嫣身形一晃,踩着茂密的青草似飘浮而行。

轻功中有一项草上飞,江湖上人人都练得,但像她这样轻盈到娇躯不动,仿佛只凭着风吹起的草浪推送着前行的,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腾”!

吴征一步顿地,地下现出个清晰的足印,这一脚像震动了山尖,令大地颤抖。

他挺着手中长剑直指丘元焕胸口,碎月金刚此刻全身上下都是破绽,只需他身形微动,昆吾便会立时刺出!

高手相争,互相之间也有足够的了解,当下也没有试探的余地,一交上手就是生死之博。

吴征一步步踏下,若千钧之重,领着祝雅瞳与陆菲嫣缩小包围圈。

三人的步调出奇地一致,无论是由慢至快,还是气势的不断攀升。

唯丘元焕一动不动,像暴风雨将临之际,立在山上的一块顽石。

三柄宝剑闪着寒光将丘元焕裹在垓心,已逼迫至堪堪一丈方圆,又齐齐顿住不动。

场中四人似乎都在入定,场边的栾采晴却看得双目刺痛,眯眼之际只见丘元焕长髯一动。

仿佛顽石上附着的绿苔经不住暴风雨的肆虐被刮落下来,丘元焕终于无法再在巨大的杀气中支撑下去,左脚一错,斜退了半步。

他一动,吴征立刻抢上两步猫腰而下横剑削他双腿。

陆菲嫣身形飘飘从吴征身上掠过,挥剑斩向咽喉。

两招又快又狠,剑气冲霄,却一攻上一攻下在情理之中,祝雅瞳却绕了个小圈转向丘元焕身侧,鎏虹霞光灿灿,直刺腰际!

三剑连环,无可匹敌,丘元焕步罡踏斗后退小半步,险而又险地避开剑锋,腰际的衣袍已被剑风划开个口子。

他甚至不敢出声长啸示警,生死交关,一丝一毫的内力都不可白费。

“你也修道家的武功?”

祝雅瞳奇道。

她的武功足与费鸿曦,丘元焕三足鼎立,在场四人中也以她压力最轻,随时可以说些话来扰乱丘元焕的心神。

丘元焕抱元守一,不敢张口也充耳不闻。目光中剑势连绵,不及多想,又退了半步。肋下生起痛感,剑风太近直接划破了肌肤。

“阉人练起武功来,果然都挺高!”

祝雅瞳笑吟吟的,心中对丘元焕神鬼莫测的步法也自钦佩。

阉人少了一件人间享乐事,多了许多时光打磨武功,像丘元焕这样的天纵奇才,潜心修行精通多门武功,就算在十二品高手中也是一等一的。

看来从前燕秦烽烟连绵,丘元焕与向无极多次交手占据上风,也还没拿出这些压箱底的绝技来。

令丘元焕带伤的这一剑在他本人古井无波的心中风雨不动,实则震天撼地。

当时吴征长剑上挑,大气磅礴,正是一招【神霄雷动】。

那一道剑光冲天而起,似青天白日里山顶上打了道惊雷,声势惊人!

“天雷九段——正法五雷诀?”

丘元焕入定般的眼珠一动。

昆仑派的镇山绝学天雷九段享誉世间,正法五雷诀也是这套武功中最高深,威力最大的一式,天雷第九段。

奚半楼直到年近四十,武功攀上十二品多年之后才练成其中一招。

而吴征年纪轻轻,不仅内力超群绝伦,连正法五雷诀也能使得出来!

丘元焕心中一沉,一股死意罩定己身,不由他不惊骇。

“还有!”

吴征大喝一声,声动山谷。

【大洞雷落】,【仙都雷起】两招合一,连绵使出。

骊山雷声大作,剑气纵横之下附近的草坪碎成齑粉,又被狂风卷起,直如雷电劈落一般的天象震惊。

栾采晴远远旁观,剑光不可逼视,她目中刺痛,又见吴征气势大起,不由自主地望向长安城。

骊山上的变故几在一瞬间就惊动了长安城,繁华的大都市竟陷入片刻的沉寂。

【大洞雷落】,【仙都雷起】两招剑气如虹,丘元焕足下骤然加劲连踩,刚避开祝雅瞳与陆菲嫣交剪般的剑光,便见吴征的剑气在眼前烟花般展开,纵横交错,所向披靡。

最先忙乱起来的竟是皇宫,两只飞禽骤然升空而起。

栾采晴媚目一眯,远远望间大燕皇宫上飞起两粒绿豆大的黑点。

她心中一凛,不顾双目刺痛向战场看去。

这一转目,黑点已变作小指大小。

绝顶高手口中的五十招,远比栾采晴想象的要快得多。

燕国皇室的刁面鹫在骑士的催促下飞速接近的片刻,吴征三人与丘元焕已激斗了十五招。

吴征剑气大作之下,丘元焕一招未发,只顾得上频频后退,一身长衫已是破破烂烂,周身更是千疮百孔血迹斑斑。

但他步伐未乱,气息不散,甚至连目光都还是低垂着,只注视着脚前五寸处。

栾采晴揉了揉双目强睁着定睛看去,丘元焕离身后的悬崖不过十步之遥。

他后退之时原本选定了遇仙桥方向,想踏上桥面,这里左右悬空,可避免三面受敌力不能支。

但经验丰富的祝雅瞳又怎会让他如愿?

三人心意相通,一路迫得他向悬崖退去。

“有什么本事,还不使出来!”

片刻间五招又过,刁面鹫已能隐隐约约看得见形状。

两名骑士立定在鸟背上,身躯标枪般笔直。

大鸟飞行甚速,空中飙风猎猎,却连他们的衣袂都吹不动几许,打头阵的显然两名高手,说不定就是栾楚廷暗中养下的贴身死士首领。

至于大燕皇宫之中,不断有绿豆大的黑点升起,竟有二百之多。

俯瞰长安街道,一排排的兵丁正在迅速列队,直指骊山方向。

栾采晴看得分明,祝雅瞳更心如明镜,她手腕一抖,剑风鼓荡之间,佛音大起。

这一招金芒万道直若佛陀降世,霞光灿灿,刹那间丘元焕眼前全是剑影重重。

丘元焕眼角一跳,敏锐地察觉到祝雅瞳的剑招虽繁复至极,可目标只是自己的双目。

他双手食指一弹,几乎忍不住要出手,又生生忍下,足下如风连连反踢,腾腾腾地连退数步!

栾采晴眼见大内高手越来越近,焦急万分,张口欲呼之际重重一咬,咬得香舌生疼才把话吞回肚子,只在心中暗暗呼喊:“祝雅瞳!快!”

目光四面一扫,守卫骊山百顶的军士也正从山脚下没命地奔上山来。

祝雅瞳施展杀手,丘元焕压力剧增,顷刻间就被逼到崖边。

吴征与陆菲嫣一同剑势大涨!

吴征的正法五雷诀绝招频频,【玉枢惊雷】,【太乙雷开】,【玉宵奔雷】等滚滚而出。

陆菲嫣剑势一往无前,竟似要合身扑上,与丘元焕一同坠落悬崖。

再无退路,背水一战。

丘元焕双掌一翻,蓄势许久的一招威力惊人,双掌之内似有风起云涌,在中央汇聚成形。

无论昆吾,魔眼,还是鎏虹,剑身都被这股潜劲绞得剑身发出嗡嗡哀鸣。

丘元焕一出招,吴征等人剑势也忽然大变!

陆菲嫣剑掌齐出,双臂如抱日月,也生出一股巨大的潜劲与丘元焕相互牵扯!

吴征撤剑出掌,正拍在丘元焕双掌中央,内力吞吐,第一道被丘元焕阻住而不散,第二道又至,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

一瞬间竟累积了十二道之多。

吴征一声大喝,十二道内力一齐迸发!

丘元焕原本陆菲嫣的阴阳内力相互牵扯便不占上风,吴征内力大盛,竟与祝雅瞳,陆菲嫣的攻势成玄妙阵势!他再也支持不住,两仪俱碎。

三人破去丘元焕的【两仪落】,祝雅瞳的剑尖已在丘元焕眉心,吴征与陆菲嫣的宝剑一齐攻到,分刺他两肋。

丘元焕仰天狂吼,双掌各拈着二指一夹,待祝雅瞳剑尖刺到,忽然张口一咬!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丘元焕神威凛凛,竟双手分别将魔眼与昆吾夹在指间,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死死咬着鎏虹。

三剑如入肉生根,不能寸进,亦不得脱。

“金刚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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