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少女

“不到东山二十秋,西风藜杖又重游,烟霞有约山如画,岁月无私人白头。檐下花飞深院静,菩提树荫古坛幽,丹梯欲上应长啸,遥望汪洋天际浮。”

明代秀才王德昌游这一首七律,正写的是新城深圳大鹏东山寺。

深圳改革开放近三十载,该地虽属深圳,却是民风淳朴,林木葱茏,少有城市喧味,是深圳难得的农家乐之地。

东山寺不远处,有一弯曲曲的小河,名为王母河,河水清可见底,时不时能看见觅食游闹的小鱼群,沿河两岸熙熙攘攘建着三两层老式楼房。

正值八月夏暑最炎热之时,这一日正午时分,王母河边各处垂钓者收竿的收竿,收伞的收伞,收鱼护的收护,不一会儿,随着汽车摩托离去声,河边再难见一人。

“滴滴,滴滴滴”车笛鸣声隐隐从林中拐角公路响起,鸣声渐近,一辆老皇冠私家小汽车在河边老宅边停了下来。

“啊!……哎呀!热死了,热死了。”后座右车门打开,一位脸红扑扑的短发少女从车里窜出,边埋怨着边抬头扫眼四下,见路边树下一处阴凉地方,眼中一亮,三步并作两步便就奔到树下,两只小手抓着T恤下摆呼呼的拼命向上扇。

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小脸杏眼,笑靥如花,看起来十分活泼,可她一头男式短发,不免与容貌不搭,若是长发,定是一位美丽的青春少女。

“林姜先,车窗肯定是你弄坏的,你还想狡辩,嘿嘿。”少女瞧着从车左门出来的少年呶呶了嘴,抹一了下额头的汗珠,神情甚是得意,又道:“你想,你一摇车窗空调就坏了,刚出东山寺的时候还好好的,你一摇它就坏了,是吧?爸爸,肯定是哥哥弄坏的。”

我从车左边出来,关好车门,黑着脸看了眼妹妹,又看了看正忙着检查故障的老爸,暗自啧了声,不去管妹妹故意嘲讽显摆,心底步步思索:“林钰琪要我摇车窗的时候车里已经很热了,车内空调一直都是开着的,后来不知怎么慢慢变热,是林钰琪先受不了的,谁让她上身穿了两件衣服,车空调肯定是先坏的,至于车窗,自己不过是按了下升降按钮,没有反应能怪自己?”

我不想与这个只比自己小几分钟的亲妹妹争辩,妹妹从小就爱和自己抬杠顶嘴,无论事情大小,她黑的能说成白的,活的能说成死的。

听老妈说,妹妹从吃奶的时候就开始和自己争,她身上像装雷达样的,在吃奶的时候,我是不能碰的,我也不能碰妈妈,只要在她小手能抓到的范围,我一靠近妹妹就会察觉,为了抓我吃奶都可以放弃,但是其他人例外。

妹妹对自已争辩的执拗劲儿,是她最大的快乐来源,本就与自己无关,我要是理清思路一条条将车的故障说出,是何原因,林钰琪肯定会说:“我叫你摇你就摇吗?你不按按钮,车窗会卡死吗?空调会坏吗?车上午才保养过的,保养好的怎么可能会坏?你是故意弄坏的是不是……”

“爸爸,等会我要去河里游泳,好不好好吗?爸爸!”见我不和她争论,林钰琪转移话题,路上就见河水清澈见底,不下河游泳心底痒痒的。

以前来玩也常背着陈叔或者其他人偷偷下河游泳,这也是她来大鹏的原因。

一向宠爱自己的爸爸,在游泳事情上态度坚决,从未答应过我和妹妹。

“爸爸……”林钰琪音量提低了几十个分贝,声音软软的、酥酥的,与之前满嘴火车炮大不相同,一般人听起来极致舒服,还会夸奖几句小美女你声音好好听,你好靓哦。

我一听林钰琪这种声音,寒毛兀自竖起,便知她没有好事。妹妹的撒娇,怕是世上最恐怖的事情,能与妈妈的愤怒相提并论。

爸爸不作答。

我说道:“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在河里洗澡?河里多危险?水草多,深坑多,可能还有蛇,要游泳回去了去游泳馆玩。哎!我想起来了,林钰琪你不敢去游泳馆,你个旱鸭子,哈哈……”

我抓住机会调侃妹妹,反正大部分亲兄妹都是如此,都是互相看不上,要说恩爱,那是极少的。

我突然停了笑,发现妹妹龇着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四颗小虎牙格外的明显,又大又圆的杏眼眯成一条细缝,细缝里射出一道凌厉的精光。

林钰琪面色变化傻子也能看出来,我暗叫不好,虽然添油加醋成功,但自己也危险了,发现危险信号及时住口,准备向老房子的陈叔家跑去,可惜提脚太慢了,只夸了一步,一道绿影扑将过来,无数粉色的九阴白骨爪向头上招来。

“碰,碰,碰”老爸关好车前门,右车门,又从后备箱拿出水果礼品,放在地上,关上后备箱,对着正打架的一对儿女正色道:“停,停,停,别打了,都要读初二了还打,又不是小孩子。赶快把礼品提上,拜拜陈叔先。”

我老爸姓林名叫林智伟,祖籍在山东,九十年代跟着朋友南下深圳闯荡,只有小学文化他,做了模具学徒,学成一定技术,只觉技术一行永远摸不透,便走上管理岗位,为了追求广东女生,自学粤语,为了和香港客户交流,他又自学了英语,到后来做起业务,最后和别人合伙开了模具塑胶加工厂,到现在已经快二十个年头了。

老爸近一米九的个子,身材又魁梧,走在深圳人群里像是个巨人。

一张国字脸,神态威严,颇有富贵之相。

我长相随妈妈,加之身形好,在学校异性缘颇好。

老爸常拍拍我的肩,笑说:“姜姜,你跟老爸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俺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那时候追我的姑娘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我不知道他是夸我还是夸他自己,听妈妈说,老爸以前在家里很老实,可惜我很少回山东,不知二人谁真谁假。

林钰琪听老爸话,停手跳开,瞧着沮丧之极鸡窝头的我,秀眉一挑,既是得意又是欢喜,抬起右脚往礼品提带口一伸,带子刚好套在脚踝上,她轻轻向上一挑,伸手就去取,左脚一个趔趄,连人带礼“嘭”的下斜倒在地,明亮的眼眸瞬间笼上一层氤氲,红通的小脸刷地惨白,接着又慢慢渐红。

原是她在密闭车里闷了许久,下车后又未多休息,与我打架更是用尽全身力气,得了胜,正是兴奋劲上头,这一缓过来,身子气血翻涌,头晕脑胀,她单脚支地,另外只脚上还挂了重物,岂有不失衡跌倒的道理?

我指着地上妹妹哈哈大笑,颇是幸灾乐祸,讥讽道:“活该,假男人,恶有恶报。”提上水果花篮,得意一哼,从林钰琪身边走过,丝毫没有拉起她的意思。

林钰琪抬头瞪我一眼,翘着嘴暗哼声,也不说话,一手提着礼品盒子,一手撑地,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轻轻跨了两步,踮起脚尖活动下脚踝,她的脸僵了下,又没了血色,咬着牙一声不吭,心底万分懊悔,又多活动几下,似乎觉不到疼痛后,嘴角微杨,又回到之前青春美少女样。

老房子的主人姓陈名海宏,在东莞、深圳、中山都开有公司,和老爸林智伟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好朋友一见面,二人陈生好久不见、林生好久不见之类的一阵寒暄。

陈生只见到林姜先我们父子女三人,向妹妹身后看了一眼,见无人跟来,不做多想,邀请我们三人进屋。

屋里开着空调,冷风扑面袭来,凉意陡上全身心间,我不由自主抖了抖肩,打了个冷颤。

爸爸与陈生说起车子的事情,分析原因故障,只听二人同时说:“空调肯定是坏了,窗户升降器或者电路坏了。”

陈海宏招呼妹妹和我坐下,从冰箱里拿出几罐冷饮,笑道:“钰琪,你们休息一下,吃点水果先,看看电视,我和你爸看看车子去,饭马上就煮好了。”

眼斜着两位长辈出门,我目光闪烁起来,乘着大人不在,刚好实施自己的大计划,细细琢磨下,旁边还有位碍事的人在,得想办法把她支开,眼珠一转便有了计较。

“林钰琪,那个……你想不想游泳?我向老爸给你争取。”

我压低声音,甚是郑重的问妹妹。

妹妹想游泳在家是人尽皆知,狗尽狗知,无奈爸爸管得严,在爸爸眼里女孩子不能穿得暴露,更不能在公共场所游泳,就是偷偷洗也不行。

林钰琪早些年和我偷偷去小区游泳馆游泳,被爸爸发现,两人回来被父母一顿混合双打暴揍,自那之后,林钰琪在家再也不敢提起游泳,连学校的游泳课每次都是以病为由不上,其实内心是越发的想,迫于父母的威严,不敢说出心里的渴望。

我不像妹妹这么乖巧,表面答应妈妈,心里却想:“你们越打,我越要游泳。”每次都是偷偷摸摸,林钰琪也知道,她倒从没向爸爸妈妈告状。

“啊……”林钰琪拖长声音,张大了嘴,瞪着大眼睛看着我,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又慢慢合上嘴,回了句:“什么?”她似是没有听清我的话。

“一会我们两个下河游泳,我们向老爸争取争取,反正你快开学了,今年最后一次喔,我听说老爸最近接了个大订单,你再撒撒娇,还怕搞不定吗?”

我笑嘻嘻从衣服袋里拿出两件小衣服,在林钰琪眼前晃了晃。

“哇,真的!”林钰琪兴奋地从凉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将我手里的小衣抢过,双手将小衣在眼前一一摊开,三角裤、小背心,是套软薄款式纯黑色少女泳衣,衣服上的吊牌还没有拆掉,温热的衣服上飘出一股合成纤维的气味,显是套纯新未洗过的泳衣。

林钰琪拿着泳衣里外翻弄一阵,一屁股坐下,伸脚轻踢了下我的腿,问道:“喂,这泳衣多少钱?”边说些边伸手准备掏钱。

林钰琪深知我本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上学时没有零花钱了,便嬉皮笑脸从妹妹这里以物换零花钱,有时是橡皮擦,有时是文具,本子,红领巾,每每她缺少时,我总会带着东西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她一度怀疑是我故意偷了自己的东西来刁难,但每次失物得回的时候又想起是自己弄丢。

我故意啧了一声,似乎对林钰琪的话不满,即又表达哥哥怎么能要妹妹的钱态度。

林钰琪凝视我片刻,见我脸色诚挚,绝无开玩笑的神情,我说道:“三十五买来的,你再加一块辛苦费,凑个三十六。”

这话接的即快,显是已经在脑中演示了几回,无需思索,随口即出。林钰琪道:“这么便宜啊?”

这泳衣布料柔密,缝合对接处针脚细密平稳,整衣看不到漏出的线头布尾,已是中上等的做工,以自己的购衣经验,三十五块钱实在是有点便宜。

眼见妹妹怀疑自己,我得意笑了笑,泳衣可是托好姐姐买的,正想回答长长面子,忽听得门外脚步声音,当即伸手拍了下妹妹,朝门口看了一眼,忙收起笑,轻声道:“爸爸回来了。”示意林钰琪把衣服先收起来。

林钰琪不懂其意,但还是听话将泳衣收好放入裤子口袋里。

她没有听到门外任何声音,只是下意识得抬眼瞧下紧闭着的房门,门未被打开,她又细听,仍然没听见门外有声音,只一会,呀的一声,房门被推开,爸爸和陈叔走了进来。

林钰琪当下惊奇,只想:“哥哥最近三个月都没有找自己要零花钱,以往是两个礼拜一次,最近一年和他打赌听声辨人辨物,从未赢过,难不成他练了七八年的峨眉山功夫真练成了?”

陈海宏进门坐下,倒了三杯温茶,先喝了杯,自已又续了杯,说道:“钰琪,等下就吃午餐,在我这里多玩下,还几天就开学,多玩玩,吃晚饭了再回去,你们先坐会先,我炒几个菜,很快的。”说罢起身进入厨房。

“嗯,嗯”林钰琪点头应答。爸爸嘬了一小口茶,叹到:“陈生呐,自己不说,从外表看,谁能知道他是个亿万富翁。”说着眼里满是羡慕。

我没听清爸爸的话,坐在凉椅另一边直给林钰琪使眼色,林钰琪右手握拳,大拇指朝天一竖,边点头边给我点了个大大的赞。

她一个斜扭,坐在老爸身边,小声说道:“爸爸,我跟你说个事情,你一定要答应我才行。”老爸放下茶杯,眯着眼“啊”了声,问道:“宝贝,你想要什么?”

“爸爸,我想一会下河游泳。”见爸爸正拿茶杯的手迟疑了下,林钰琪趁热打铁哀求道:“爸爸,让我游一下嘛,你知道的,大鹏明年大改造,明年可能就看到这么清的河水了,哥哥也想游泳的,我们都好几年都没有游过泳了,你一个月才回一次家,妈妈半年才回来一次,你们又不带我游泳,让我游一下嘛!别的同学都可以,为什么就我不行?”

说着说着林钰琪声音颤颤,表露对妈妈的思恋,鼻子一吸,晶莹的泪珠如断线的珍珠,一滴滴的落在爸爸的手臂上。

我听了妹妹的话一言不发,不禁想起半年未见的妈妈,思母之情顿上心头,同胞连心,眼睛有些发酸,竟然差点也随妹妹哭了出来。

向来宠爱妹妹的爸爸这次出奇的没有安慰妹妹,他两眼瞪视着林钰琪,双手合在一起微微搓动,目光凝视着电视的开机画面,想着女儿的一顿哭诉,心里顿起一股亏欠愧疚。

“好啦,好啦,宝贝,宝贝,别哭了,爸爸同意了!乖啊,别哭了。”

爸爸边安慰着边轻轻抹去妹妹脸上的泪痕,宠溺的眼神中闪出一丝敷衍,刚好被我捕捉到,不知道什么原因,最近父亲老是心念不一。

“耶、耶、耶”林钰琪从沙发上跳起来连兴兴叫了三声,朝洗手间走去,边走边朝老爸说:“我上个厕所。”

“姜姜,一会你盯着妹妹,别让她往深处去,就在那坝上游会,你不要下水啊,注意安全!穿救生衣再带个救身圈,就在浅水的地方玩啊。”老爸慎重叮嘱我。

“哦”

我点头答应老爸,对于妹妹的游泳技术我自愧不如,她在水里同一条泥鳅,一口气潜水的距离是我三倍多,差距如此之大,曾经我也怀疑过自己是否太差劲,对比其他人,我在泳池中规中矩,由此不得不佩服妹妹,除了学习和零花钱她少有地方能胜过我。

陈叔将饭菜一一拿上桌,都是清淡的家常粤菜,香味飘满屋。

一路吃了零食,又吃了水果,简单吃过饭,我自高奋勇收拾桌子,剩菜按照陈叔的意思分类装在塑料盒中,方便他晚上喂猫喂狗,又将菜碗碟一一洗干净放好。

走出厨房,只见到妹妹一个人在看着电视,听着隔壁传来的收拾声音,应该是老爸与陈叔在做钓鱼的准备。

“哼!马屁精!”

我才出来就被妹妹一顿嘲讽,我干干笑了声,心中大呼冤枉,帮陈叔收拾,这是在家中久而久之养成的一种习惯,绝对没有讨好拍马屁的意思。

林钰琪不放过任何一个损我的机会,自认看穿我的把戏,嘴角微翘,见我无动于衷不和她拌嘴,又开始找话来损我:“小胖哥去中山了,电脑也拿走了,嘿嘿,你那点小心思逃的过本姑娘的眼睛。”

我一屁股坐在妹妹身边,心里沮丧之极,听着老爸、陈叔收拾的声音独自发呆。

原本来陈叔家为的就是看看小胖哥极致配置的电脑,可吃饭时陈叔告知他儿子已经去了中山,电脑也被带走了,还有可能出国,我心心念念他那个各种功能的电脑、电脑中收藏的各种爱情动作片,我还带了U盘,即将到手的东西却不翼而飞。

“哥,你叹气什么?玩不了陈胖子的电脑,我的平板、手机都给你玩。”林钰琪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安慰我。

我扭头瞧着妹妹,只见她眼神纯真,丝毫没有调侃的意思,我心里充满温馨,眼前浮现和她之间嬉笑打闹又相互帮助的快乐日子,因为爸妈经常不在家,我与妹妹的关系异常特别,就是方才上一秒还在损我,下一秒却让我忍不住想拥抱她,我们之间又爱又恨成了主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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